老妇人说着便为老庙祝泡了茶,甚至还拿出了一些山中收集的山货招待,就这么边聊天边喝茶,等待着家中的人回来。
一般这边村里人进城都是起个大早,下午的时候就回来,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果然,没等多久,就已经有脚步声传来,进城一家四口人都回来了,夫妻两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的男孩和夫妻都提着东西,最小的那一个抓住一根木棍甩来甩去。
老妇人和庙祝立刻迎了出去,自然是一阵寒暄过后,都回到屋中询问谈天。
天气寒冷,一家人外加老庙祝这一个来客全都在厨房聊天,因为灶炉没熄呢,这里明显比家中任何地方都要暖和。
易书元一面听他们聊天,一面观察着这一家人,也看着他们从城里带回来的东西。
除了糖、盐等紧俏物品,还有一些对乡村人来说比较稀奇的玩意,以及一些红纸,用来让附近识字能写的人帮忙写春联写福字,比如老庙祝。
随后易书元的注意力也逐渐被几人交谈的声音吸引。
“这么说,你们那亲戚是独居在城外,并不是在城中?”
“挨着县城不远,但确实不在城中,一个破旧的祖宅,自己栽了几棵树,围了个篱笆,自称什么草庐先生,前些年见都见不着,房子都塌了,去年旱时回来了,也不见他出门.”
“对对对,一个读书人,一大把年纪了,一无功名利禄,二没有成家立业,三更不可能有什么子嗣,实在是丢人.”
“还有啊,生活落魄寡言独居,孤僻得很.”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从他们口中能不停数落那个亲戚,听得老庙祝频频皱眉,也听得一边的易书元微微摇头,至于摇头是因为那所谓的亲戚多一些,还是眼前的一幕多一些就不好说了。
“那他可忌讳外人去拜访?”
老庙祝这么问了一句,心中已经起了去一趟的念头,神祇托付的事,他可不敢怠慢。
“呃,确实不太喜欢外人拜访,我们因为到底还是亲戚,去了他也会招待一下,不过也没甩什么好脸色,上次更是.”
说到这老庙祝忽然对着一旁喝骂一声。
“不能乱动!”
这一声吓得一边的小孩子身子一抖,赶紧跑回了母亲身边,原来是这孩子刚刚从灶边取了一根顶端亮着火星的细柴,拿着这个来戳老庙祝身旁的桃木杖。
“哎哟,不好意思启贵叔,小孩子不懂事.”
“哼!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也不懂事?上次惹了鬼,要是恶了这桃木杖,这次就是惊了神了!”
老庙祝说话没什么好气,将桃木杖放到的膝盖上,虽然这杖又当拐棍又防身,但都是心存敬畏的去做一些事,不可亵渎。
说着老庙祝站了起来。
“好生管教,不是次次都有好运气的,马上年三十了,就又要大一岁,咱乡下孩子皮也不能缺管教!我走了!”
“哎哎,启贵叔,再坐一会啊。”“是啊再坐一会啊!”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庙祝打开厨房的门,外面的寒意一下子扑了过来,让他也不由紧了紧衣衫。
一家人送他到院门口。
“启贵叔,那改明去土地庙找伱写字啊?”
“行,我在的时候就过来吧,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还有事,走了,别送了!”
老庙祝挥了挥手,杵着桃木杖离开了,在贴山的土路上依旧健步如飞,他看看天色,天上没什么太阳,似乎是要下雨,或者更可能是要下雪。
易书元又在那户人家那待了一阵子,随后静心感受一番,一步踏出已经跨越风云,去往了那新田县城。
北城外独居的院落其实依然十分宽泛,但在易书元这自然已经并不难找,几乎是神念所至,立刻便知道了确切方位,也站到了那院落之外。
这院子还挺大,屋前屋后被篱笆所围住的地方加起来得有一亩地,院内院外都栽着一些树,有桑有柳还有桂树。
院内的屋子是一间比较大的主屋和挨着的厨房,外加一个在院子边缘的茅房,看着都十分陈旧,但破败还不至于。
站在院外,易书元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很快就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在屋外转了一圈之后,易书元一步跨出已经到了屋中。
一进屋内,易书元顿觉眼前一亮,这间主屋不小,除了内里的一个估计是睡觉用的隔断,外部除了家具和一些杂物外,屋中挂满了字画。
不只是墙壁上挂着字画,较为宽敞的主屋内,还有绳子系着竹竿悬挂,这架子不是晾衣架,而是挂画用的。
花、鸟、虫、鱼、山水、人文、奇异幻景.
各种各样的大小字画超过了百幅,并且其中有不少看着就知道技艺精湛,虽然很多画缺少神韵,但即便是到街头去卖字画也足以维持生计了。
这些画琳琅满目,在常人眼中自然都画得很好,但在易书元眼中,画作的水平差异是比较大的。
有些画只能说画得不错,有些画则惟妙惟肖,有些画则神韵自生。
当然这也不能说不正常,毕竟也可能有随便画和认真画的时候,真正让易书元疑惑的是,其中不少画风格过分迥异。
带着这些思虑,易书元最终站到了一侧的墙边,看向一块挂着的大黑布,大小就像是八人大桌的桌盖。
这黑布也是易书元刚才在院外面露古怪的原因之一,因为十分有意思的是,这黑布之上有一尊画像,正是显圣真君像。
这一尊显圣真君可谓是惟妙惟肖,虽然通体色调较为单一,以淡金色画成神像,但线条勾勒复杂,神韵斐然。
哪怕易书元自己就站在这,也不得不承认这画画得好啊!
至于这黑布的后面,易书元也已经明了,应该就是熊孩子撕下一角的画了。
搞了半天,还是我镇着这幅画咯?
这种古怪的念头让易书元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同时也对自己的神道之变有了另一种更深的理解,只画像一幅,竟然也有神效!
此刻的易书元也不好做什么,便先到了那隔断的卧室之中,看看这画师究竟是什么模样。
相比外面空间的宽阔,屋主睡觉的地方则显得相当狭小,几个装衣服杂物的木箱,一张矮矮的单人小床,屋主裹着被子睡得似乎也并不安生。
这是一个看着得有五十出头的男子,胡须和头发都已经花白了,面容十分消瘦,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但总体来说也只能是瘦,还不到骇人的地步。
易书元微微皱眉,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技艺超群的人,只是天还没黑却已经在睡觉了。
“唉”
床上的人叹了口气,显然已经醒了,他睁开了眼睛,呆呆看着房梁。
“画不出来,画不出来啊.”
男子抓了抓头发,随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披头散发的样子看着十分颓废,看这情况,似乎并不是睡得早,而是起得晚。
很快男子便穿好衣服,微微哆嗦着到了隔断卧室之外,眼神在自己的画作中穿梭,最后站在了那有显圣真君画像的黑布前。
看到黑布依然遮着画像,男子也好似放松了一些,并向着黑布上的图像恭敬行了一礼。
虽然男子游历在外,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洪灾,但身为岭东人,也一样敬重显圣真君。
“真君啊真君,我要如何才能画得出来啊”
易书元就站在画像边上,微微眯眼看着男子,这种状态,显然是对一件事物痴魔偏执到了相当的程度了。
行完礼之后,男子双手向上,取下了黑布,将之挂在身后悬挂竹竿的空处,神像对着墙,而原本黑布遮住的地方,露出了一张缺了角的图画。
这一刻,易书元的眼睛也不由微微睁大,这图画很大,和那块盖着的黑布一样大。
而这图上,密密麻麻画了很多很多鬼怪,鬼怪们形态各异,每一个鬼怪都惟妙惟肖,常人若站在这里,只怕会毛骨悚然。
不过此刻在画前的,一个是作画的画师,一个则是仙人远游的无形无质之神念,自然没有那么夸张的反应。
之前在张家村土地庙中压着的纸片,在这幅画中真就只是一小角,而且在这幅画上,并没有感受到多夸张的邪气,就像是一幅极为逼真,逼真到看着令人害怕的画,却也仅仅是画。
这近百鬼怪的上部中央,有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这是唯一一个像人的,只是此人衣衫宽大黑发长飘,却看不出男女,没有脸,好似是一个无面人。
男子的眼神聚焦在画作中央,而易书元也同样被此人吸引。
“画不出来啊”
男子又喃喃一句,易书元侧目看向他,画不出来的是那张脸?
易书元的神色变得十分严肃,这人是见过画中这么多鬼怪么?还是说单纯只是靠着想象?
是前者自然要引起重视,若是后者,那就更了不得。
在这幅画上,易书元已经能看出此人画作技艺已经到达了一种非凡境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到达了“孕育画中仙”的地步
或者说画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