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惠昭的死讯很快传到了建康, 萧道成当即跌坐在椅子上,妻子刘智容默默垂着泪,萧嶷也默然不语, 他忽转身就走, 萧道成喝道:“干什么?”
“父亲, 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束。”
萧道成缓缓站起, 瞪着这个他一向最宠爱的儿子:“你想干什么?难道你想去向陛下请罪吗?但我们萧家何罪之有?”
“是啊, 我们萧家何罪之有?”萧嶷喃喃道:“父亲,萧嶷自有分寸。”
“萧嶷,你给我站住!”
“父亲……”萧嶷回过头, 他的脸上是一片苍凉:“父亲,别让整个萧家为宣俨陪葬。”
萧道成瞬间愣住, 萧嶷跪在地上, 重重叩了三个头, 然后决绝离去,刘智容从椅子上弹起来:“宣俨, 我的儿子!”
萧道成拉住她,刘智容又哭又闹:“你拦住我干什么?宣俨这是存了必死之志啊!”
“但是难道你想让整个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吗?”
刘智容哭道:“可是绍伯,你以为,没了宣俨,陛下就会放过我们吗?陛下这是对我们存了必杀之念啊!”
她拉着萧道成:“绍伯, 我们反了吧, 他都逼死了惠昭, 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他卖命……”
萧道成挣脱开刘智容:“胡说八道!”
刘智容歇斯底里:“这个时候你还要为他说话!他已经不是当初的湘东王了, 不是你的朋友了!”
萧道成将刘智容拉到怀中:“智容, 你冷静点,此时若反, 必是死路一条!”他在刘智容耳边轻声道:“我发誓,我一定会让刘彧把我们欠我们萧家的,都还给我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智容,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我萧道成,从此以后只效忠我自己,再也不会效忠任何人!”
庭院中,萧嶷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世事真是讽刺,十几天前,他还和明萱一共赏着月,许下对彼此的誓言,只是短短数十日,就物是人非,他被囚禁在这小小府邸中,而明萱在府外,欲进不得。
明萱,你说要与我骑着木牛流马,走遍山河天下,这个愿望,恐怕我是不能陪你实现了。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身后,还有萧家。
他想起了那首诗。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萱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原来,竟是一语成谶啊。
夜晚的庭院寒风刺骨,萧嶷在凋零的花圃站了很久,然后提起井边的冰水,一遍遍浇到自己身上。
身上冷得都不似自己的,他躺在地上,看着弯弯的月牙,还有满天的繁星,似乎,还看到了明眸少女的明媚笑颜。
明萱,忘了我吧。
他缓慢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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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萱接到那封信,她颤抖着看完萧嶷亲手写的那首诗。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那封信轻飘飘地掉到地上,她疯了一样跑出去,跑到萧家。
萧家大门全是士兵,严严实实地拦住她,她哀求道:“求求你们,让我进去。”
守卫尽职尽责地摇头:“陛下说,不让任何人进去。”
“那你们能告诉我,萧二公子怎么样了吗?”
守卫面面相觑,明萱哀求道:“求求你们,告诉我。”
她摘下身上所有首饰,忙不迭地塞到守卫手中:“我只有这些了,求求你告诉我。”
那些守卫看了看手上的首饰,掂了掂,才道:“二公子昨夜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那大夫呢?大夫呢?”
“陛下说了,任何人都不准进去。”守卫强调道:“包括大夫。”
明萱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竟似是呆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萧府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看到了慕珩,慕珩手上拿着那封信,他递给她,道:“楚琇来找你,没找到你,只找到了这封信。”
明萱忽拉住他衣袖,哀求道:“慕珩,你不是很聪明吗,你救救俨哥哥,好不好?”
慕珩只是盯着她,叹了口气:“能救萧嶷的,如今只有刘彧。”
明萱只觉眼前一黑,已经晕倒在慕珩怀中。
慕珩抱着她,手上还捏着那封信。
他将明萱送回别院,让楚琇照料她,然后一人到皇宫边守着。
入夜,刘彧的车驾果然从皇宫中出来了,车驾一路行驶,驶到城郊的小竹屋。
竹屋内,卫芷素在等他。
刘彧询问了卫芷素关于用兵的意见,然后道:“萧嶷病了,病得很重。”
卫芷素轻抿了口茶:“那不是正如陛下所愿吗?”
刘彧思忖道:“萧嶷没有自尽谢罪,没有向朕请罪赐死,外人只道他是病死的,不留一点把柄,这人实在可怕,还好如今他势不如人。”
“那萧家呢?”
“养虎为患,必成大祸。”刘彧恶狠狠道:“萧家,一个都不能放过!”
“包括萧妃?”
刘彧愣了愣:“萧妃是朕的女人,已经不是萧家的人了。”
“但是陛下要铲除萧家呢。”卫芷素提醒道。
“嫁鸡随鸡,萧家若除,萧妃还能怎么办?”刘彧自信道:“何况她还有两个公主呢,她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会为姒儿和媛儿想想。”
卫芷素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刘彧自顾自道:“还有今天,明萱去萧府了,非要进去看萧嶷,被拦下来了。”
“哦?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呢?”
“我要娶明萱为妃。”
这回轮到卫芷素愣住了。
刘彧解释道:“明萱擅长机关术,能做木牛流马,能做连弩,能做暗器,这种人,如若不为朕所用,那太危险,将她困在朕的身边,那是最安全的。”
卫芷素意外道:“陛下连明萱都不打算放过吗?”
刘彧想起明萱以往对他的好,也不由有些心愧,但只是一瞬间,那点愧疚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他道:“朕不能容忍任何一个有可能颠覆朕政权的人存在。”
卫芷素没有答话,只是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彧又和她说了些话,然后才告辞。
等几十个高手护送的车驾走远,卫芷素才觉有些口干舌燥,她抿了口清茶。
刘彧,已经越来越可怕了。
她一手扶植起来的,是怎样一个恶魔?
这个恶魔连无害的明萱都不放过,迟早有一天,会连她也不放过。
她正怔怔地想着,忽然竹屋门被推开了,卫芷素还以为是刘彧去而复返,她一惊之下吓得站起来,却看到门前慕珩悠悠道:“不用怕,刘彧还没那么快对你动手。”
月色中,慕珩和卫芷素对坐着饮茶,看似一片祥和,实际上,两人都对对方恨之入骨。
卫芷素放下浅釉茶杯:“慕侍郎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
“我也不是侍郎了。”慕珩抬眼:“正如你也不是婕妤一样。”
卫芷素哼了声。
“开门见山吧。”慕珩道:“我知道你现在在刘彧面前,还有说得上话的地方,我希望你能救萧嶷。”
“救萧嶷?”卫芷素大为意外,但是她瞬间明白过来,她嘲讽道:“莫非是为了阮明萱?”
“是又如何?”慕珩平静道。
卫芷素只觉心中酸溜溜的:“你为了阮明萱,连救萧嶷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慕珩不置可否。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卫芷素道。
“你投靠刘彧,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慕珩道:“你救阮明萱,我就把我的命给你。”
“你都知道了?”
慕珩嗤之以鼻:“否则刘彧为何能这么快就翻盘?就连叛乱,都能沉着应对调遣有度,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人。”
卫芷素不知道哪来的气,她站起来:“就算我投靠了刘彧又怎么样?这是你欠我的,你杀了我的孩子,不,那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有你我这样的父母,孩子的一生也一定很悲剧。”慕珩道:“还不如不要降临在这人世,免得和他父母一样痛苦。”
卫芷素冷笑:“这是你想的,你问过我吗?你问过他吗?”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希望有一个亲手弑父的母亲吗?”
卫芷素语塞。
慕珩忽叹了口气:“卫芷素,你我之前的账,算也算不清,我不想再和你算下去了,但是,只要你答应救萧嶷,我的命,就是你的。”
卫芷素冷笑:“你为了阮明萱,连情敌的命都救,阮明萱她知道吗?”
“我不需要她知道。”
卫芷素只觉心如针扎:“你就这么爱她吗?”
“是。”慕珩答道。
“你的命,就是为她而活,是吗?”
“是。”
“我不答应。”卫芷素一字一句道。
慕珩愕然:“你投靠刘彧,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与其要你的命,我更想到看到你痛苦。”卫芷素咯咯笑道:“你是为了阮明萱而活,我是为你而活,为了看到你痛苦而活,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救萧嶷呢,萧嶷死了,阮明萱会痛不欲生,那样你也会痛苦,这样,不比要你的命让我快乐多了吗?”
慕珩怒不可遏:“卫芷素,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吗?”
“你杀吧。”卫芷素丝毫不惧:“杀了我,你就连最后一个救萧嶷的人都失去了。”
她悠悠道:“说不定过一会,我又改变主意了呢,所以,你现在杀了我,可别后悔。”
慕珩怒道:“你!”
卫芷素大笑:“你看,这样不比要你的命好玩吗?慕珩,你就慢慢等着吧。这是你欠我的,我的痛苦,必要你十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