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的火苗还在滋滋作响,雪花亦在窗外簌簌入耳。
夜很静,风雪狂乱,假若现在有人站在外面,定然会成为一个冰雕雪人。但人就是这样,在风雪里行走也不会惧怕。只要人有信念,就不会轻易摔倒。
门外还有轻轻的敲门声,柳方治忽然笑了起来。他走过去打开门,风雪扑来一阵寒意。雪花飘进了屋里,立马融化成水。
东可走了进来,抖了抖貂裘上的雪花,道:“好了吗?”
柳方治点点头。李久辰不解的看着他们,也猜不出他们的心思。
柳方治又坐了下来,对饮了杯热酒,道:“我们要走了。”
“什么?!”
李久辰大惊,外面这么大的风雪,怎么走?何况这么急的离开又是为了什么??
东可道:“要走一定要悄无声息的走,不要依依不舍的留恋。我们走了,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去哪儿了,我们只想要一个平静的晚年。”
李久辰豁然明了,就像他离开暮雪时,一定要悄然的走,否则对着面又如何道出离别。但是他错了,他岂知道走的人看沿途风景,而留的人却是看记忆风干。他不知道他离开后千暮雪的痛苦,他一路南去,至少还有酒。而千暮雪什么也没有,除了轩阁满房的记忆。
记忆里有什么?
有快乐,只有快乐。即使有痛苦,久而久之,痛苦的记忆也会变得快乐,只因记忆里有爱的那个人。
所以柳方治和东可释怀了以前的种种痛苦,现在要快乐的离开。隐姓埋名,种豆南山下,何尝不是一种快乐追求。
李久辰也不再多说,只把酒里的余存,一饮而尽,行礼道:“风雪留人,人不自留,祝愿两位一路顺风。”
他们二人也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门,消失在黑夜里。只听长马嘶嘶,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雪簌簌声里。
李久辰对着空杯,想起过往,便觉得对不起千暮雪。而今千暮雪因他又被张峰困在府里,也不知道过的怎样。
瓶里有酒,桌上有空杯,杯前还有一个惆怅的人。
酒尽人已睡,忽而到天明。
李久辰睡在炕上,初阳刚晓,他隐隐听到外面有人的脚步声。那声音若风似叶,却还是踩碎了积雪下的干枝。
李久辰一跃到窗台,细看是谁,却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在雪里行走。腰间那支竹笛,在阳光下翠色灼灼。原来是笛女,李久辰慢放下心来。又看到她背上的包袱,心道:她是要去哪儿吗?
李久辰打开门,一阵冷意扑来,他抖了抖,道:“笛女!”
笛女似乎没有听到,她仍然向前行走。雪已经停了,太阳已藏在云中。她还是走的有些艰难,雪已经融湿了她的布鞋,她还是没有打算停下来。
李久辰跑到他面前,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又与你何干?”
李久辰无语,为什么总是有人这么对他说话。笛女道:“站着儿干嘛,快让开!”
李久辰就站在那儿,不动也不说话,他就这么看着笛女,一丝不苟的看着她。
笛女忽然的脸上一抹红晕,却还是怒道:“看什么!”
李久辰道:“笛女姑娘冰雪聪明,想必已经知道柳方治夫妇昨夜已经离开,才会想着自己也离开。昨天东可说的话你自然是听见了,他要我带你下山,既然我已经答应了,自然会带你下山,你又何必自己先走一步?”
“难道我不能自己下山?”
“人说: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我们一起同行有个照应也是好的。”
笛女上下不能决定了,她其实一开始就是不打算走的,只想试试李久辰是否真心带她,若是逼于无奈才答应东可的,她便一走了之,管他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李久辰似乎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当日若不是你的笛声,我岂能恢复这么快。救命之恩我当全力以报,希望姑娘给个机会。”
笛女断断续续道:“那,那,你昨天那么不情愿?”
李久辰忽然低语,道:“我是个不详的人,凡跟我在一起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笛女忽然笑道:“你要是敢骗我,我顷刻间便要了你的命。”
笛女是东可的爱徒,一定是用毒高手,可是毒好像和她美丽的外表全无关系。谁也不会知道她就是一条潜伏的毒蛇,毫无知觉就能带走别人的性命。李久辰想到这,背脊就阵阵发凉,果然是越美丽的越危险。
饭后,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地上湿润的土壤漓漓的闪着阳光,马车已停在门前。
他们坐上了马车,向西而去。
笛女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李久辰笑道:“去了就知道了!”
他杨鞭西行,笛女和万曦月坐在车里,似乎没有太多的话讲。只有李久辰一个人偶尔谈谈人生与理想……
这日,他们行在一片竹林里。阳光正好,不时有黄竹叶飘飘而下,冬日里的暖阳,无比温暖人心。
李久辰看到了一间房屋静谧的卧在竹林之中。他驾马过去,只见竹篱黄花,落叶缤纷。再走近一看,那木门上插着一只箭,箭上似乎有一封信。难道主人没有看到吗?
李久辰下车,站在竹篱外,向里看去,地下还有干材草药,雪已经润湿了,却没有人收。他叫到:“有人吗?有人吗?”
半晌,还是没有人回应,他推开竹门,慢慢走进院子,一片冷清,似乎没有人居住。然而他闻到了血腥味。
是从木门里散发出来的。。。
他踢开木门,屋里竟悬着两具尸体。
万曦月和笛女见他久久没有出来,也下车看看,只看到李久辰愣愣的站在木门处,一动不动。他们好奇的走了过去,也看到了两具尸体,也怔的不敢说话。
良久……
李久辰道:“毒医双煞曾经在江湖树敌万千,却未想到隐匿了几十年还是惨遭毒手。”
笛女望着尸体不说话,谁都知道他心里难受的像烈火熏烤。自己唯一的亲人悄无声息的被杀死,尸骨悬在房梁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初入世便遇到这样的事,眼里一片滚烫,是眼泪还是沸水?
只要是水终究会干,她转身仰望着天际,让眼泪流进心里。她暗自发誓要报仇雪恨,却又不知道是谁杀的他们呢?
万曦月已将门上的箭拔下,取出信,递给李久辰道:“久辰,你看!”
李久辰打开信,只见上面写着:那日李公子在客栈屠我派一个堂的人,以命抵命,现在轮到你了。后面落款九色帮。
李久辰大惊,亦豁然开朗。那日他才回中原,看到危际之中的张雪辰,便出手相救,没想到已经得罪一个帮派。他摇头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
万曦月道:“九色帮不过是一个江湖中的小帮派,怎么有这样的能力。鬼医双煞绝非浪得虚名,怎么会就这样被杀了。”
李久辰不知道,他更不知道张雪辰怎么会得罪九色帮。九色帮在江湖里甚至可以说不入流,但是里面奇人异士居多,所以能在大帮派的挤压中存留下來。
他忽然想到万花谷的惨案,谁会用炮火攻击一座山庄呢?他又想到张雪辰,炮火无情,恐怕她已经化为灰烬,回到轩阁又如何面对暮雪?不觉心头沉重,腰间的酒他已经好久没喝了。
他提起酒大喝了几口,道:“现在我已经被仇人追杀,你们最好还是离开我。”
“我倒想见识下让我家破人亡,让万花庄成为废墟的九色帮。”万曦月冷冷道。
“我要报仇!”笛女也冷冷说道。
竹林刮起了风,叶上残留的雪早已化为清水灌溉土壤。院落还有余留的药味,入鼻入肠。一只石板里的虫唉唉的叫了起来,忽然又停下。
一个声音穿林而来,“要报仇,来找我啊!”
李久辰转身一看,只看到几片黄叶飘落,寂寥无声,虫声又起!那人又道:“来找我呀,来找我呀!”
真是奇了怪了……
李久辰走到院里,闭目倾听。他听到流水潺潺,鸟飞叶落,却没有听到那人的动静。他感觉的了对方的强大,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相信只要是人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无论他隐藏的再隐蔽。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气息在林间浮动,手里的黄叶即如闪电飞去,破竹扫叶,惊飞了大片栖鸟。
李久辰回到房里取下了尸体,道:“我们把他们埋了吧!”
笛女惊道:“刚刚那人?……”
“不死也重伤了!”万曦月道。李久辰刚刚可用了六成功力,全压在那一击上。她忽然觉得她练的“探叶为器”在李久辰面前不过犹如玩闹一般。
房屋的后面长有杂草,杂草旁已翻出了新土,新土下埋葬着两个逝世的人。黄叶飒飒,细雨忽来。刚立的木碑如惊恐的变色龙,变成点点斑斑,上面的字迹却纹然不动。
没有纸钱飘扬,只有落叶纷飞。
没有眼泪夺眶,只有细雨菲菲。
他们拜了几拜,只能离去。人生本就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若不一直前行,只会停在途中,平平庸庸,抱怨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