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迷的烛光,华丽的宫帐,月色濛濛,人影憧憧。
那绝色的美妇靠在榻上,神色冷沉地看着枕上之人。明明是那般俊美无双的容颜,在她眼中却全是浮华的假象。天下男子,又有谁可以相知相托!
她看着那轻渺月光,许久之后才站起身,走到窗前,从檀木柜的最底处拿出一袭华美的嫁衣。
轻轻摩梭着精妙画绣,她的嘴角却露出一个冷嘲的笑容。这绚烂嫁衣,是那人冒着冰雪严寒,在大雪山上为她捕得千年冰蚕,又守得它们结茧吐丝,才终于送到她的面前。那时她在红烛下细细缝制,他则抱着她温存软语。他说,他要等她织完这嫁衣,亲自为她穿在身上,让她做他最美的新娘。可是,嫁衣还未织就,他却忽然远走高飞,甚至不曾留下只言片语。当她终于在江湖中找到他时,却是在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婚礼上!伤心,愤怒,绝望,她却仍然固执地逼他跟她离开。可是,却只换来他的一杯断情酒。那杯酒,不是她的祝福,而是诅咒,是怨恨!是生生世世解不开的心结!
从此以后,她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从此以后,她就踏上了这样一条浪荡的不归之路!世人只知道她掳掠美男,夜夜笙歌,却并不知道,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她从未染指。她不过是将他们抓来,用尽手段折磨他们,以此来报复天下间的男子!
她俯下身,将脸贴在嫁衣上,冰寒的痛楚沁入心骨。她满目怨恨地说道:“你说过,今生非我不娶!可是,你却背弃了我!什么誓言,什么唯一!真是可笑可悲!你以为我会苦守着那可笑的誓言,孤老一生?你以为我会等你回心转意,再次投怀送抱?你错了!我要让你看到,我比你更潇洒,更无情!我要让你为曾经的背叛而忏悔!”
她冷冷地笑着,美目扫过床上之人,更为凄厉地说道:“没想到这样一个无知小辈竟然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讲的故事倒真是精彩,只可惜,本郡主如今不喜欢太聪明的男人!”又看着手中嫁衣说道,“十六年了!十六年了!你可曾有一日想过我!你明明知道我仍在这里,从未离开,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前来看我!为什么你要如此狠心!也罢!既然你不再将我放在心里,我又何必作茧自缚!如今我就烧了这嫁衣,正好让这可恨的男人为它殉葬!”
说着,她竟然真的将手中嫁衣送往烛火之上。只是,手在颤抖,心在流泪,却没人看得到。
就在嫁衣及火的瞬间,床上男子却忽然掠身而起,电闪之间将它夺过。他对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悠然道:“这么美的嫁衣,烧了真是太过可惜!既然郡主不要,何不送给我?”
这微笑如风的翩翩公子,正是华萼。而那性情怪戾的美妇人,自然就是风流郡主楚瑜。
见到华萼忽然醒来,楚瑜又惊又怒:“你!你怎么!”
华萼微微一笑:“我怎么中毒未死,是不是?原因很简单——我并未喝下那杯酒!”
华萼所言非虚,他久经风浪,又岂会不知那杯酒的蹊跷?所以他以袖遮掩,并未喝下。他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将计就计,想要一探究竟。
这时,楚瑜更怒:“大胆狂徒!”
华萼从容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又想说,天下间的男子全都是轻浮之徒,没有一个人值得相信?可是如果我说,我留着性命是想要保护你,你信吗?当然我知道你绝对不会相信!不过如果我说,我想要保护这件嫁衣,你肯定会相信的,对吗?”
楚瑜冷笑道:“你一个男人,要这件嫁衣又有何用!难不成是拿它招摇撞骗,骗取少女真情!”
华萼笑道:“我不过是想要留着它,以待有缘之人,又岂会糟蹋它!至于什么招摇撞骗,本公子又不是什么江湖浪子,又怎会做出此等不堪之事!”
最后一句明显是意有所指,楚瑜大怒道:“无知小辈!刚刚你听到了什么!”
华萼悠悠说道:“不该听到的全部都听到了,郡主大概是想杀我灭口吧!”
楚瑜冷冷说道:“既然你全部都听到,那你也就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聪明的男人!所以——你非死不可!”
华萼却仍然是神情自若地说道:“承蒙郡主谬赞,晚辈却之不恭。既然郡主觉得晚辈聪明,就应该明白一点——”
楚瑜冷笑道:“什么!”
华萼沉沉说道:“本公子既然有胆来到这里,就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听闻此言,楚瑜冷笑更甚,忽地出掌朝他击来。他轻轻一笑,从容避过。
烛火摇曳,人影缠斗。片刻之后,楚瑜感到难以抵抗,高傲如她,却也绝不服输。于是她收起攻势,冷冷说道:“不如你我做一个交易,如何?”
华萼本可全身而退,却也不愿点破,微笑点头:“本公子最喜欢交易二字!”
楚瑜冷沉说道:“这次我暂且留你性命,你却要帮我做一件事!”
华萼笑道:“帮你杀了那个人?”
楚瑜点头道:“不错!我要你找到他,挖出他的心,然后送到我的面前!”
华萼面不改色地说道:“此事容易至极!只是不知道那人姓名——”
楚瑜怔了怔,却摇头说道:“那个人,我早就忘了!甚至连他的样貌也早就不记得了!你不是自诩聪明吗!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凭空找出那人!”
见她神色不定,华萼不由得掩唇轻笑。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楚瑜并非是真心想杀那人,自然是不会告诉他姓名容貌,以免他真的伤了那人!
楚瑜大怒道:“你笑什么!”
华萼仍然是笑意从容:“我只是忽然想起园中那朵奇花,不管历经了多少风雨,仍然是那般绝世独立!这就是那个故事的结局。”
听到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楚瑜怔了片刻,才终于开口说道:“别再给我讲什么故事了!本郡主毫无兴趣!”
华萼笑道:“既然郡主对晚辈毫无兴趣,那晚辈这就告辞,以免扰人清梦。”
楚瑜冷冷说道:“记住——早日取出那人之心!”
华萼轻笑道:“晚辈绝不敢忘!”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又起玩笑兴致,他竟然真的怀抱着那件嫁衣,准备带它一起走。
楚瑜一声冷喝,他才装作恍然无觉的样子,将嫁衣送回了她的手中。
转身的瞬间,他不由得百感交集。其实他根本就无心那件嫁衣,只不过是开玩笑试探楚瑜而已。如此看来,楚瑜并非是世人口中那般堕落不堪,不过是误入情伤的可怜女子而已。
他翩然走出深闺,转到园中,果然看见云清音正在四处寻找。只是没想到,楚自华也在这里。
蓦然见到华萼,两人皆是惊喜交加。云清音拉住他,关切地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华萼悠悠笑道:“你看本公子神清气爽,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本公子不过是去陪美人说说话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云清音知道他向来云淡风轻,但事实上可能经历过生死之劫。不过见他安然归来,碍于楚自华在旁,她也不好多问。于是说道:“公子,我们回去吧。”
楚自华却满脸天真地说道:“姑姑说过,最恨天下男子,恨不得杀尽所有人才好!甚至连爹爹和我,她也疏远不理,怎么公子竟然可以安然归来?”
华萼玩笑道:“也许郡主见我生的格外俊美呢?”
楚自华摇头道:“不可能!姑姑带来的那些美男子,哪个不是俊美绝世,可是却都有去无返!怎么独独公子安然无恙!真是奇怪!”
华萼笑道:“那也许就是因为本公子聪明绝世,才能幸免于难!”
楚自华再次摇头,还是想不通其中关窍。
华萼手执纸扇,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难道小世子见我平安归来,竟然不高兴吗?噢——我明白了,原来那声‘好哥哥’是虚假敷衍,其实心底里盼着我不好啊!侄子尚且如此,难怪你姑姑会对人世伤心绝望!”
楚自华连连摇手:“当然不是!我是真心感激你,佩服你!叫你‘好哥哥’也是出自真心实意,绝无虚假!”
华萼笑道:“这才乖!”
楚自华颇为委屈地说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这样说我!这语气好像我爹爹一样!”
见他如此痴态,华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再次轻敲他的前额,笑道:“快回去歇息吧,不然你爹娘该担心了。”
楚自华点点头,说道:“华萼哥哥和清音姐姐也早点回去歇息,明天见!”
目送着楚自华被侍卫们护送离开,两人这才往回走去。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凄风冷星,令人心中莫名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