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在下所说之事,还请王爷仔细考虑。”
一道清越的声音,传进耳中。齐文鸢倒唬了一跳,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
这声音,她再是熟悉不过,是韩傲,莫非来王府的其中一人就是韩傲。她猜测着,眸子中生出了几分意外。
不过,若是韩傲,也说的过去。他的专职是负责凤翔城的安危,派遣他到高凉郡来谋事,自然合情合理。以韩傲的才能,游说辛郁与陈朝结成同盟,并不在话下。她愣愣的盯着雕花的门窗,眼睛里闪烁着一抹喜色。
殿中一片宁静,辛郁似是在思考,并没作声。
忽而,就在她放松下来的时候,又传来一个声音。
“王爷,与陈朝结盟,只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太子亲口承诺,若是阻止了叛乱,高凉便可独立,不再向陈朝上贡。”
何长安?她恍然惊觉,眉间一道黑线。难道另外一人竟然是何长安?她猜测着,十分不可思议。
何长安与韩傲,难不成是旧识?这般一联想,她才轻轻拍了脑门,后知后觉,明白了一切。
世界真是小。她轻轻感慨着,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弯曲,指尖发白。
若真的是韩傲与何长安,倒没辜负了王府中的那些传闻,两名使者,面相生的极好。
“本王答应便是。”里面传来辛郁坚定而果决的声音。
闻话,她悬着的一颗心脏。方始吞进了肚中。有道是,君子,一言九鼎。
正式与陈朝达成了协议,比口头上承诺她的,自然要靠谱许多。如此一来,凤翔之危,解矣。
细雨缠绵的落下,枯黄色草上,沾着晶莹的露珠。
齐文鸢长长舒了一口气,凝重的脸上。换了淡然的笑容。她向门口的太监。轻轻鞠了一礼,“公公,民女这便先告辞了。日后,等王爷有空了。再来拜访。”
那太监一头雾水。方才齐文鸢的面色变化。他瞧的清楚。几度怀疑她听见了殿内的说话声,但就算他将耳朵贴在门窗上,只嗡嗡的一片响。语句什么的。根本听不清楚。
齐文鸢瞧出他的疑惑,也不解释,转过了身子,就往回走去。说实话,她并不想与何长安,或者韩傲,打上照面。
韩傲的性子,她太了解。若是得知她被拘在王府中,指不定会想尽办法带她回去。到时候,免不了与辛郁撕破脸。
结盟之事,定然也会跟着瓦解。
“清月,走快些。”齐文鸢催促着,加快了步伐。
青石路面,低洼的地方,蓄着积水。抬脚踩过,溅起星星点点的水珠,沾湿了绣花的鞋面。
清月眉间带着疑惑,握着伞柄的手,有刺骨的凉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姐的心思,她倒是猜不透。
养心殿。
两名高大的男子,自殿中一前一后,阔步走出来。
身上的衣服,一白一黑。眉目同样俊朗,两道剑眉昂扬着向上,带着种勃勃的英气。
“何兄,今日之事郡王能答应,全靠了你的一口好口才。”
韩傲侧过头来看着何长安,脸上漾着平日里风轻云淡的笑来。他身着一袭白衣,在阴暗的天幕中,整个人格外的醒目。
何长安闻话,轻抿了嘴角,不置一词。脸上表情依旧凝重,全然不似胜利归来的样子。毕竟,与高凉郡达成结盟,只是头一步。后面的路,还很长。飞逸国的势力,不可小觑。
瞻前顾后,这些年,他倒是习惯了。
细雨不断,纷纷扬扬的洒下来,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带着种凉薄的气息。
他撑开伞,不经意的侧了侧身,眼睛的余光,刚好捕捉到少女的背影。
那背影,他分明在哪里见过似的。这般一想,手中的动作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不可能。他说服着自己,迅即摇了摇头。然后,撑开伞,踏下了青石台阶。
何长安方才一系列的动作,被韩傲尽数收进了眼中。他不禁好奇,一路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他的胸口跟着一热,握在手中的伞柄,微微松了松。情不自禁的唤了出声,“鸢儿?”
在伞下走路的人,明明就是齐文鸢。
他急匆匆的下了台阶,小跑了几步赶上去,提高了音量,“鸢儿,是你么?”
路面的积水,因为他的匆忙,飞溅起水花。褐色的泥点,迸到红色的宫墙上,开出几朵褐色的花来。
眼前少女的步伐,却并没因为他的呼唤而停下来。
倒是守在养心殿中的护卫,以为他要生事,忙跟着跑了过去。伸手缚住了他的双臂,满脸的严肃,“公子。那里是王府重地。王爷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他的命令,不能过去。”
韩傲的神情一颓,颊边的笑意,瞬时,隐匿于无形。有些失落的指着齐文鸢的背影,开口问道,“在下斗胆问一句,那姑娘是谁?”
“无可奉告。”
当头的侍卫,冷着脸丢下四个字。两个人合力,将他拖了回来。
“桄榔”一声,伞掉落在地上,瓷骨的柄上,溅上了泥浆。
细雨趁虚而落,落在他的发上,他的眉眼之间。垂在身旁的双手,瞬间冰凉。
从未见韩傲这般的失态过,何长安微觉惊讶。走快了几步,拾起地上的伞,一把塞给韩傲,“我们先走。”
韩傲机械的握住伞柄,目送着少女的背影,缓缓的消失在红墙之后。喃喃自语,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就算她来高凉,又怎会到这森严的王府中呢。
敛了敛心神,苦涩的冲何长安微微一笑。韩傲转过身来,嘴角覆盖着一抹浓重的哀伤,“何兄,多谢你了。”
他答应过齐敬诗,纵然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找到齐文鸢。但眼看着半个月过去了,齐文鸢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他去问过府上的丫鬟。春杏噙着泪花。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他看。白纸黑字,只寥寥几句,若是我半月之内不回去,便不再回去了。
不再回去了。短短五个字。像是一把利剑。直插进胸膛。顿时。口中除了涩涩的苦,再无其他的味道。
他为此黯然神伤了数日,连最喜的刀剑。也没碰上一下。直到前几日,皇上突然龙御归天。太子连夜召见了他和何长安,说是果亲王蓄意谋反,让他们出使高凉,寻求同盟。他才得以分神,将心事渐渐的忘记了些。
谁料,却在这王府中,瞧见了身形如此相似的女子。他的眉皱起来,望着前方迷雾重重的路,心思飘飞。
“你方才叫的那女子,可是姓齐?”
俩人径直回到了客栈中,坐在红木的凳子上。何长安饮着热茶,始料未及的问道。他只知齐文鸢的姓,名字却是不知。王府中见到的熟悉背影,他整整思考了一路,才恍然想起来。是那个月夜,邂逅的女子。
韩傲点着头,眉间有了疑惑,“莫非何兄认识?”一杯热茶下肚,他的身上才渐渐有了温度。
“算不上认识,有过几面之缘。”何长安垂着双眸,盯着桌面上细微的纹路看。语气舒朗,听不出情绪。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韩傲来了兴致。何长安一向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谈。认识齐文鸢,倒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他偷眼瞥着何长安,不甘心的继续追问道:“这事我竟是不知,我与她的兄长是多年的好友。”
何长安心思起伏,犹如泉涌。对齐文鸢,他只是感激。但韩傲的一举一动,无不在表示,齐文鸢在他心中占据着不小的分量。当下,他别过脸,盯着门外的细雨,道:“她是个好姑娘,曾于我有救命之恩。”
打抱不平,倒像齐文鸢的一贯作风。韩傲的眼角不禁有了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想念一个人。就算是从旁人的口中,闻说她的消息,也觉得幸福。
“何兄,不瞒你说,鸢儿她留下一封书信,便出走了。至今,未找得见踪影。所以,方才在王府中,我才……我才禁不住失态了。”
陡然想到现实的凄凉,他的心中又是一疼,咬着唇角,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了薄薄的湿气。话语到最后,生生化为总浓的苦涩,沉积在心底,像是吞下了一块黄连。
何长安有些诧异,右手捧着瓷杯,舒朗的一问,道:“是么?”
韩傲沉默着点点头,双手紧紧攥起来。轻抿的薄唇之上,有了几分黯然。
门外的细雨纷纷,路上偶有行人走过。地面上有几片枯黄的树叶,兀自碎裂在雨中。
一场秋雨一场凉,看眼下的天气,怕是要入冬了。
明月殿。
齐文鸢惊魂未定的喝着茶,空出的左手,紧紧抓着衣衫。方才韩傲的喊声,隔着厚重的雨声,传进耳畔中的时候,她差点就忍不住回了头。不过,最后理智占了上风。选择了置若罔闻。
关键时刻,实在不能再出片刻的差池。不然,自己的牺牲,就枉费了。
清月拿来白布,擦拭着她发上沾上的水珠,满脸的心疼。回来之时,她明明听到有人在呼唤小姐的名字。
她见小姐没有反应,以为是没听到,特意轻声的提醒了几句。
想不到,小姐的身子一颤。眉眼间带着抹哀伤,语气惶惶不安,“清月,千万不要回头。” 她不明所以,但听出话语中的坚定之意,便不再敢轻举妄动。
“清月,想办法打听一下,陈朝的使臣什么时候走。”齐文鸢听着窗外细碎的雨声,吩咐道。
“是,小姐,我这就去。”清月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恍然大悟。只怕今日来的使臣,恰好是小姐的旧相识。这才装作未听见,定然是担心自己在王府的事情,暴露出去。
事情刻不容缓,她匆匆的出了门,眼中有了坚定之色。
清月一走,偌大的清月殿只余下了齐文鸢一人。她攥紧了冰凉的手掌,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齐府上的人,知不知道她出走的事情。毕竟,一来二去,又是小半个月过去了。
上次去六扇门,表兄表现出的强烈阻止,现在想来,愈发的有深意。根本不能是为了单纯的为了不让她与皇室的人,保持距离。这之中,只怕是有其他的事情,表兄才会那般的勃然大怒。
难道是因为当年莫府的事情,与刚刚驾崩的圣上,有着不可斩断的联系。说不定,因了这件事。果亲王会以报家门之仇为名,去寻求表兄的援助。
表兄,该不会已经答允了吧。她攥着拳头,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来。
窗外的雨,渐渐大起来。落在地上,打在床上。淅沥淅沥的声音,交织成忧愁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清月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小姐,那两个使臣,估摸着明日一早就要返回。”
“这么急?”齐文鸢霍然起身,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她本来还在打算要不要韩傲带封信回去,劝阻表兄切不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做出叛国的大事来。但若韩傲他们明日一早就动身,只怕是来不及了。
清月点着头,黑色的发上一片潮湿。清秀的眉上,挂着晶亮的水珠,“据说是凤翔那边的命令。”
看来与高凉的同盟,孟君浩势在必得,这才规定了时日,毕竟,眼下的情形,一日危险过一日。
事到如今,她也别无他法,只有干等。
一晃眼,又是大半月过去,树梢上的叶子落的尽了。天气日渐冷冽起来,日间出去,需得裹了厚厚的大氅。
战争迅即的来临了。
高凉郡中是一片戒备状态,每次来清月殿,辛郁都是一脸愁容,似乎计划进行的很不顺利。
打仗方面,齐文鸢自认没有天赋,所以,并不能出言相帮,只有着急的份。
高凉一战,生死攸关,直接关系到凤翔城能不能坚守住。
要是雪衣女在就好了,至少能探听到地方的消息。齐文鸢站在院中,仰望着碧蓝澄澈的天幕,耳中听着战争独有的号角声,轻轻的慨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