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微臣之罪,请皇上饶命。”徐长风神情萧索的趴在地上,将头埋的低低的,声音沉痛,犹如呜咽。
这般的大事,换作以前,他定然早早的就察觉了,惯不会等到鱼肉被搁置在案板上之时。
这次是因了什么呢,是因为他愈发得意,以为女儿马上就要入主后宫。朝堂之上,徐家一家独大,再无人能与之匹敌。
所以,才疏忽了么。
砖面上的凉意,直直的从掌心,一点一点席卷了全身。苍老的一张脸上,满是泪渍。
他可是一朝宰相,怎能说处置就处置了。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他的妹妹,是当今的太后。就算看在太后的薄面上,也该从轻处理了才是。
他叩着头,心神不宁。暗自猜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证据俱在,你逃不得干系。来人,将徐大人拖下去,关进天牢等候发落。”孟君浩冷哼了一声,咬着唇角,眉眼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不算长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决定了一个人命运。
朝堂上的众官,紧攥着拳头,黑漆漆的眼睛里,都带了几分敬畏之心。
连不可一世的徐宰相,也被轻易的发落了。保不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这般一想,颊边原本呈现的喜色,一点一点退了下去。心中不由的暗暗下着决心,若是逃过这一劫,定当本本分分的。做个清官。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事情再没有转寰的余地。徐长风满心绝望,冷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仰天长笑了两声,眉毛一扬,道:“卸磨杀驴啊,卸磨杀驴。”
当初。全力扶持他坐上皇位的。明明是自己。
他睨了一眼孟君浩,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用力撕成两半。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同仇敌忾的局面,原是这般的凉薄。满堂尽是怨怼之言,连一个肯为他分辨清白的之人。也不曾有。
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今日。可是瞧的明白了。
须臾,殿外进来两名侍卫,腰悬大刀,径直朝徐长风走去。不容他分辨。去掉官帽,拷上手铐,分毫不留情的将人拖了出去。
徐长风的身子触着地。一脸冷笑,目光扫过群臣。语气中充满怨怼,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底下的百官闻话,身子都跟着一颤。外面明明阳光明媚,大殿之内却只觉浑身冷的难受。没有一个人,敢真真切切的保证,自己一身正气。
待声音渐渐远了,慢慢的消匿了。孟君浩眯着双目,身子靠倒在龙椅金光灿灿的椅背之上,一副俯视众生的模样:“你们之前犯下的事情,朕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一旦发现有徇私枉法的行为,朕绝不轻饶。”
“谨遵圣谕,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齐齐跪倒,一脸恭敬的道。
眼见徐长风的事情,告一段落。孟君浩方才舒了一口气,直接吩咐了退朝,转身就回了养心殿。
为了筹划这件事,他没少费心神,派莫玄镜四处走访,探听旁的官员的口风。
徐家根基再深,也抵不过所有人的背离。所谓,得民心者的天下,得臣心者,亦得朝堂。
他躺倒在榻上,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一开始,附和徐长风的提议,也就是为了如今的捧杀。
直接拔除行不通,就剑走偏锋,惹的众怒,然后,群起而攻之。
爬的太高,对其眼红的人也愈多。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个道理,他原本以为徐长风会知道,毕竟,他在朝廷上为官数十年。若连这也不知道,早就被踩在脚下了。
谁曾想,人一旦得意的过头了,是会忘形的。
他冷然一笑,转眸看向窗外。收拾了徐家,下一步,就该着手准备自己的事情了。
正恍神间,小润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道:“太后来了养心殿,没能拦住,眼下就要进来了。”
话音刚落,帘外就听到了大的动静。妇人尖细的声音,清清亮亮的传了过来。
孟君浩摇头直笑,一脸的云淡风轻:“好端端的,母后缘何来了?”
“你还有脸问我,都是你做的好事。”太后气恼的紧,如今,连规矩倒也忘了八成。
之前,在徐府中住的时候。她一贯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稍有不如意,就大发雷霆。后来,入了宫,脾性也渐渐收敛了几分,端的一副雍容华贵的庄重模样。
但眼下,听闻兄长被下了大狱,她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庄严,什么尊卑。
殿里的小太监,闻见她说的这话,都不自觉的皱了眉头。在这宫中,首先是君臣关系,其次,才是母子关系。
这般冲撞,实在是犯了宫规无疑。
孟君浩微掀眼皮,头也不曾抬,吩咐道:“太后患了重疾,养在深宫。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能去探望。”
言外之意,就是软禁了。
徐长风一倒,太后的根基,也就算跟着一并去了。没了母族的支撑,她不过是个贵妇人。
几个太监闻话,一起上前,丝毫不留情,手脚并用的将太后绑缚的严严实实。然后。拿布条捂住了口,拖了下去。
什么太后,再娇贵,到底不是皇上的生母。如今,公然冒犯皇威,充其量不过是个恶妇人罢了。
在宫中当值多年,他们的眼头活络着呢。该讨好谁。谁没了价值。
那可看的真真的!
太后挣扎着,张口还欲骂人,隔着白布。却化成了嘤嘤嗡嗡一阵响声。
孟君浩只觉心烦,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人赶紧拖下去了。徐家的人,他是一个也不愿见的。
身在牢狱之中。四周是高高的墙。铁铸的围栏,宣告了自由的终结。徐长风缩在一角。黑漆漆的世界,让他颇觉不安。
他格外怕黑,这些年,每晚在府中睡下的时候。房中的火烛总是彻夜通明。
亏心事做的多了,总是害怕半夜鬼敲门。
和煦的阳光,透过后墙上一个极小的窗子。洒了下来,映在身下厚厚的稻草上。他盯着那抹唯一的光亮。陡然间一个激灵,后知后觉明白了一切。
顺着他的意思,将他捧的高高的,断然不是为了巩固徐家的势力,而是一开始就要捧杀他。
除掉一个人,有太多的方式。捧杀,永远是那个最神不知鬼不觉的。
手中攥着把稻草,他的神情无比的哀切。一切只怪自己太疏忽大意,明明早已觉察到他是只狼。仍是毫不犹豫,浑不在意的,一步步的掉入了猎人的陷阱中。然后,顷刻之间,所有的美梦灰飞烟灭。
从云端坠落谷底,相比从平地坠入谷底,更是决绝而可怕,让人几欲断了气。
他闭上双目,思想混混沌沌,忽然想起年轻的时候,从父亲手中接过徐家的产业。父亲那一脸温柔慈祥的模样,长风,要报效朝廷。
他点着头,一开始也真的那般做了。直到后来,他的风头日盛,位置越坐越高。终于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后来的一切,就都变了。
所有曾经被父亲鄙夷的各种恶习,他不仅照单全收,而且乐在其中。由好变坏容易,由坏变好难。
其实,每逢父亲的忌日,跪拜在父亲坟头,他总能产生了悔过之意,要重新做回清官。
但一回到府中,迎面而来的富贵气,便吹的他晕头晃脑,不知所向了。
如今,再想起这些,只觉恍在梦中。
这世上果然是有因果报应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默默念叨了一句,抬眸看了看墙上的小窗子。
那是唯一与外界相通的,他沉思着,长叹了口气,外头的府邸中,情况定然不大乐观。
梁氏正哭哭啼啼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绞着帕子,万念俱灰。庭院中穿梭的官员,来往如麻。
瓷器,古物,金银,全被搬了出来,说是要充入国库。
那可是她丈夫,汲汲营营许多年,才积累的财富,哪能一夜之间就失去了。
明明早朝之前,她的夫君还一脸喜色的告诉她,立马就要选妃了,咱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红火。
话音犹在耳畔,人却已经下了大狱。繁荣昌盛一时的徐府,顷刻间化为了满世间的尘土。
不复存在了。
娘亲。娘亲。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有这么些人,来搬我们家东西。爹爹呢。不盈十岁的小儿,俯在她怀中,一脸的惊恐。
她一时哑然,不知该作何解释,伸手将儿子浑圆的脑袋,抱在掌心里。
眼下徐府什么也不剩下了,只留下了人丁。但皇上已经下了死命令,以后,徐家人不得入仕。
简短的一句话,已然宣告了齐家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娘亲,我听说爹爹犯了大罪。外面迎头走来一个少女,身姿轻盈,满脸惊恐开口问道。
正是数月不见的徐初雪。
梁氏见她来,双眼雪亮。或许,因着皇上倾心自己女儿这一条,兴许能绕过徐家人一条活路。
皇上说爹爹是罪臣,他为了家国大计,断然不能留一个罪臣之女在宫中,就叫女儿回来了。
徐初雪扁着嘴,一脸委屈,泪珠子扑簌簌的从眼睛中落下来,语气中颇有怨怼。
梁氏闻话,心顿时凉了半截。招呼她过来,呢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仔细在深宫中受罪。
都怪爹爹。徐初雪咬紧了牙齿,湿润的眼睛里,流露着深深的恨意。
本来皇上已同她说定,要立她为后,母仪天下,享尽一生的荣华富贵。谁知道,在节骨眼上,却出了徐家的事情。
不单说皇后的名分没了,连那间晴雪殿,也不让她住了。晴雪,晴雪。原就是特意为自己取的名字。可就是因为罪臣之女这一个身份,让一切都化为泡影。
她恨毒了她的父亲,要不是他办的错事,她早能飞上枝头了。
俯在梁氏怀中的孩童,闻话,抬起头来,疑惑道,长姐,是因为爹爹犯错了么。
当然,要不是他,我早已经是皇后了。徐初雪蹙着眉头,恨恨的道。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徐初雪的面上,陡然间红了一片。
梁氏气得发抖,右手悬在空中,你爹岂是你这个不孝女,能随意置喙的。要不是他,你什么都不是。
都怪自己当初太惯着女儿,竟叫她说出这般不孝之话来。梁氏的心头愈发沉痛,泪流不止。
徐初雪捂着脸,满脸的怨恨。睨了梁氏一眼,恶狠狠的跺着脚,道,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他徐长风的女儿。
话音落,不等梁氏开口,转身抹着眼泪,离弦的箭似的,一下子冲了出去。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她几经辗转,终是过不惯清苦生活,做了他人的妾。但是因为从小被骄纵,气焰太盛,叫正室厌上了。被人悄莫着喂了一碗毒,在一个深夜里就此殁了。
她嫁的那个男人,闻说后,连眼泪也没掉下半滴。只蹙了眉头,让人将尸身草草掩埋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等了几日,不见女儿回来。伤心之余,梁氏带着膝下半大的孩子,离了京城,兜兜转转了几个月,竟是连一顿饱饭也没吃上。
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一技之长。为了生计,只能低声下气的去了一户富贵人家,做了下人。
那户人家的老爷,瞧见她生的貌美,身姿楚楚。三番两次,前来戏弄于她。她怀恨在心,寻了剪刀,一把捅进那好色的老男人腹中。然后,那男人闷哼一声,再也不曾醒过来。
后来官府上门查访,见事情败露,她供认不讳,被下了大牢,秋后问斩。
所谓一命抵一命,平头百姓的性命,原本脆弱的就如同一张薄纸。
她留下的那个儿子,则趁机逃了出去。漆黑的夜晚,额角磕在墙头之上,竟是撞的痴傻了。
今天格外热,呼吸都困难起来,不自觉的想起些从前的事情,心情沉重。真想回到十年之前,一切都能重新来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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