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多月,苏诚志人躺在病床上,脑子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经历人生巨变,躺在病床上的苏诚志也与一般的病患没有什么差别,想了很多很多。
从此之后他再不是生活在大家庭的苏家老三,而是从苏家分家出来独立的一家之主,妻子儿女的未来都得靠他来支持,他却偏偏病休难支有心无力。
每当想到那日爹娘的绝情,他的心底的疼痛就如同钝刀割肉一般久久不去,心里戚戚然不知再见爹娘该如何自处。
偏老宅那边还不放过他,一个侄女也能到他面前来大放厥词,那一声声扎心的话若非爹娘默许,十三岁的侄女如何敢说?
接连两次吐血散去了许多压在苏诚志心头的郁结,也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却又在心底平添了对未来的忧虑。
当日他是被镇里的大夫铁口确诊为肺痨,就算他养好了身子,要再想回学堂做夫子只怕没那么容易。
没有做夫子的那份工钱,他该如何带着一家度过寒冷的冬季?
柴火可以上山去捡去砍,粮食呢从何而来?!难道真的要靠宁氏一双手来养活一家人?
宁氏的产期就在年节前后,到时家里又将多添一张嘴,宁氏总有一两个月不能做绣活,难道一家人就这样等着饿死?
虽然离下次领取廪米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可这三个月该如何度过却也是关键。
苏诚志心里明白,向老宅要廪米是必须要走的路!
当日能够将全年的廪米一次性领出来,自然是大姐夫使了关系的结果。
这事若传扬出去,在县衙当小吏的大姐夫林陆虎也脱不了干系,他应该可以利用这一点讨回一些廪米,总归得让妻子儿女先有口吃的,活着才有未来。
想到预支的那三个月的工钱,苏诚志又叹了口气。
这事又与大姐苏姝和大姐夫林陆虎有关!
那是因为林陆虎家中急需用钱,苏姝和林陆虎一起回娘家哭诉,开口就要二十两。
因为有苏诚志的廪米和工钱,苏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是一下子要拿出二十两还是很为难的,当然就算家里有,杨氏也舍不得拿出来,于是逼着苏诚志向学堂预支了三个月的工钱,再加上苏诚志当月的工钱这才凑足苏姝和林陆虎需要的二十两银子。
如若不能回学堂继续教书,这笔银子自然得还给学堂,十五两银子从何而来?
不过嘛,想起那笔预支的工钱,苏诚志心里不由地就要感激一下学堂账房先生。
记得当日预支工钱的时候,因为急用钱林陆虎是跟着他一起去学堂账房拿银子的,银子压根没经过苏诚志的手,林陆虎迫不及待地从学堂的账房先生那里“抢”过了银子转身准备离开。
账房先生对苏家的事早有耳闻,实在看不得学堂学识最好脾气最好的苏夫子就这样被人欺负,于是打着哈哈多了一句嘴,逼得林陆虎不得不与苏诚志在账房先生的见证下立了借款单据,连带着另一位来账房领工钱的先生一起做了借款单据上签了名,并注明这笔钱除了苏诚志当月的工资还预支了学堂三个月的工钱。
当时林陆虎的眼神像刀一样,更让账房先生不喜,索性一式三份,林陆虎和苏诚志各拿上份,另一份与苏诚志的预支单据一并在学堂的账房留存,这样一来林陆虎想赖都赖都赖不掉!
今日苏富贵和苏大志为何出现在学堂附近,绝对不可能是去还预支的工钱,剩下的只有一条,那就是想办法找关系抽出那张借款单据。
苏诚志并不担心那张单据,学堂的账房先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通的,除非带上银子还清预支的工钱,连苏诚志或者宁氏亲自出面只怕都难!
如今想想还真多亏账房先生多了那么一嘴,否则原本就家徒四壁的家又得背上十五两银子的外债!
不过要粮要银居然是一向老实木讷的女儿苏云朵率先提出来,总归让苏诚志觉得疑惑,于是看向苏云朵的目光就多了几许审视。
没想到苏云朵却表现得十分坦然,似乎压根没感觉到他带着审视的目光,这个女儿自从分家以来变了很多啊。
苏诚志压下心头泛起的疑惑,轻咳一声让刚刚进来的苏泽轩去替他烧点水,他想擦个身。
苏泽轩看了苏云朵一眼,苏云朵微微点了点头吩咐道:“这会子灶上正空着,记得多放点艾草一起煮。”
苏云朵心里已经有了些预感,苏诚志这是要与她谈话却想避着苏泽轩,苏云朵自然要配合。
待苏泽轩离开,苏云朵就那么垂手静静地站在苏诚志面前,那乖巧的模样让苏诚志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苏云朵,从来不曾变过。
“朵朵如何想起向爷奶要粮?”父女俩静默片刻,苏诚志终于问出了口:“可是有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一家子都快要饿死了,还需要别人来提醒她?
苏云朵在心里轻哼一声,心里打了个滚已经有所计较,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轻声说道:“爹爹可知分家时爷奶只给了咱们家三十斤黑面。”
只说了这样一句,苏云朵故意稍稍停顿了几息,抬眸看了苏诚志一眼,然后垂眸继续说道:“那日爹爹被抬回来,我又因为云英姐的推搡伤了头,浑浑噩噩的脑子似乎都是空的,压根也没想起爹爹廪米的事。
今日也是被奶的偏心和颠倒黑白给气着了,又想起家里连大舅送来的米面也快要见底,就想起爹爹的廪米,冲动之下就向奶提出要爹爹的廪米,不过我并不后悔。
我,我知道爹爹的廪米年头的时候就由我爷与大伯找了大姑爹的关系一次领回来了。
人人以为咱们家可以依靠爹爹的廪米过上好日子,却没人知道爹爹的廪米早被爷领了回来。
我可以少吃点,可两个弟弟还有娘……
我,我就是想,如果爷奶能将爹爹接下来三个月的廪米还给咱们,家里就不愁粮了,爹爹可以安心养病,娘也可以安心待产。
有了粮爹爹的病也能早些好起来,只要爹爹的身子骨好了,咱们这家才有能力继续孝敬爷奶……
爹爹预支工钱的事,我是云英姐说的。
云英姐告诉我说咱奶说了,等大姑爹将钱还回来,留足大哥赶考的费用,余下的留给云英姐做压箱底的银子。”
苏云朵的这番话只是陈述事实并未夸大其辞算是给苏诚志的问题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却说得苏诚志心底好一阵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