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嶷心事重重地回到暂住的萧家别院,明萱之前在这里被囚禁,但现在有了萧嶷,她却觉得十分安心,对这个地方也不再排斥了,她见到萧嶷回来,于是兴冲冲地迎上去问道:“怎么样?慕珩答应放了萧太守吗?”
萧嶷苦笑摇头:“是我低估他了。”
明萱一脸不解,萧嶷继续说道:“他不但不愿意放了我父亲,还要我代替父亲去查案。”
明萱心里仍然没有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那你帮了他,他就会放了萧太守吧。”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萧嶷叹道:“慕珩不但想让我替他当挡箭牌,还想离间湘东王殿下和朝中老臣的关系。”
“啊?”明萱吃了一惊,萧嶷解释道:“我姑姑是殿下的侧妃,我萧家在外人眼中,早就是殿下一党的了,殿下是被太皇太后养大的,手握京师兵权,此案与太皇太后还有些关系,若我答应相助慕珩,就是让殿下和太皇太后之间产生嫌隙,还有忠心于先帝的戴法兴他们,也会对殿下不满。”
原来区区一件悬案,竟成了朝廷争权夺利的砝码,置身事外的萧家,被推上马前卒的位置,明萱不由道:“那你不要答应慕珩,你不是说有湘东王殿下在,他不敢动你父亲吗?”
“这就是我低估慕珩的地方。”萧嶷笑容苦涩:“他以自己的性命来跟我赌,赌我家人的命,他性情冷酷,的确说得出做得到。”
明萱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生气慕珩如此卑鄙,伤心因为她的事情,让萧嶷踏入慕珩的圈套,她低头道:“对不起,都是我,我没想到我阿娘的事会连累到你。”
“明萱,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萧嶷摇头:“我明明知道你阿娘死得冤屈,却因为顾忌朝中势力,不敢答应替你阿娘翻案,我才对不起你。”
“你别这么说。”明萱伤心道:“这件事这么复杂,我本来就没打算把你卷进来,我隐藏自己身份就是不想牵扯无辜的人呢,没想到还是把你牵扯进去了。我要去找慕珩,让他放过萧家。”
“不要去。”萧嶷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这句话,他心中默默说,不要再给他伤害你的机会了,但是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不要去,他不会听你的。”
明萱艰涩一笑,明亮如点点繁星的眸子如今满是苦涩,她轻声道:“如果,如果之前我告诉了你我真实身份,你还会帮我翻案吗?”
萧嶷思虑半响,点头道:“会,我会找一个两全的方法,助你伸冤。”
“我知道了。”明萱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之前帮我脱困,帮我解心结,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去找慕珩。”
她红衣似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萧嶷视线中,萧嶷只觉胸口闷得难受,她此番去找慕珩,结局他可以预料到,这般单纯明媚的女孩,为何有人愿意伤她那么深?连她阿娘的冤屈都可以拿来利用?荣华权势,真的那么重要?
那个心机深沉、容颜艳绝的少年侍郎身影浮现在他面前,似笑非笑,仿佛在嘲笑他的优柔,还需要那个懵懂单纯的少女前来说情,他知道这个少女的心一定会又被他拿来践踏成泥,她曾经傻傻地一直寻找他,却换来他要杀她灭口,她心伤到连最爱的机关术都不愿去触碰,如今却为了他,甘愿去找那个最恨的人去说情,萧嶷只觉得胸腔深处越发揪得疼痛,他掩嘴轻咳,一丝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手心缓缓流下。
他自恃聪明,却连她都保全不了。
“罢了,我赌输了。”庭院中,清雅如玉的少年公子苦笑着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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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您觉得萧嶷会答应吗?”阿沅小心翼翼问道。
“他会答应。”慕珩面前是一盘棋局,他自己与自己对着弈:“虽然他一眼就识破我的计策,的确可以做我的对手,但他太重情,所以,他永远都赢不了我。”
“若是萧嶷不答应,少主真的会杀了萧道成,然后去陛下那里领罪吗?”
“那是自然,对自己都不狠,怎么对别人狠?”慕珩将一颗白子向前推进一步,白子落入黑子的包围圈,慕珩拿掉这颗白子,但白子一方其他残余的棋子反而因为这步自杀式的死棋多了喘息机会,慕珩看着白子一方,轻笑道:“这场局,就算前方是万劫不复,萧嶷还是会踏进来,我舍得自己的命,他可舍不得他家人的命。”
阿沅回想起之前萧赜脸色苍白眉头紧蹙的模样,她想说什么,但看着慕珩幽深不见底的漂亮双眸,终于还是暗暗低下头,把话咽了回去。
“慕侍郎,门口有个姑娘吵着要见您,她说她叫阮明萱。”
慕珩双眼滑过些许意外:“她来干什么?难道她要为了萧嶷来求我?”他垂下双眸,隐藏住眸中的一丝怒气:“让她进来。”
明萱闯进厅堂时,只见慕珩一人独自坐于棋盘面前,手执黑子:“你来了?你执白子如何?”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下棋的。”
“那你又何必闯入这场棋局?”慕珩淡淡道。
明萱愣了一愣:“我不想跟你讨论什么下棋,我来这里,是希望你放了萧太守一家。”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慕珩语气冰冷:“你我早已一刀两断,难道你想说,让我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放他们一马?”
慕珩话语如刀锋般伤人,明萱难堪地咬着唇:“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答应的,但是萧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要来这一趟。”
“所以你明知会被我羞辱,也要为他来受此辱。”慕珩眸中怒气隐隐。
一阵沉默之后,明萱才小声恳求道:“算我求你,我阿娘的案子,我会自己查,你不要连累其他人。”
明萱绞着衣角,头低得很低,,她一直是阮弘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没说过求这个字,如今却为了那个男人低三下四,慕珩知道她垂着的眼眸中一定委屈含泪,若换了八年前,他早就放下身段去哄了,但如今却分外刺眼,说出的话也更加伤人:“我想知道,你会为了他做到什么程度?你会为了他,跪下来求我吗?”
明萱抬头怔住,眼前的男子还是八年前那般色若桃李,但她却感觉她一点不认识他了,他居然让她下跪哀求他?他居然能无情到这个地步?明萱只觉得自己难受地想冲出去,但脚尖刚刚一动,她想起了萧嶷无奈的笑容,她眼眸动了动,然后垂下轻轻道:“是不是我跪下来求你,你就会放过萧家?”
她闭上眼,屈膝往下一跪,但还没跪到地上,肩膀就被一颗黑子击中,力道大到她往后摔倒在地,她捂着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看向手执棋子一脸怒气的慕珩:“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你居然为了他下跪?”慕珩盛怒之下,掌心的黑子颗颗化为粉末:“他萧嶷也配?你以为他对你好么?他救你的命,不过是看在你是婆罗公主的份上!他若真对你好,在知道你和孟之月的关系后,为什么还不为孟之月伸冤?你为了这样一个假仁假义的懦弱之人下跪求我?”
“萧嶷他不是这样的人!”明萱辩驳道:“他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是婆罗公主才救我,就算是一个陌路的投水女子,他都会不顾身体去救!他不帮我阿娘翻案,那是因为你设计他,他有他的苦衷,我根本就不会怪他。”
“我设计他?”慕珩冷笑:“自作聪明把他从清涧谷找出来的人,不是你吗?阮明萱,是你一步步让他走入我的这场局,如果不是你,他现在好端端呆在清涧谷中,我又能奈他何?”
“我……”明萱的心本来就一直被对萧嶷的自责内疚填满,如今慕珩一席话更是让她伤上加伤,她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去清涧谷找他?我懂了,你故意让卫姐姐知道你要找的是萧嶷,你知道我会来找她的,你就在等着我把萧嶷从清涧谷中找出来,对不对?”
慕珩不置可否,明萱更加伤心:“你不但利用我,利用卫姐姐,你还利用我阿娘,你利用她的冤屈让其他人都斗得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对不对?。”
“是又如何?”慕珩反问道。
“看来我怎么求你,你都不会放过萧家了。”明萱喃喃道:“是,你怎么会放过他们?你还指望着萧嶷帮你查案,帮你让其他人恶斗呢。是我太蠢,太高估自己了,你怎么可能因为我求你,就放弃你的计划呢?我忘了,你早就不是穆清了,而是一心只要权势的慕珩。”
“穆清早就死了,八年前就死了,世上不会再有穆清,只有慕珩。”慕珩放开手中齑粉,黑色粉末顺着他的手心簌簌而下:“权势没什么不好,有了权势,才能不命如草芥。”
明萱绝望地嘲讽一笑:“慕珩,慕侍郎,你以为有了权势,你就什么都有了吗?除了权势,你什么都没有,就算你如今做到五品侍郎,外人提起你,还是言及……”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把那难以启齿的两个字说出口:“面首二字。”
慕珩神色淡淡的,他听着明萱一字一句道:“为了权势,你依附山阴公主,你堂堂男儿,居然甘愿做一个女人的面首,慕侍郎,就算他日你封侯拜相,我阮明萱还是瞧不起你,我连看你一眼都觉得肮脏恶心。”
厅堂中一片寂静,连一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这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半响,慕珩忽轻笑道:“脏么?那一起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