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放心,此乃一桩善事,我必定尽力……”
妙清双掌合什,含笑送别楚问,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天边,才收回目光。
“唉!”
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悠悠转身飞走,并不回自家庵堂,兜兜转转,在一座低矮小寺前落下遁光,在半掩的山门上叩了几响,便肃立静等。
不多时,出来一位修为仿佛,身着粗布僧衣的老和尚,客客气气行礼问道:“原来是妙清师妹啊,有何事吗?”
“是这样的……”
妙清尽量用对方听得懂的措辞说道:“齐云南边,有处视人命如草介,群魔乱舞的凶蛮堕落所在,其中又有位楚秦门主,以微末发迹,素行不良,为祸当地已百年矣。所幸他出身齐云道家,本性有份天良未泯,受我数次训斥后,渐有悔过之意。便想找位弘扬正道,惩恶扬善的大德,去那边主持法度,还人间清平良善。我想此该正合律宗一脉行事,便来求师兄了……”
原来这老和尚竟不是南林寺禅宗一脉,而是研执戒律的律宗僧人,他听了妙清的描述,稍沉吟了会儿,便做下决定:“此乃有大功德之事,小寺合当出力。”转身唤出位年轻弟子,推荐给妙清。
相看了一番气度风貌,又考问了几句经义心性,妙清觉得满意,便指点楚秦之地所在,令其择日前去。
“此事做得妥帖,楚道友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告别律宗老和尚,妙清立在空中想了想,“说起来,上次在外海押回的明家女子,似乎也是楚秦出身,近十年青灯古佛相伴,说不定已如齐休般幡然悔悟?”心中计较已定,索性便去亲眼看看。
当年明贞被送入戒律堂专囚女子的庵堂之内,离顾叹被禁之处不远,不过顾叹只是唆使怂恿之罪,三年就被放出,而她将屠岛之罪全数背下,百年时光可不是那么好熬的。
妙清轻车熟路步入庵堂内部,与主持师太说明来意,便被接引到后殿,这座依山而建的庵堂直接在崖壁上凿了一窟一窟成千个小洞府,明贞便在其中一间。洞窟入口只有半人高,矮身钻入,内里空间亦极其狭小,除了一面壁上绘有礼佛图,便四壁空空,再没一点家具和色彩。
明贞容貌清减了些,不过依旧极美,皮肤显出久不见阳光略有些病态的苍白,面对礼佛图盘膝闭目,托着部经文喃喃念着。
“还记得我吗?”
妙清见她不搭理自己,便主动问道。
“镇压百年,怎么不记得……”
话里无悲无喜,明贞眼皮轻抬,瞥了一眼,便很快又阖上了。
“你家为恶一方,该有此罚。”妙清道。
“是。”明贞答得也干脆,然后便不说话了,一阵沉默。
“不光认罪,还要忏悔。”她这样反应,明显是还未被彻底劝化,妙清心中略有不快,便指着她手中经文又问:“看的哪部经,哪一段?我俩辩论参详一番可好?”
“不敢,看的是【太古高僧传】,舌灿莲花一章。”明贞将手中经文合上,果然是高僧传其中一卷。
“呃……这种书闲看即可,精研则不必,你佛性尚浅,还是多参悟功课根本……”
妙清在她身边坐下,从储物袋中取出册【金刚经解】,递了过去。
“谢了。”
明贞轻轻柔柔问道:“外面怎么样了?我师傅,还有门里……”
“把你关在这就是为了赎尽罪过,皈依我佛!连尘心都不斩断,谈何其他?”
妙清既生气,又失望,教训两句,本想就此离开,不料身边传来一声冷哼。
“妙清前辈本末倒置了吧?我认罪伏法不假,念佛向善之心也虔诚,但可无意皈依啊,莫非你们南林寺还会用强不成?”明贞双目睁开,明艳眸子毫不示弱地迎上妙清错愕的眼神。
“哼!顽固不化!”妙清把怒气压下,“好罢,本来想说你若有意悔改,我便做主减免些时日,现在来看,大可不必了!”
“呵呵。”明贞反笑了,“我无聊时便常常在想,禅心坚定如前辈者,可曾如我一样,在青灯古佛前闭目冥思时,脑海里却跳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哪个?”妙清随口反问。
明贞掩口,咯咯直笑,“不是佛祖,不是菩萨,却胜似佛祖,胜似菩萨,那个身影能叩开你的心门,能令你哭,令你笑,有时候,你感觉那个身影能静静站在身边便是完满,有时候,你特别想看到那个身影回首一笑,还有些时候,比如某个孤寂如死般的夜里,你禁不住地想和那个身影更密切,更亲近些,甚至……”
她说这番话时,音节时而舒缓,令人心静如冥,时而轻轻跳跃,最是无形处能撩拨人心。
妙清脑海里,不由真的升起一道模糊的背影,高大、不羁……
明贞不知不觉凑得近了些,嘴巴快贴上对方的耳垂,轻轻吹口气,“甚至想让那个身影抱着,爱着,直到永远……”
背影转身,越来越清晰,竟像是刚分别没多久的楚问。
“你祈祷我佛,让你心灵平静,但那个身影,那个人,那个他,却频频闯进你的心里,让早已告别睡眠的你,宁愿和他在梦中相见……”
“噢。”妙清俏脸飞红,喉咙里发出了声被抑制过的呻吟,仿佛看见了初次见楚问时,他赤膊上身,和歌纵酒,放浪形骸的那一幕。
“有时候,你想把一切都给他,自己的灵魂,自己的肉体……”
身为过来人的明贞看她这样出丑,面上露出讥讽之色,双唇轻轻在她耳垂上吮吻着,“哪管什么清规戒律,只愿和他双宿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
妙清幻想着自己和楚问,在那碑林试炼的密林之中,谈笑相得,郎有情,妾有意,勇敢地对视着,渐渐靠近,先被那害人精吻上耳朵,然后宽衣解带,坦诚……
突然,手腕上妫正赐的那串佛珠一震,发出道钻心剧痛的灵力,将妙清扯回了现实。
“啊呀!”才发现自己已将僧衣解了一半,明贞在一旁狂笑得都快在地上打滚了,嘴里不停叫嚷着:“好个多情的尼姑!好个多情的尼姑!”
“邪魔外道!疯婆子!”知道是中了某种言魅之术,又气又恼,手忙脚乱收拾好仪容,捧着红得发烫的脸仓皇逃走,背后明贞的笑声,主持师太和来往众尼惊异的眼神,统统顾不得了。
不提她如何正视这番‘因果’,单表不久后的思过山中。
刚办完登仙大典的楚秦门,随着新晋弟子一同面见齐休的,还有一帮特殊的客人,各附庸宗门来的‘求诊’修士们。
“呃……”
跪坐堂下的,是名熊家练气修士,十五、六岁了,还是练气二层,面具下的齐休有些哭笑不得,“你家观命修士是何人?”
“禀齐老祖,是位重金礼聘的散修,家中老祖也会,都给我看过。可……”
熊家修士一副要哭出来的形色,“同参之物也换过几次,都不顶用!”
“嗯,勿急……”
自家观命乃是【见人性】天赋,绝难出错,比其他观命方法要精准许多,慢悠悠拿出几本命书翻看,觉得把稳了,才说道:“你的本命,他们都给相错了,并不是【凇风麻熊】,甚至不算是灵兽,而是一个极像这种麻熊的变异凶兽,半熊半枭,名为【风枭熊兽】……”
话未说完,那孩子已彻底失了分寸,瘫软在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可怜我十数年大好光阴!”突然又一骨碌爬起,问:“凶兽本就难驯,这物种又从未听过,岂不是此生无望!?”
“哈哈哈,非也非也。”
齐休摆手大笑,“别人或许没见过,我却知道哪有,我教你个办法,你既是熊家人,又是单本命,想必十四对你抱有极大期望罢?你家这些年赚了不少,可舍得在你身上花灵石?”
“我乃家中嫡支……”熊家修士吞吞吐吐猜测道:“应该舍得,应该吧?”
“那就简单了!”
齐休抚掌一击,“你回去求十四,去九星坊的御兽门产业里,挂个高价收购的牌子,这熊兽醒狮谷里就有,御兽门修士想必也弄得来……”
“真的!?”
熊家修士喜极而泣,“我大道又有望了!我大道又有望了!”一边朝齐休猛磕头,一边倒退着爬出殿外,找熊十四报信去了。
“嘿嘿,下一个!”
看到他这样,齐休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我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若是被现在的我点播一番,只怕比他还要不堪。”
做这种事,还是有很成就和满足感的,又能提升楚秦盟的潜力,何乐而不为呢?正忙得不可开交,莫剑心进来通禀,说是有位法号‘法引’的僧人,说是受南林寺妙清请托而来。
“那死尼姑,找我准没好事!”
脸一黑,将来人迎进来一问,才知道是妙清推荐来做执法客卿的。这真是把他搞得哭笑不得,本来是自己嫌姬信隆推荐的唐晚晴和路古都不靠谱,便换了个方向,想求楚红裳推荐一位人来,但没成想楚红裳转而拜托了楚问,这楚问竟去拜托了妙清,结果莫名其妙给弄了个律宗和尚过来!
“我要立规矩不假,可不是要立不受自家控制的规矩啊!”
南辕北辙,齐休心中哀叹不已,对着面前这位年轻沉稳,气度庄严的法引犯起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