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篇

城门打开。弓箭手在城头一字排开。周国选在了城前签约,双方要从各自的一方走到已经安排好的位置,上面已经放置好了物品。这样的签约,谁都无法对对方进行检查,是不是携带兵器、会不会发生意外,任何人都不知道。夕颜独自一人从城中出来,对面的远处,另一个华服女人也正走过来,她没带士兵,只有侍女随身。夕颜在城下回头看看,城头戒备森严,可是当两人是面对面的时候,弓箭手有什么用处?也许是为了防止出了什么事情,对方逃跑了,没得面子挽回。她摸了摸身上的短匕首,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住尊严。她自嘲的一笑。

严天沐和雷尧站在城上,目送着她的背影,夕颜拒绝让秋莺跟着,说是怕累赘,不如说是怕连累,危险的事情,去的人越少越好。她穿了明黄色的宫服,柔顺的黑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红金色的光,面容沉静,脊背挺直,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她们两人向对方行了礼,然后静默的坐下,拿出章。各自敲了。交换的时候,相互打量了对方,周国的妃子,眉眼间全是霸气,她冷冷的看着对面的夕颜。和自己一样的倒霉鬼。夕颜从容自然,仿佛不是来签约,只是和陌生人偶尔共坐一桌。走到桌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周围都是暗藏的周国士兵,一个个眼闪精光,不是普通的士兵。可她有退路吗?除了硬着头皮,还能怎样?

“好了。”夕颜卷起桌上的约书。

“听说你是安王的宠妃?”那女人忽然开口,讥诮的说。

“是吗?那你也一定是周王的宠妃?”夕颜微笑着说。

明光闪过,一只长剑直指她的心脏处,“我不喜欢你说话的口吻。”周妃轻巧的拿着剑。

“我也不喜欢被人威胁。”夕颜还是笑着。她的动作好快。不知道哪个大王会让这样的女人睡在自己的身边。周王会吗?

“不是威胁。”周妃的手微微一使力,剑尖之处便见了血。周妃笑得若无其事。

夕颜皱了皱眉,低头看看身上的血迹,“告辞。”她略微后退一步,避开周妃的剑锋。

“我不会杀你的。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不会这么轻易停止。”周妃将剑放下,随意的在侍女身上擦擦。

“你我都不是有资格说话的人。”夕颜冷淡的说,转身往城池方向走去。她将手中的约书越捏越紧,然后又松开。来时的路更加漫长,她觉得后背心都是凉的,她收紧自己的身体,防备万一有什么,可以不那么痛。她走着,脚底象是坠了铅。当终于到了城门时,她看到了等在那里的人。他们个个神色平静,无所谓的等待着。她突然觉得荒唐和可笑。她一直抬着胳膊,用袖子遮着伤处,她的目光扫过,最后停在了雷尧面前。他还是那么憔悴,但憔悴的让人怨愤,一个失败的将军。她将约书递给雷尧后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她脱下衣服,发现伤口不是很深,但直指要害。上面的血迹很刺眼。她努力的忍着,可眼泪却汹涌而至。

好怕,好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忍耐着、克制着、坚持着,这一切都值得吗?有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有什么是值得让自己如此去付出。她恨透了那四面墙,也恨透了里面的每一天。

哭的累了,她昏昏沉沉的想睡。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不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可声音很快就停止了。她胡乱的躺在床上,泪痕满面。

晚饭的时候,秋莺发现了放在门口的小药瓶。她想了想,便拿起来,一同带到了夕颜房中。见她背对着门躺着,一动不动。

“您吃些东西吧。”回来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准任何人进来。秋莺也只能是借着送晚饭的机会进来看看。

“你出去吧。”夕颜的声音低哑。

秋莺担心的看看他,轻叹了口气。夕颜听到关门的声音,才慢慢坐起来。一眼注意到了那个小瓶子,她下地,赤着脚走到桌边,拿起小瓶,打开闻闻,是治伤的。她冷笑了下,推开窗户,奋力一扔,小瓶砸在回廊上,裂成几片,药洒了一地。那个站在拐角处的身影颤了下。夕颜穿着白色的睡衣,一用力,又扯开了伤口,映出了斑斑血迹。

“没用的男人,全都是没用的男人。”她冲着窗外大喊,砰的一下将窗户摔上。她将桌布一掀,遍地狼籍,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痛快。

雷尧看着摔碎的瓶子,想着她颤抖着将约书递到他手中时,那个在花园中等待婆罗多的精灵女子满面寒霜,她遮掩着自己的伤口,目光漠然,身上都是强压着的怨气和怒火。他来不及多问一句,她就迅速离开。微开的窗缝中,他看到被砸了一地的饭菜。

严天沐站在远处,看着那个站在窗下的男人。

等雷尧有些落寞的渐渐走远后,他才过去,从窗中翻入。

“你受伤了?”

“没有。”夕颜冷淡的说。她将被子扯过来,盖好。

“那怎么会有药?”严天沐询问着。

“我不知道。”夕颜盖着自己的头,她讨厌他的声音,非常讨厌。

“让我看看。”他扯下她的被子,看到了她还在流血的伤处。

“你受伤了?”他大惊。

“是啊,怎么样?”她的话中有说不出的不耐烦,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刺激着他的神经。可他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让秋莺拿药给你。”他站了起来,

夕颜一把将被子扯好,象是没听见一样。

“对不起。”希望她能明白这三个字中他想说出的歉意和痛心。

她不理会,将身子扭了过去。

秋莺进来,看着满地的碎瓷,她蹲了下来,一点点收拾。她从来没见过侧妃这样,那个总是喜欢笑着,总琢磨着去玩,总喜欢偷懒的侧妃,她仿佛从来没有任何怒气和怨言。可现在,屋子里的一切却又分明的说着她的不快与恼怒。

夕颜一动不动的躺着,她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脆弱。当那把尖让她感觉到疼痛时,也开启了她心中掩藏着压制着的一些东西。她说不出是为什么,可她就是想要歇斯底里,想要毁掉一切。不是死亡的恐惧检验了她,而是她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和可笑,无力反抗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