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英雄传》二十二、小白龙大战恶哪吒

话说悟空与观音别过,拿着锦襕袈裟回转直北。按下云头,落在方丈前边,一院和尚慌忙接住。大圣叫道:“师父,袈裟来了。”三藏大喜,众僧亦无不欢悦道:“好了!好了!我等性命,今日方得全了。”三藏接了袈裟道:“悟空,和你同去的长老呢?”大圣道:“你说那云游僧吗?”三藏道:“不问他问谁?”大圣道:“这寺院供的是谁?”三藏道:“这寺院供的是大悲主菩萨呀!”大圣道:“那云游僧就是观世音。他听说他的下院被了火,特来看看。”三藏道:“你这个藏头露尾的猴子,为啥不早告诉我?”大圣笑道:“我与妖精打斗时,他才露相,怎告诉你?”三藏道:“菩萨呢?”大圣道:“已回南海去了。”三藏听说,便领着一院和尚跪在方丈前,望南行礼不迭。一时,众僧起来。三藏就要西行,院僧哪里舍得,只得明天早行。行者道:“观音就要重建这寺院。”众僧听说,欢呼雷动,特别是那院主,激动得热泪盈框。三藏等细问时,行者便说:“我正要打死那怪时,菩萨便向我求了人情,说他落伽山后,缺少看护大神,不如与了他,那怪便皈依了菩萨。那怪还愿拿出洞中银两重盖庙院,建好后再去南海。”那三藏领着众僧只念阿弥陀佛。

一时斋饭摆上,众僧侍候着他师徒吃了。喝了茶,院主便领着三藏去东山观景。大圣道:“我到刘太保家看看。”三藏道:“代我向老人家问声好。”大圣应了,起在空中,驾云而去,不消一刻钟,便落在刘太保家门口。只听里边喴声骂声一片,大圣忙进了里边,一伙山贼正抢东西。伯钦的母亲、妻子和儿子东升都与山贼夺物件,被贼打翻在地。老太太不怕,大骂这贼丧了天良,那贼拿刀就砍,被大圣拦住道:“你们是哪里的强人?”东升正要叫大圣,被他奶奶捂住了嘴。那贼道:“我们是远路的。”大圣道:“我指与你个发财路可好?”众贼道:“发什么财?”大圣道:“那西山山洞里有两箱金银,因我和尚不爱这个,想寻几个有缘又缺钱的,正好寻着你们,可愿去?”众贼道:“愿去!愿去!”大圣先向东升挤了挤眼,忙转身道:“愿去就走。”说着跳出院外,十几个山贼掂着大刀紧跟在后。副贼头道:“这雷公脸小子,不知说话准不准?”贼头道:“有银子没银子,这小子都得死。但愿有银子。”这话叫大圣听个正着。走了一个多时辰,上到峰顶,这些贼都累得大汗淋漓。大圣指着黑洞道:“两箱金银就在里边,你们可以下去拿了。”众贼都拿刀指着大圣道:“你下去!”大圣道:“好罢!”说着,从耳中擎出金箍棒,抡着手,一棒一个,就有一个逃得远的,也被他挑进了洞里,道:“你们几个就祭奠如来洞罢。别怪我心狠,谁不抢但抢我恩人家,这也是为民除害,不杀了你们,不知要危害多少人呢!”自言自语罢,转头驾云来在伯钦家。一家子热泪盈框,东升只搂着大圣不松。伯钦道:“我和几个家童去东南山上打虫去了,不想家里遭了贼。不是大圣来的巧,一家人还不知如何呢?只不知怎样谢这大恩?”说罢,忙命妻子领家童快整菜来。老妪便问大圣陪长老走了多远,大圣道:“有近万里罢。我来时,唐长老特意叮嘱我,要我替他向你老问安呢!”老妪道:“他是普天下最好的佛爷,人家该向他取经才对。”一时,饭菜上了方桌,都围着坐定,让着大圣便大鱼大肉的吃开了。东升道:“当和尚不吃肉,你不急吗?”大圣道:“我是假和尚,不忌荤素,想吃就吃。”伯钦道:“长老不怪你?”大圣道:“只要不和他在一个桌上吃,他就不问。”伯钦道:“把那毛贼打发哪去了?”大圣道:“我叫他们见如来去了。”老妪道:“还会不会回来?”大圣道:“他们都自个儿跳进峰顶如来洞里找金子哩。”老妪道:“那哪还能出得来!”擦着眼,只有些不忍。他媳妇道:“若不是大圣,我们还有命?若他们不死,不知还要抢多少家呢。”连酒带饭足吃了一个多时辰,大圣就要离去,一家子只是不舍,特别是东升,那泪止不住就落了下来。大圣狠了狠心,跃在空中,摆摆手,驾云而去。转眼间,便回到方丈,三藏坐在床上正等悟空。见悟空进来,便道:“那老人家可康健?”大圣道:“一家子安康!还都向你问好哩!老人家还要师父给他念什么经呢!”三藏道:“是叫我给他家念《平安经》的。”众僧在外边问道:“什么时候念?我们也陪着老爷学念经。”三藏大喜,便叫净手点香,方丈内外,都盘坐在那里,给刘伯钦家念起平安无灾经来。念到半夜,大家安寝不题。

却说保护三藏的这些神祇们享乐不尽。菩萨在时,他们在庙里喝酒,叫山神或土地出去查看。菩萨刚走,山神便回庙里道:“菩萨已回南海。”大伽蓝道:“三藏呢?”山神道:“三藏还在观音院,可能明天动脚。”大伽蓝道:“只须去个弟兄查看查看即可,我们还要叨扰二位贤兄几天。”山神道:“不是唐僧取经,我们怎得相聚,这是佛缘。你们住上一年,我和土地兄也高兴,况且你又不白住,其实收礼就薄了,谁叫你们这些贤弟太客气呀!”老二笑道:“还是你山神兄太客气。这三藏走的越慢越好,反正大圣一个人就能护好三藏。”老三道:“路上的妖怪越多,唐僧走的越慢。”老六道:“但愿妖精多些。”老五道:“每日去寻查的弟兄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要惊动大圣。”这些护法边叙边就寝不题。

次早,三藏起来,众僧早侍候在那里。三藏和大圣吃了早斋,众和尚帮着刷扮了马匹,包裹了行囊,便离寺西行,众僧远送方回。行者引路前行,正是那花开之时,但见那:

草衬玉骢蹄迹软,柳摇金线露华新。

桃杏满林争艳丽,薜萝绕径放精神。

沙堤日暖鸳鸯睡,山涧花香蛱蝶驯。

这般秋去冬残春过半,不知何年行满得真文。

师徒行了二三日荒路,这日正行至中午,三藏口渴、肚饥,就要行者寻些泉水来。行者道:“前边树荫下坐定,我好去寻。”刚到那大树下,恰巧一老一少也坐在那里,三藏下得马来,始看得两位面目、穿着,好逗人也:

那老者戴顶开花帽,那小的穿件炸线衣。那老者眼垢鼻垢嘴吐垢,

那小的手疮脚疮头长疮。那老者身上衣上虱子滚绣球,那小的衣上身上

绣球滚虱子。那老者手里掂着一壶老烧酒,那小的手里拿着一块熟腊肉。

那老者喝口烧酒挠挠痒,那小的啃口腊肉摸摸疮。那老者身边放了一盆

开花饭,那小的脚前搁了一罐落叶水。那老者叫小的快吃肉,那小的叫

老者快喝酒。那老者不喝酒想吃肉,那小的不吃肉想喝酒。那老者不叫

小的喝烧酒,那小的不叫老者吃腊肉。老者小的相持有时候,正巧来了

僧与猴。

唐僧来在老者身前,合掌道:“老施主,这里有礼了。”那老者道:“礼我收下,但不是施主。我爷孙俩刚要得茶饭酒肉,还没吃饱喝足呢!听口音,你是远路的和尚,这里坐罢。”说着,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一块石板。那三藏便坐了下来,道:“悟空,可把咱的干粮拿下。”悟空笑道:“这爷孙俩就是给咱送饭送水的。”说着,就去给三藏端饭提水。小的拦手道:“俺这饭菜茶水是要卖的。若想吃,掏钱来。”三藏道:“悟空啊,这前不见村,后不着店的,咱不如买他点茶饭。”大圣道:“师父愿掏给他爷儿俩钱?”三藏道:“看孩子身上那疮,想是没钱医治,你便拿一锭银子给他。”大圣道:“这孩子在捣鬼,你也信他?”三藏道:“你取经都取傻了,满身是疮也是捣鬼?”小的大叫道:“你师父叫拿银子给我治疮,你听见没有?”大圣只得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小的。小的道:“好了,饭菜茶水都归你们师徒二人了。”大圣也不言语,先把一罐茶水捧给师父,那三藏如遇琼浆,接过瓦罐就喝了起来。大圣又把那饭菜拿到三藏眼前,三藏两眼只看那饭菜,却不敢吃。老者道:“那饭菜可都是素的,请长老放心吃;那徒弟也喝口烧酒吃口肉?”师徒二人都不客气,一个吃饭吃菜,一个喝酒吃肉,不一会,四样皆净。小的道:“长老,你这徒弟不懂规短。”三藏笑道:“小施主说说看,我这徒弟如何不懂规矩?”小的道:“爷的烧酒叫他喝完,我的腊肉被他吃净。我常听人说,和尚是不准喝酒吃肉的。你怎么收这样的人做徒弟?”三藏笑道:“我这徒弟不忌酒肉,他既吃了你的肉,你再叫他给你拿锭银子不就结了。”小的道:“那徒弟哥哥,快拿银子。”大圣道:“给你银子也花不到正点子上。”说罢,只不动身。三藏道:“悟空,你怎么也学小气了,这一老一少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拿一锭罢。”大圣只得又拿了一锭,递给了那小的。三藏道:“老施主高寿?”老者道:“痴长一百六十春。”三藏道:“你这孙子天庭饱满,说起话来有金玉之音,将来必是国家栋梁。”老者道:“长老好会说话,小老儿这里谢过了。”三藏道:“我们赶路要紧,就此别过。”老者道:“不知长老要往哪里,这样迫紧?”三藏道:“去西天取经。”老者道:“取经何用?”三藏道:“可以度亡脱苦,普惠众生。”老者笑道:“你说的,我听不大懂。我常听人说,念经的和尚不劳动,听经的施主不愿劳动。我想这西天的经是害人的,为何还要去取?”三藏道:“老施主说笑了,佛经是度人,而不是害人。我大唐皇帝曾死而复生,始信佛家生死轮回,亲派贫僧去西天讨取佛家真经,超度一国亡灵。”老者道:“但愿长老早日取得真经。”

三藏便站起来,与老者作别,大圣把啃草的马儿牵了过来。那白马却不去三藏身边,低着头只瞅那满身疥疮的小孩,大圣道:“老弟,驮师父。”那马哪里听得,抻蹄向小孩踢去,老者眼明手快,急拿拐杖相拦。小孩顺势跳了起来,道:“你怎么牵了匹乱踢人的马?”那马躲过拐杖,立起身子又向小孩扑去。小的急忙闪开,抹了抹脸,还了原形,原来是托塔天王李靖之三太子哪吒。三藏惊异道:“这疮孩子怎么转眼变了一个俊少爷?”哪吒要过老者的拐杖,幌一幌,变回降妖杵,便打白马。白马躲过戳来的利杵,对着哪吒喷去一团水雾,晃了晃身,变作一条小白龙起在空中,伸前爪向哪吒抓去。哪吒躲过利爪,顺势也跃到空中,抬杵就砸龙腰。小龙闪了闪身,哪吒砸了空,小龙又扫尾而下。二人一来一往就战了二十个回合。三藏忙道:“悟空,这生疮的孩子展眼变了模样,也会腾云驾雾,还拿着兵器,去拦一拦,别伤了我的白龙马。”老者也道:“悟空,快上去拦住白龙,那利爪伤了哪吒,我如何向李天王交待?”大圣道:“他两个都手心痒痒,过几招怕啥?”老者道:“你这猴头,还这样坏心眼,他两个谁伤了,你都不得安生。”大圣笑道:“师父,可知这脏老头是谁?”三藏道:“听你们说话,这一老一少像是天神下凡。”大圣道:“这位是太白金星,上边的是李天王的三少爷哪吒。”三藏就要下跪给金星磕头,一把被金星搀出。三藏直身看时,脏老头不知去向,一位身穿华服的白须仙翁立在眼前。三藏道:“凡胎肉眼,不知仙翁光临,多有冒犯,请多见谅!”说着又要行礼,金星道:“且莫多礼,我与这猴儿是多年的交情,听说你存仁储义,把猴儿救了出来,我便和哪吒偷偷地下来,看望看望你们师徒。”大圣道:“谢星官多次去看顾小弟,也代我向赤脚大哥问好一声。”金星道:“说这话就见外。”忙往上瞅了一眼,继续面对三藏道:“本想不现真身,不知这哪吒哪里得罪了白龙马,这里向长老赔罪。”三藏对天大叫道:“悟诚,还不给我住手。”两人打斗更酣,听得三藏叫,小龙只得含悲住手,落了下来,离地有一丈左右,由云雾托住停在那里。这时哪吒也飞身落下。三藏道:“悟诚,来见过金星仙翁。”小白龙便拱爪道:“金星前辈好!”金星道:“哪吒,向长老问个好。”哪吒转身向三藏起手道:“大唐佛爷好。”三藏忙摇手道:“太子,可不能乱叫。谢谢你与仙翁来看顾我们。”金星看着小龙道:“你是哪海的孩子,为何要战哪吒?”哪吒抢话道:“他是西海龙王前辈的七太子,说我打死了东海龙王前辈的五太子。”金星道:“你为何打死五太子?”哪吒道:“这五太子是一个叫波罗怨女者杀的,这怨女使了‘离间计’, 便把剥皮抽筋的罪状涂在了我的名下。千把年来,我时时在找这个原凶波罗怨女,好给自己正名。”小白龙道:“你不把凶手抓住,你就是凶手,就给你没有了结。”哪吒道:“我总有一天要把这魔女送给你处置。”三藏道:“悟诚,此怨先放一放。什么女的,叫悟空也帮着找一找,问问他为何这样残忍。”大圣道:“师父放心,这事老孙能办。”三藏道:“金老仙翁,我想求你个事,不知可否?”大圣和哪吒一起答道:“可以!”金星骂道:“这两个小子!还不知长老说什么事呢,你们就应了下来?”三藏道:“我这徒儿悟诚,身上还不干净。只因一百年前,误烧了一个明珠,被龙王告作仵逆,送往天庭的路上逃了下来,藏在鹰愁涧下过活。我西行路过时,被他吃了马匹,悟空便与他打斗。后来愿随我西行。老仙翁,可否给我这徒儿净净身?”金星道:“这事不难。能明消他的罪名就明消,不能明消就叫哪吒去那天庭状房里,偷偷把那仵逆话儿取下来。天庭里没了罪状文书,谁还会问这事!”三藏道:“先谢过仙翁和太子。”金星道:“先别忙。等我了结此事,叫哪吒来告之一声可好?”大圣道:“好!好!”金星道:“我和哪吒是偷着下来的,不能久停,就此别过。”大圣道:“别走,把银子还我。”哪吒笑道:“小气鬼,还你的银子!”说着,掏出撂给了大圣。三藏道:“你看悟空,哪有再要之理呀?”大圣道:“不要,白便宜了他。”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笑过,二仙不敢多停,一路驾云而去。

三藏只看着他们走远,才回过身来。小龙变回马匹,驮了师父,大圣挑着行李,往前继续行进。天将晚时,远远的望见一村人家。三藏道:“悟空,你看那壁厢有座山庄相近,我们去告宿一宵,明日再行如何?”大圣道:“好哩!”说着,前行引路,一会来在村前。都抬眼看时,真个是:

竹篱密密,茅屋重重。参天野树迎门,曲水溪桥映户。道旁杨柳绿

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此时那夕照沉西,处处山林喧鸟雀。晚烟出灶,

条条道径转牛羊。又见那食饱鸡豚眠屋角,醉酣邻叟唱歌来。

那长老催动白马,早到街衢之口。见一少年,头裹绵巾,身穿蓝袄,持伞背包,敛裈扎裤,脚踏着一双三耳草鞋,雄赳赳的出街忙走。行者顺手一把扯住道:“哪里去?我问你一个信儿:此间是什么地方?”那个人只管苦挣,口里嚷道:“我庄上没人,只是我好问信?”行者陪着笑道:“施主莫恼,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就与我说个地名何害?”那人挣不脱手,气得乱跳道:“蹭蹬!蹭蹬!家长的屈气受不了,又撞着和尚,受他的清气!”行者道:“你有本事,劈开我的手,你便就去了也罢。”那人左扭右扭,哪里扭得动,却似一把铁钤钳住一般,气得他丢了包袱,撇了伞,两只手,雨点似来抓行者。行者把一只手扶着行李,一只手抵住那人,凭他怎么支吾,只是不能抓着。行者愈加不放,急得暴躁如雷。此时街口聚了一些闲人,因见行者凶恶,都远远的站着看。三藏不好意思道:“你再问别人就是,只管扯住他怎的?放他去罢。”说着,便下了马。行者笑道:“师父不知,若是问了别人没趣,须是问他,才有买卖。”三藏施礼道:“小施主,你就告诉一声何妨?”那人见下马的和尚清秀,见行者抓住他不放,又见远远的围了人,只得说出道:“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唤做高老庄。一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你放了我去罢。”行者道:“你这样行装,不是个走近路的。你实与我说,你要往哪里去,端的所干何事,我才放你。”这人只得以实情吿诉道:“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我那太公有一个老女儿,年方二十岁,更不曾配人,三年前被一个妖精占了。那妖整做了这三年女婿,我太公不悦,说道女儿招了妖精,不是长法,一则败了家门,二则没了亲戚来往,一向要退这妖精。那妖精哪里肯退,转把小姐关在后宅,将有半年,再不放出与家内人相见。我太公与了我几两银子,教我寻访法师,拿那妖怪。我这些时不曾住脚,前前后后,请了有三四个人,都是不济的和尚,浓包的道士,降不得那妖精。刚才骂了我一场,说我不会干事,又与了我一两银子做盘缠,教我再去请好法师降他。不期撞着你这个纥刺星扯住,误了我走路,故此里外受气。无奈何,才与你喊。不想你又有些拿法,我挣不过你,所以说些实情。你放我去罢。”行者道:“你的造化,我的营生,这才是凑四合六的勾当。你也不须远行,莫要花费了银子。我们不是那浓包的和尚,不济的道士,其实有些手段,惯会拿妖。这正是‘一来照顾郎中,二来又医得好眼’。 烦你回去上复你那家主,说我们是东土驾下差来的御弟圣僧往西天求经者,善能降妖缚怪。”高才道:“你莫误了我。我是一肚子气的人,你若哄了我,没甚手段,拿不住那妖精,却不又带累我来受气?”行者道:“管教不误了你。你领我到你家门首来。”那人也无计奈何,真个提着包袱,拿了伞,转步回身,领他师徒到于门首,道:“二位长老,你且在马台上略坐坐,等我进去报主人知道。”师徒们落担停马,坐立门旁等候。

那高才入了大门,径往中堂上走,可可的撞见高太公。太公骂道:“你那个蛮皮畜生,怎么不去寻人,又回来做甚?”高才放下包、伞道:“上告主人公得知,小人才行出街口,忽撞见两个和尚,一个骑马,一个挑担。他扯住我不放,问我哪里去。我再三不曾与他说及,他缠得没奈何,不得脱手,遂将主人公的事情,一一说与他知。他却十分喜欢,要与我们拿那妖怪哩。”高老道:“是哪里来的?”高才道:“他说是东土驾下差来的御弟圣僧,前往西天取经的。”太公道:“既是远来的和尚,怕不真有些手段,他如今在哪里?”高才道:“现在门外等候。”那太公即忙唤了衣服,与高才出来迎接,叫声“长老。”三藏听见,急转身,早到了面前。那长者戴一顶乌绫巾,穿一领葱白蜀锦衣,踏一双糙米皮的犊子靴,系一条黑绿绦子,出来笑语相迎,便道:“二位长老,作揖了。”三藏还了礼,行者站着不动。老者见他相貌凶丑,便就不敢与他作揖。行者道;“怎么不唱老孙喏?”那老儿有几分害怕,叫高才道:“你这小厮却不弄杀我也!家里现有个丑头怪恼的女婿打发不开,怎么又引这个雷公来害我?”行者道:“老高,你空长了许大年纪,还不省事!若以相貌取人,干净错了。我老孙丑自丑,却有些本事,替你家擒得妖精,捉得鬼魅,拿住你那女婿,还了你女儿,便是好事,何必谆谆,以相貌为言!”太公见说,战惊惊的,只得强打精神,叫声“请进。”这行者见请,才牵了白马,教高才挑着行李,与三藏进去。他也不管好歹,就把马拴在敞厅柱上,扯过一张退光漆交椅,叫三藏坐下。他又扯过一张椅子,坐在旁边。高老道:“这个小长老,倒也家怀。”行者道:“你若肯留我住得半年,还家怀哩!”

大家坐定,高才送上茶水。高老问道:“适间小介说,二位长老是东土来的?”三藏把茶碗放下道:“便是。贫僧奉朝命往西天拜佛求经,因过宝庄,特借一宿,明日早行。”高老道:“二位原是借宿的,怎么说会拿妖?”大圣道:“因是借宿,顺便拿几个妖怪儿耍耍的。动问府上有多少妖怪?”高老道:“天哪!还吃得有多少哩!只这一个妖怪女婿,也被他磨慌了。”行者道:“你把那妖精的始末,有多大手段,从头儿说说我听,我好替你拿他。”高老道:“我们这庄上,自古至今,也不晓得有什么鬼祟魍魉,邪魔作耗。只是老拙不幸,不曾有子,止生三个女儿,大的名唤香兰,第二的名玉兰,第三的名翠兰。那两个从小儿配与本庄人家,只有小三个,要招个女婿,指望他与我同家过活,做个养老女婿,撑门抵户,做活当差。不期三年前,有一个汉子,模样儿倒也精致,他说是福陵山上人家,姓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愿与人家做个女婿,我老拙见是这般一个无羁无绊的人,就招了他。一进门时,倒也勤谨。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来,其实也好。只是一件,会变嘴脸。”行者道:“怎么变法?”高老道:“初来时,是一条黑胖汉,后来就变作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像个猪的模样。食肠却又甚大,一顿要吃三五斗米饭,早间点心,也得百十个烧饼才够。还要吃鸡鸭,喝大酒,只怕我这些家业田产之类,不上几年,就吃个罄净。”三藏道:“只因他做得,所以吃得。”高老道:“吃还是件小事,他如今又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砂,唬得我一家并四邻俱不得安生。又把那翠兰小女关在后宅子里,一发半年也不曾见面,更不知死活如何?因此知他是个妖怪,要请个法师与他去退、去退。”行者道:“这个何难?老儿只管放心,今夜管情与你拿住,教他写个退亲文书,还你女儿如何?”高老大喜道:“我为招了他不打紧,坏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多少亲眷。但得拿住他,就要他写那退亲文书,永不在搅俺家清静。”行者道:“容易,容易!入夜时分,就见好歹。”

老儿十分欢喜,才教展抹桌椅,摆列斋供。斋罢将晚,老儿问道:“要甚兵器?要多少人随?趁早准备。”行者道:“兵器我自有。”老高道:“二位只是那根锡杖,锡杖怎么打得妖精?”行者随手耳内取出一个绣花针来,捻在手中,迎风幌了一幌,就是碗来粗细的一根金箍棒,对着高老道:“你看这条棍子,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这怪否?”高老道:“既有兵器,可要人随?”大圣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几个有德的老儿,陪我师父清坐闲叙,我好撇他而去。等我把那妖精拿来,对众取供,替你解这个忧罢。”那老儿即唤家童,去请几个亲故朋友。一时都到,相见已毕,行者道:“你放心稳坐,老孙去也。”

你看他攥着铁棒,扯着高老道:“你引我去后宅子里妖精的住处看看。”高老遂引他到后宅门首,行者道:“你去取钥匙来。”高老道:“你且看看,若是用得着钥匙,却早见了女儿。”行者笑道:“你这老儿,年纪虽大,却不识耍。我把这话儿哄你一哄,你就当真。”走上前,摸了一摸,原来是铜计灌的锁子,狠得他将金箍棒一捣,捣开门扇,里面却是黑洞洞的。行者道:“老高,你去叫女儿一声,看他可在里面。”那老儿硬着胆叫重:“三姐姐!”那女儿认得是他父亲的声音,才少气无力的应了一声,道:“爹爹,我在这里哩。”行者闪金睛,向黑影里仔细看时,你道他怎生模样?但见他:

云鬓乱堆无掠,玉容未洗尘淄。一片兰心已旧,十分娇态倾颓。樱

唇全无气血,腰肢屈屈偎偎。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语音低。

他走来看见高老,一把扯住,抱头大哭。行者道:“且莫哭!且莫哭!我问你,妖怪往哪里去了?”翠兰道:“不知往哪里去。这些时,天明就去,入夜方来,云云雾雾,往回不知何所。因是晓得父亲要祛退他,他也常防备,故此昏来朝去。”行者道:“不消说了。老高,你带令爱往前边宅里,慢慢的叙阔,让老孙在此等他。他若不来,你却莫怪;他若来了,定与你逮住。”那老高欢欢喜喜,把女儿带将前去。

行者却弄神通,摇身一变,变得就如那翠兰一般,独自个坐在房里等那妖精。不多时,一阵风来,真个是走石飞砂。好风:

起初时微微荡荡,向后来渺渺茫茫。

微微荡荡乾坤大,渺渺茫茫无阻碍。

凋花折柳胜塞麻,倒树摧林如拔菜。

翻江搅海鬼神愁,裂石崩山天地怪。

衔花麋鹿失来踪,摘果猿猴迷在外。

七层佛塔侵佛头,八面幢幡伤宝盖。

金梁玉柱起根摇,房上瓦飞如燕块。

举棹梢公许愿心,开船忙把猪羊赛。

当坊土地弃祠堂,四海龙王朝上拜。

海边撞损夜叉船,长城刮倒半边塞。

那阵风过处,只见半空里来了一个妖精,果然生得丑陋:黑脸短毛,长嘴大耳,穿一领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大衫,系一条花布手巾。行者暗笑道:“原来是这个买卖?”好行者,却不迎他,也不问他,且睡在房上推病,口里哼哼啧啧的不绝。那怪不识真假,走进房,一把搂住,就要亲嘴。行者暗笑道:“真个要来弄老孙哩!”即使个拿法,托着那怪的长嘴,叫做个小跌。漫头一料,扑的掼下床来。那怪爬起来,扶着床边道:“姐姐,你怎么今日有些怪我?想是我今日把饭给你送迟了?我已把饭盒放在桌子上,你就来吃罢!”行者道:“不怪也不饿。”那怪道:“既不怪我,怎么就丢我这一跌?”行者道:“你怎么就这样小家子,就搂我亲嘴?我因今日有些不自在,若每常好时,便起来开门等你了。你可脱了衣服睡是。”那怪不解其意,真个就去脱衣。行者跳起来,坐在净桶上。那怪依旧复来床上摸一把,摸不着人,叫道:“姐姐,你往哪里去了?请脱衣服睡罢!”行者道:“你先睡,等我出个恭来。”那怪果先解衣上床。行者忽然叹口气,道声:“造化低了!”那怪道:“你恼怎的?造化怎么得低的?我来到了你家,虽是吃了些茶饭,却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创家立业。如今你身上穿的棉,戴的金,四时有瓜果享用,八节有蔬菜烹煎,你还有哪些儿不趁心处,这般短叹长吁,说什么造化低了?”行者道:“不是这等说,今日我的父母隔着墙,在骂我哩!”那怪道:“他骂你怎的?”行者道:“他说我和你做了夫妻,你是他门下一个女婿,全没些儿礼体。这样个丑嘴脸的人,又会不得姨夫,又见不得亲戚,又不知你云来雾去,端的是哪里人家,姓甚名谁,败坏他清德,玷辱他门风,故此这般臭骂,所以烦恼。”那怪道:“我虽是有些儿丑陋,若要俊,也不难。我一来时,曾与他讲过,他愿意方才招我,今日怎么又说起这话?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我以相貌为姓,故姓猪,官名叫做猪刚烈。他若再来问你,你就以此话与他说便了。”行者暗喜道:“这怪却也老实,不用动刑,就供得这等明白。既有了地名姓名,不管怎的也拿住他。”行者道:“他要请法师来拿你哩。”那怪笑道:“睡着!睡着!莫睬他!我有天罡数的变化,九齿的钉钯,怕什么法师、和尚、道士?就是你老子有虔心,请下九天荡魔祖师下界,我也曾与他做过相识,他也不敢怎的我。”行者道:“他说一个六百年前大闹天宫姓孙的齐天大圣,要来拿你哩!”那怪道:“你老子有那个能奈请他?况且这猴儿还在五行山压着呢!”行者道:“他已出来了。”那怪道:“如来有这善心放猴?上床罢,姐姐!我不信这猴儿能出来。”大圣道:“你乍知道他是猴儿?”那怪道:“我在天庭见过他那丑样。”行者道:“那长相比你如何?”那怪道:“若按在天庭时算,我比他俊多了!现在俺俩算是半斤八两罢!细看来,还是比他俊一点点。”行者暗笑了一声,道:“这齐天大圣真在前院呢,你来时没见前院灯火?大鱼大肉正招待他呢。”那怪道:“既这等说,我去了罢,两口子做不成了。”行者道:“你怎的就去?”那怪道:“你不知道,那闹天宫的弼马温,有些本事,只恐我弄他不过,低了名头,不像模样。”他套上衣服,开了门,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道:“你把我撇这不管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呢,你为何这样无情?真应着一句老话儿,叫‘大限来时各自飞’! 可知你是既薄义又无能的人。就是战大圣不过,也要和他比划两下才是。”那怪停住道:“不是这等说,姐姐!若那傻猴子欺负我老丈人,我就是舍出这身肉,也要战那猴子;可这是老丈人请来的,我若战他,你不站在难地?你若真心和俺老猪做夫妻,那你今晚就去俺那云栈洞,干干净净做个压寨夫人,可好?”大圣把脸一抹道:“你看我可像压赛夫人?”那怪听翠兰变了音,忙转过脸来,看见行者龇牙咧嘴,火眼金睛,磕头毛脸,就是个活雷公相似,慌得他手麻脚软,划剌的一声,挣破了衣服,化狂风脱身而走。行者急上前,掣铁棒,望风打了一下。那怪化万道火光,径转本山而去。行者驾云,随后往西北赶来,叫声:“哪里走!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宫!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狱!”咦!毕竟不知这一去赶到何方,有何胜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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