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大圣左手把猪八戒捻一把,右手把沙和尚捻一把,他二人都省悟,坐在高处,倥着脸,不言不语。凭那些道士点灯着火,前后照着,他三个就如泥塑金装一般模样。虎力大仙道:“没有歹人,如何把供献都吃了?”鹿力大仙道:“却像人吃的勾当,有皮的都剥了皮,有核的都吐出核,却怎么不见个人形?”羊力大仙道:“师兄勿疑,想是我们虔心志坚,在此昼夜打坐诵经,前后申文,断然惊动道家天尊。想是大道爷爷圣驾降临,受用了这些供养。趁今仙神未返,鹤驾在斯,我等可拜告天尊,恳求些金丹法水,增些法力,长些寿年。”鹿力大仙道:“别是惊动了佛祖?”羊力大仙道:“佛祖来,能吃这些荤供?早收了我们去了。”虎力大仙道:“说的是,想是道祖驾临。”教:“徒弟们焚香、动乐、诵经!一壁厢取法衣来,等我步罡拜祷。”那些小道士俱尊命,焚香的焚香,取乐器的取乐器。只听当的一声磬响,齐念《道德金刚经》。虎力大仙披了法衣,擎着玉简,对面前舞蹈扬尘,拜伏于地,朝上启奏道:
诚惶诚恐,稽首归依。臣等兴教,仰望清虚。道主佛副,合柔至金。敕修宝殿,御制座闱。广陈供养,高挂幡旗。通宵秉烛,镇日香菲。一诚达上,寸敬虔归。今蒙降驾,未返仙车,望赐金丹,望舍法水,进与朝廷,长寿安康。
八戒闻言,心中忐忑,默对行者道:“这是我们的不是,吃了东西,且不走路,只等这般祷祝,却怎么答应?”行者捻了一把沙僧道:“叫老君舍水赐丹呢。”沙僧忽地开口,叫声:“晚辈小仙,且休拜祝,我先问你。你既道佛同敬,为何百般羞辱和尚?”那些大小道土,听见上首金身说出责人的话,一个个抖衣而颤道:“爷爷呀!活天尊临凡,活天尊临凡!”虎力大仙战惊惊应话道:“不是晚辈有意羞辱和尚,是他们自己不长劲。早年间,三个和尚国师领着几百个和尚求雨,四十九天寸功未建。不但耗去了君王的无数钱粮,还对神圣不敬。”沙僧道:“怎么对神灵不敬?”虎力大仙道:“设坛求雨的时候,这些和尚把画有佛祖、菩萨的挂轴,和写有佛祖、菩萨的符咒都当了手纸使用;还有,他们这些和尚一点也不敬仰你老,晚辈就惩罚了他们。”沙僧道:“既这样,本尊也不怪罪你了。只是不曾带得金丹圣水,待改日再来垂赐。”众道士云:“师父,万不可放天尊爷爷,好歹求个长生的法儿!”鹿力大仙上前,又拜云:
扬尘顿首,谨办丹诚。微臣归命,俯仰天圣。自来此界,兴道修佛。国王心喜,敬重玄龄。罗天大醮,彻夜看经。幸天尊之不弃,降圣驾而临庭。俯求垂念,仰望恩荣。是必留些圣水,与晚辈弟子们延寿长生。
沙僧捻着行者,默默道:“哥呀,要得紧,又来祷告了。”行者道:“与他些罢。”八戒寂寂道:“哪里有得?”大圣道:“我有办法。”那道士吹打已毕,大圣学着沙僧的腔调,开言道:“那晚辈小仙,不须拜伏。我欲不留些圣水与你们,恐灭了苗裔;若要与你,又特容易了。”那些道士只顾拜伏,哪里辨得谁的声音,都一齐叩头道:“万望天尊念晚辈弟子恭敬之意,千乞喜赐些须,我晚辈弟子广宣道义,奏国王普敬天尊。”大圣道:“既如此,取器皿来。”那道士都一齐顿首谢恩。三老道便命徒孙抬来一口大缸,放在供桌前。行者道:“你们都出殿前,掩上格子,不可泄了天机,好留与你些圣水。”众道一齐跪伏丹墀之下,掩了殿门。八戒鼓嘴问道:“上哪弄圣水去?”那行者扭脸叽咕了一句话,八戒喜欢道:“哥啊,我把你做这几年兄弟,只这些儿不曾弄我。我才吃了些东西,道要干那个事儿哩。”那呆子往前挪了挪身子,揭衣服,应着下边大缸,忽喇喇,就似吕梁洪倒下坂来。大圣推了推沙和尚,沙僧也笑着撒了一通。依旧整衣端坐在上道:“小仙领圣水。”
那些道士推开格子,磕头礼拜谢恩,抬出缸去,教:“徒弟,取个钟子来尝尝。”小道士即便拿了一个茶钟,递与老道士。道士舀出一钟来,喝下口去,只情抹唇咂嘴。鹿力大仙道:“师兄好吃么?”老道士努着嘴道:“不甚好吃,有些酸涩之味。”鹿力和羊力道:“等我们尝尝。”也各喝了一钟,道:“有些猪尿臊气。”行者坐在上面,听见说出这话儿来,已此识破了,道:“我弄个手段,索性留个名罢。”大叫云:
假道,假道,你好胡思!哪个三圣,肯降凡基?吾将真性,说与你知。大唐僧众,奉旨来西。良宵无事,下降宫闱。吃了供养,闲坐嘻嘻。蒙你叩拜,何以答之?些须下水,与你解渴!
那道士闻得此言,拦住门,一齐动叉钯、扫帚、瓦块、石头,没头没脸,往里面乱打。好大圣,左手挟了八戒,右手挟了沙僧,闯出门,驾着祥光,径转智渊寺,不敢惊动师父,偷偷睡下不题。
却说本城城隍和土地,,忙得正欢,原来两处合在一起,侍候唐僧的护法神衹哩。城隍庙里灯火辉煌,三七、五六的,酒喝得热闹。大伽蓝醉熏熏的道:“土地老哥,派出的哨探回来没有?”土地道:“刚刚回来。”大伽蓝道:“那大圣有什么动静?”土地道:“大圣弟兄三个去了一趟三圣观,羞辱了三个假道士一阵后,已回智渊寺睡觉去了。”大伽蓝道:“叫那小鬼过来,细细说来。”土地就叫小哨鬼进来详述了一遍。众护法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二伽蓝道:“这八戒、沙僧也够下流的,竟用臊尿侍候那三个混球。”三伽蓝道:“这三个家伙还不算忘本,好歹还供着佛祖的金身。”大伽蓝道:“我就搞不明白,他把佛道两祖放在两边,中间却供着观音。”五伽蓝道:“我想这三个小兽在灵山西园时,观音菩萨给过他恩罢。”四伽蓝道:“把菩萨供在中间,我估莫他三个没安什么好心。”六伽蓝道:“当初谁发现这三个小兽偷吃了佛祖的点心?”二伽蓝道:“是灵吉菩萨。当时菩萨去佛祖那回报情况,佛祖不在,却巧碰着这三个小兽,蹲在厢房里大口大口的吃果品。菩萨就找来西园的护持,把这三个小兽关进了山洞。佛祖责成刑法处,便问了这三个小兽偷吃圣果的罪,每个扙四十鞭,警闭五年。谁知这三个小兽弄玄虚,偷跑了出来,在这里遭蹋和尚起来。”城隍道:“这三个假道士不只遭蹋和尚,还遭蹋比丘尼呢。城里城外,十多处庵堂,排班轮流伺候他们三个。这几年中,年青的比丘尼都生过孩子,有的还不止生一个。”大伽蓝道:“禽兽!女尼生的孩子呢?”城隍道:“这些孩子哪能长成,都被他三个活吃了,说是炼功呢!”三伽蓝道:“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二伽蓝道:“连深山里没习过法的野虎也不如。”六伽蓝道:“这些禽兽越习法越不如禽兽了,真是可悲。”城隍道:“这些女尼躲又躲不掉,跑又跑不了,有几个都气成疯子傻子了。”四伽蓝道:“灵山败类,不但亵渎佛祖,还嫁祸太上老君。原来他供佛祖、老君和观音,是生着恶意的呢,是把他们当挡箭牌使的!”五伽蓝道:“这事要不要去告诉佛祖?”四伽蓝道:“还什么告诉佛祖,咱们直接把这禽兽弄死完事!”土地道:“你们未必是他三个的对手。呼风唤雨,说来就来。只不知他们的手段,在哪学的?”五伽蓝道:“佛祖常在西园打坐习法,园中的好多飞禽走兽也都跟着演习;佛祖也热衷于教习他们法术。久而久之,这些动物都入了法门,习得一身法术。土地老哥说的对,我们未必是他的对手。”二伽蓝道:“这些畜生为何不先学佛祖的仁义,然后再学法术呢?”三伽蓝道:“畜生必竟是畜生,他能学得了佛祖的道德?”六伽蓝道:“别光说什么仁义、道德,眼下该乍办?”四伽蓝道:“忙什么!我们只情喝酒。走着瞧罢,大圣未必叫这三个畜生活下去。”众护法齐声道:“我们怎么把大圣给忘了,喝酒!喝酒!”一群护法在城堭庙里连夜取乐不题。
早是五鼓三点,那国王设朝,聚集两班文武,但见绛纱灯火光明,宝鼎香云靉叇。此时唐三藏醒来,叫:“徒弟,徒弟,伏侍我倒换关文去来。”行者与沙僧、八戒急起身,穿了衣服,侍立左右道:“上告师父,这君王信道不信佛,恐言语差错,不肯倒换关文,我等护持师父,都进朝去也。”唐僧大喜。行者教悟净带了通关文牒,教悟能拿了锡杖,将行囊马匹交与智渊寺僧看守。径到五凤楼前,对黄门官作礼,报了姓名,言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文,烦为转奏。那阁门大使,进朝俯伏金阶奏曰:“外面有四个和尚,说是东土大唐取经的,欲来倒换关文,现在五凤楼前候旨。”国王闻奏,不悦道:“天下的和尚都是呼不得风,唤不得雨的人,还有何经可取?不与倒换关文!念他远路之僧,就不加罪与他,叫他快快原路返回。”旁边闪过当驾的太师,启奏道:“东土大唐,乃东胜神州辖地,号曰中华大国,到此有几万里之遥,路多妖怪。这和尚一定有些法力,方敢西来。望陛下看中华之僧,且召来验牒放行,庶不失善缘之意。”国王准奏,把唐僧等宣至金銮殿下。师徒们排列阶前,捧文牒与国王。
国王展开方看,又见黄门官来奏:“三位国师来也。”慌得国王收了关文,急下龙座,着近侍的设了绣墩,躬身迎接。三藏回头观看,见那大仙,摇摇摆摆,后带着一双丫髻蓬头的小童儿,往里直进,两班文武控背躬身,不敢仰视。他上了金銮殿,对国王径不行礼。那国王道:“国师,朕未曾奉请,今日如何肯降?”老道士云:“有一事奉告,故来也。那四个和尚是哪国来的?”国王道:“是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经的,来此倒换关文。”那三道士鼓掌大笑道:“我说他走了,原来还在这里。”国王惊道:“国师有何话说?他才来报了名,就拒他倒换关文,要他原路返回。怎奈当驾太师所奏有理,朕因看远来之意,方才召入验牒,不期国师有此问。想是他冒犯尊颜,有得罪处也?”道士笑云:“陛下不知,他昨日来的,在南门外弄玄虚,打杀我两个徒孙;夜间又闯进观来,把三圣像毁坏,却假扮了金身,偷吃了御赐供养。我等被他蒙蔽了,只道是天尊下降,求些圣水金丹,进与陛下,指望延寿长生,不期他遗些小便,哄瞒我等。我等各喝了一盅,尝出滋味,正欲下手擒拿,他却走了。今日还在此间,正所谓‘冤家路窄’ 也!”那国王闻言发怒,欲诛四众。大圣进前一步,厉声高叫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僧等启奏。”国王道:“你冲撞国师,国师之言,岂有差谬!”行者道:“他说我昨日到城外打杀他两个徒弟,是谁知证?我等且屈认了,着两个和尚偿命,还放两个去取经。他说我毁坏了三圣,闹了观宇,这又是栽害我也。再说,观中都供奉三清,他怎说毁坏了什么三圣?”国王道:“你是远路和尚,恐还不知。那西天什么如来,已弃佛革新,也随了道宗;国师还说,三清之位,本来就有两个虚席,正好道祖领着如来和观音来普世,所以叫三圣。”行者笑道:“国师在愚弄你呢,从没听说如来又随了道宗。”国王道:“你从东土来取经,刚走来半道,哪里知道我们西牛的事。我且问你,怎说国师栽害你?”行者道:“我僧乃东土之人,乍来此处,街道尚且不通,如何夜里就知他观中之事?既遗下小便,就该当时捉住,却这早晚坐名害人。天下假名托姓的无限,怎么就说是我?望陛下回嗔详察。”那国王本来昏乱,被行者说了一遍,他就决断不定。
正疑惑之间,又见黄门官来奏:“陛下,门外有许多乡老听宣。”国王道:“有何事干?”即命宣来。宣至殿前,有三四十名乡老,朝上磕头道:“万岁,今年一春少雨,但恐夏月干荒,特来启奏,请哪位国师爷爷祈一场甘雨,普济黎民。”国王道:“乡老且退,就有雨来也。”乡老谢恩而出。国王道:“唐朝僧众,朕敬道弃佛为何?只为当年求雨,我朝僧人,立了四十九天大坛,更未求得一点;幸天降国师,拯援涂炭。你今远来,冒犯国师,本当即时问罪,姑且恕你,敢与我国师赌胜求雨吗?若祈得一场甘雨,济度万民,朕即饶你罪名,倒换关文,放你西去。若赌不过,无雨,就将汝等推赴杀场,典刑示众。”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晓得些儿求祷。”
国王见说,即命打扫坛场,一壁厢教:“摆驾,寡人亲上五凤楼观看。”当时多官摆驾,须臾上楼坐了。唐三藏随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楼下,那三国师陪国王坐在楼上。少时间,一员官楼下跪报:“坛场诸色皆备,请国师爷爷登坛。”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辞了国王,径下楼来。行者向前拦住道:“先生哪里去?”大仙道:“登坛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让我远乡之僧。也罢,这正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先生先去,必须对君前讲开。”大仙道:“讲什么?”行者道:“我与你都上坛祈雨,知雨是你的,是我的?不见是谁的功绩了。”国王在上听见,心中暗喜道:“那小和尚说话,倒有些筋节。”沙僧听见,暗笑道:“不知他一肚子筋节,还不曾拿出来哩!”大仙道:“不消讲,陛下自然知之。”行者道:“虽然知之,奈我远来之僧,未曾与你相会,那时彼此混赖,不成勾当,须讲开方好行事。”大仙道:“这一上坛,只看我的令牌为号:一声令牌响,风来;二声响,云起;三声响,雷闪齐鸣;四声响,雨至;五声响,云散雨收。”行者道:“妙啊!我僧是不曾见!请了!请了!”
大仙拽开步前进,三藏等随后,径到了坛门外。那里有一座高台,约有三丈多高。台左右插着二十八宿旗号,顶上放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香炉,炉中香烟霭霭。两边有两只烛台,台上风烛煌惶。炉边靠着一个令牌,牌上正面镌的是雷神名号,背面镌着佛家的六字真言,叫“唵、嘛、呢、叭、咪、吽”。 底下有五个大缸,都注着满缸清水,水上浮着杨柳枝。杨柳枝上,托着一个铁牌,牌的正面镌着雷霆都司的符字,牌的背面镌着“南海观自在无量大法” 九个大字。左右有五个大桩,桩上写着五方蛮雷使者的名录。每一桩边,立两个道士,各执铁锤,伺候着打桩。台后面有许多道士,在那里写作文书。正中间设一架纸炉,又有几个像生的人物,都是那执符使者,土地赞教之神。那大仙走进去,更不谦逊,直上高台立定。旁边有个小道士,捧了几张黄纸,书就的符字,一口宝剑,递与大仙。虎力执着宝剑,念声咒语,将一道符在烛上烧了。那底下两三个道士,拿过一个执符的像生,一道文书,亦点火焚之。那上面乒的一声令牌响,只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猪八戒口里作念道:“不好了,不好了!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响了一下,果然就刮风!”行者道:“兄弟悄悄的,你们少与我说话,只管护持师父,等我干事去来。”
好大圣,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就变作一个假行者,立在唐僧身边,他的真身,起到半空中,高叫:“那司风的是哪个?”慌得那风婆婆捻住布袋,巽二郎扎住口绳,上前施礼道:“大圣好!我们是天庭甘雨司符咒部的,专管大明洲下界设坛祈求风雷雨雪事。我是风婆婆,他是巽二郎。下方仙道因祭符诵咒求风,我们只好劳动了。”行者道:“我保护唐朝圣僧西天取经,路过车迟国,与那老道赌胜祈雨,你怎么不助老孙,反助那虎力?我且饶你,把风收了,若有一些风儿,把那道士的胡子吹得动动,各打二十铁棒!”风婆婆道:“不敢!不敢!”遂而没些风气。八戒忍不住,乱嚷道:“那先儿请退!令牌已响,怎么不见一些风儿?你下来,让我们上去。”那道士又执令牌,烧了符檄,扑的又打了一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孙大圣又当头叫道:“布云的是哪个?”慌得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当面施礼,言了司属。行者又将前事说了一遍,那云童、雾子也收了云雾,一天万里更无云。八戒笑道:“这先儿只好哄哄这皇帝,搪塞黎民,全没些真本事!令牌响了两下,如何又不见云生?”那道士心中焦躁,仗宝剑,解散了头发,念着咒,烧了符,再一令牌打将下去,只见雷公、电母当空不悦道:“无风无云,还行什么雷电符令,这不应着‘晴天干打雷,闪光不下雨’ 了吗!”说着迎着大圣,便施礼,道:“大圣爷爷何干?”大圣道:“何干!为何要助虎妖?”雷公道:“不是我助,是他在坛上行了佛道雷令,推根还在太上老君和如来佛那里。”大圣道:“别管老君如来,且都住了,同候老孙行事。”果然雷也不鸣,电也不闪。那道士愈加着忙,又添香、烧符、念咒、打下令牌,半空中又有雨师领着一班水兵而至。行者当头喝道:“都别忙!”雨师见是行者拦阻,忙近前施礼道:“小神也是得了符令才来施雨的。”大圣又把原由说了,雨师道:“放心大圣,一滴雨也不给他施。”大圣忙把符咒部的风、云、雷、雨各执事唤在一处道:“那道士四声令牌已毕,却轮到老孙下去干事了,但我不会发符、烧檄、打甚令牌,你列位却要助我行行。”雨师道:“大圣吩咐,谁敢不从!但只是得一个号令,方敢依令而行;不然,风、云、雷、电连着快了,显得大圣无款也。”行者道:“我将棍子为号罢。”那雷公大惊道:“爷爷呀!我们怎吃得你那金箍棒?”行者道:“不是打你们,但看我把棍子往上一指,就要刮风。”那风婆婆、巽二郎没口的就答应道:“就放风!”大圣道:“棍子第二指,就要布云。”那推云童子、布雾郎君道:“就布云,就布云!”大圣道:“棍子第三指,就要雷电皆鸣。”那雷公、电母道:“奉承!奉承!”大圣道:“棍子第四指,就要下雨。”那雨师道:“遵命!遵命!”大圣道:“棍子第五指,就要大日晴天,却莫违误。”
吩咐已毕,遂按下云头,隐着身回到下边,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行者遂在旁边高叫道:“先生请了,四声令牌已响毕,更没有风云雷雨,该让我了。”那虎精无奈,不敢久占,只得下了台让他,努着嘴,径往楼上见驾。行者道:“等我跟他去,看他说些甚的。”只听得那国王问道:“寡人这里洗耳诚听,你在那里四声令响,不见风雨,何也?”道士云:“今日雨师们不在家。”行者厉声道:“陛下,雨师们俱在家,只是这国师法术不灵,请他不来。等和尚请来你看。”国王道:“即去登坛,寡人还在此候雨。”行者见说,急抽身到坛所,扯着唐僧道:“师父请上台。”唐僧道:“徒弟,我却不会祈雨。”八戒笑道:“他害你了,若还没雨,拿上柴蓬,一把火了帐!”行者道:“你不会求雨,好的会念经,等我助你。”那长老才举步登坛,到上面,端然坐下,定性归神,默念那《多心经》。正坐处,忽见一员官,跑步来问:“那和尚,怎么不打令牌,不烧符檄?”行者高声答道:“不用!不用!”
行者听得老师父经文念尽,却去耳朵内取出铁棒,迎风幌一幌,就有丈二长短,碗来粗细。将棍望空一指,那风婆婆见了,急忙扯开皮袋,巽二郎解放口绳,只听得呼呼风响,瞒城中揭瓦翻砖,扬砂走石。看起来,真个好风,却比那寻常不同也。但见:
折柳伤花,摧林倒树。九重殿损壁崩墙,五凤楼摇梁憾柱。天边红日无光,地下黄砂有翅。演武厅前武将惊,会文阁内文官惧。三宫粉黛乱青丝,六院嫔妃蓬宝髻。侯伯金冠落绣缨,宰相乌纱飘展翅。当驾有言不敢谈,黄门执本无由递。金鱼玉带不依班,象简罗衫无品叙。彩阁翠屏尽损伤,绿窗朱户皆狼狈。金銮殿瓦走砖飞,锦云堂门歪槅碎。这阵狂风果是凶,刮得那君王父子难相会,六街三市没人踪,万户千门皆紧闭!
正是那狂风大作,孙行者又显神通,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只见那:
推云童子,布雾郎君。推云童子显神威,骨都都触石垂天;布雾郎君施法力,浓漠漠飞烟盖地。茫茫三市暗,冉冉六街昏。因风离海上,随雨出昆仑。顷刻漫天地,须臾蔽世尘。宛然如混沌,不见凤楼门。
此时昏雾朦胧,浓云靉叇,孙行者又把金箍棒钻一钻,望空又一指,慌得那:
雷公奋怒,电母生嗔。雷公奋怒,倒骑火兽下天关;电母生嗔,乱掣金蛇离斗府。唿喇喇施霹雳,震碎了铁叉山;淅沥沥闪红绡,飞出了东洋大海。呼呼隐隐滚车声,烨烨煌煌飘稻米。万萌万物精神改,多少昆虫蜇已开。君臣楼上心惊骇,商贾闻声胆怯忙。
那沉雷护闪,乒乒乓乓,一似那地裂山崩之势,唬得那满城人,户户焚香,家家化纸。孙行者高呼:“天上诸神听清,仔细替我查那贪赃坏法之官,忤逆不孝之子,多打死几个示众!”那雷越发振响起来。行者又把铁棒望上一指,只见那:
师施号令,雨漫乾坤。势如银汉倾天堑,疾似云流过海门。楼头声滴滴,窗外响潇潇。天上银河泻,街前白浪滔。淙淙如瓮检,滚滚似盆浇。孤庄将漫屋,野岸欲平桥。真个桑田变沧海,霎时陆岸滚波涛。神仙借此来相助,抬起长江望下浇。
这场雨,自巳时下起,只下到午时初刻还未住点。下得那车迟城,里里外外,水漫了街衢。那国王传旨道:“雨够了,雨够了!十分再多,又渰坏了禾苗,反为不美。”五凤楼下听事官冒雨来报:“圣僧,雨够了。”行者闻言,将金箍往上又一指,仰脸高呼道:“众位雨师辛苦了,请回!请回!”只见霎时间,雷收风息,雨散云收。国王满心欢喜,文武尽皆称赞道:“这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就是我国师往日求雨,若要晴,细雨儿还下半日,便不清爽;怎么这和尚要晴就晴,顷刻间杲杲日出,万里无云也。”
国王教回銮,倒换关文,打发唐僧过去。正用御宝时,又被那三个国师上前阻拦道:“陛下,这场雨全非和尚之功,还是我道门之力。”国王道:“你才说雨神不在家,不曾有雨,他走上去,以静功祈祷,就雨下来,怎么又与他争功何也?”虎力大仙道:“我上坛发了文书,烧了符檄,击了令牌,那雨师谁敢不来!想是别方召请,风、云雾、雷电、雨各司俱不在,一闻我令,随赶而来;适遇着我下他上,一时撞着这个机会,所以就雨。从根算来,还是我请的雨神下的雨,怎么算作他的功劳?”那国王昏乱,听此言,却又疑惑没了主张。不知国王做出什么决定,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