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久辰很快便回到了有马客栈,他直接就敲响了万曦月的门,门里却没有任何回应。
更鼓声响,已是三更。
他坐在桌旁,寂静的喝着酒。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
飞雪伫立在窗口,晚灯如豆,他不免泛起忧愁。万曦月不见了,她消失的毫无踪迹,宛如岁月流逝。
李久辰在她的房里观察了许久,并没有看到有打斗的痕迹,他知道她已被九色帮的人带去。因为桌上有一封信,字迹清秀俊丽,仿佛是千暮雪遗留的字迹。
曦月剑不在房里,李久辰才松了口气,她若是带着曦月剑应该不会有事的。
他又想起千暮雪,千暮雪呢?她为什么已不再轩阁。张雪辰为什么说她永远不会回来了,难道她……李久辰已不敢再想,只是记得轩阁里的那川残帘,仿佛在对他述说着悲伤的故事。
他又倒满了酒,白色的陶瓷杯,透明的女儿红。
张雪辰是五大天王里的琴情,他怎么也想不到,甚至到现在都还在怀疑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不管她是不是琴情都不会对自己的娘下手的,李久辰深深坚信这一点,所以千暮雪应该还是在轩阁。
夜晚的风雪逼人魂魄,店小二送来了炭火。
店小二的身形消瘦,弯着腰在火炉中熟练的放炭火,隐约可以看到他腰际的水点。
李久辰问道:“你们掌柜呢?”
店小二笑道:“夜已经深了,他恐怕已经睡去。”
李久辰又道:“那你为何不睡?”
店小二转过身来,那火影晕染的脸庞竟显得有些十分美丽。他说道:“我们下人是没有休息时间的,不管夜晚还是白天,不管寒冬还是酷暑。”
李久辰笑道:“你去休息吧!不用再来了。”
店小二道:“炭火要是灭了,客官怎么入睡呢?”
李久辰道:“我今晚不睡觉!”
店小二惊疑了一阵,看了看窗外,笑道:“是啊,天快亮了。”
李久辰又道:“那你为何还不走?”
店小二说道:“我在等人。”
李久辰问道:“等谁?”
店小二道:“你听!”
果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那人步伐稳健,缓缓而来。
门被轻轻的推来了。
李久辰很是惊讶,因为来的这个人是那日的车夫。他的已穿了一件麻布色的袄子,脸也洗的干干净净,胡子也剪了数寸,全然没有当日那般野人模样。但李久辰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只因他的眼神很像一个人。
他径直走到李久辰面前,忽然双膝跪下,用湿润的双眼看着李久辰道:“公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不已。
李久辰一脸疑惑,再他的脑海里从未认识过这样的人!但看到他那真挚的双眼,又不禁心中觉得似曾相识。
李久辰问道:“我们?”
那人又叫了声公子。
李久辰忽然明白,眼前的人必定是雪鹰。他的声音衣着虽然变了,但他的眼神没变,那双奇特的眼睛总是让李久辰觉得安心。
他欢喜中夹着些忧伤,道:“雪鹰!”
“是啊!”
“你怎么?”李久辰立即扶起了他,拍了拍他的手膀,蹙眉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雪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啊!此地不疑久留,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吧!”
李久辰自然是相信他的,夜风很冷,他竟在马车里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时,雪已经停了。阳光从车窗外飞进来,逗留在小小的车厢里久久不愿离去,李久辰却已下了车。
他看到飘落的竹叶如秋蝶一般飞舞,阳光投下斑驳的亮点在地上闪烁,那一定是昨夜融掉的雪变成了晶莹的湿雾,附在飘落的竹叶上再垂到地上化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待到人来初阳,它便欢笑着眨眼睛。
这是一片紫竹林,秋时,李久辰曾在这里遇见千暮雪,述说着那一句句动人的言语。如今叶落人不知,独碾地上叶,凄凉地里话凄凉。
当他在一系列情绪过后,终于看到了竹林处的竹舍。
他走了过去,轻推开竹栏门,院子里的竹叶已被扫了个光,露出一块块带着笑意的青石板。右手边的干材犹新,左手边的寒梅独立。
正当李久辰好奇的打量着这块地方。
忽然,几片落叶似箭般地从房间里飞来,李久辰大惊,猛然伸手一挡。
竹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小脑袋伸出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李久辰。
李久辰更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那小孩却把门打开了,缓缓走了过来,对李久辰说道:“你是谁?你是怎么接到我的飞叶的?”
李久辰仍旧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他看到他清澈的双眼时而闪着高傲的光芒,又看到他白麻衣上未洗净的油啧,他的头发至少还是如当时那样乌黑。
小孩又问道:“你难道是哑巴?”“喂,你是怎么接过我的飞叶的?”
李久辰这才缓缓道:“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是怎么接到飞叶的。”
小孩又到:“本大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忽然抓了抓脑袋,自言自语道:“咦,我叫什么名字呢?”
李久辰忽然之间觉得亦喜亦悲,喜的是万鬼灵没有死,悲的是他已不再是以前的万鬼灵了。
李久辰笑着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万鬼灵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然后边走到竹栏一边数着寒梅。
李久辰不解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
万鬼灵数着数着,突然站起来,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李久辰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万鬼灵笑道:“我叫梅九朵。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李久辰又问道:“为什么你叫梅九朵,难道有九朵梅?”
万鬼灵道:“是雪鹰告诉我的,只要我忘记了名字就来数梅,很快就会记得的。”
李久辰问道:“那你昨天的名字叫什么?”
万鬼灵笑道:“梅十二。”
李久辰叹了叹,自道:一夜谢了三朵梅,寒梅也无永开的。他说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万鬼灵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接过我的飞叶的?”
李久辰刚想说话,已听到后面雪鹰的声音。
“公子!”
万鬼灵立即跑了过去,却不是跑到雪鹰身旁,而是雪鹰身旁的女子面前,万鬼灵笑道:“梅姐姐,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吗?”
“很多好吃的哦。”
李久辰转身过去,已看到雪鹰和他身旁的女子。那女子穿着布衣布袄,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她正弯着腰把东西给万鬼灵,就像慈母一般。
落叶又飘了几飘,轻轻躺在了地上。原本干净的院落又载了几许忧愁,东风吹来,似又吹散了忧愁。
雪鹰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顿顿说道:“公子,这是朱梅,我妻子。”
李久辰笑道:“你小子,不错嘛,今天我们一定要喝几杯。”
朱梅也笑道:“我常听相公念着李公子,今天一见果然气宇非凡。”
李久辰摇摇头,自嘲道:“我有什么气宇非凡的?不过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人罢了。”
朱梅惊问道:“病!你有什么病?”
“公子大概也只有相思病罢。”雪鹰又道:“梅儿,准备些饭菜,让我们先叙叙旧。”
朱梅笑道:“先请公子进屋坐吧,我去厨房准备饭菜。”
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竹子的桌,竹子的椅,竹子的窗倒映着竹子的叶。
在这竹林里的竹舍什么都有竹的影子。竹子常青,竹子常生,却始终逃不过空虚的躯干,一节一节无限生长。
桌上只剩下李久辰和雪鹰了。
竹杯的酒空了满,满了空,已不知多少杯了。
李久辰终于问道:“雪鹰,那日在紫竹林为什么只看到张雪辰,没有看到你?”
雪鹰摇头道:“说来话长啊。”他又喝了一满杯酒,缓缓道:“那天我送小姐到紫竹林来后,才发现马车里根本不是小姐。当我知道是小姐在和你结婚时,我恨不得马上就把消息告诉你,但紫竹林里已经有人设好了埋伏。我中了埋伏,也不知道被带在哪去了。”
李久辰叹息道:“一定是张峰吧!
雪鹰道:“就是他。他把我关在房里,问你在哪去了,我跟本就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对他说的。”
李久辰问道:“你的声音?”
雪鹰道:“他们对我用过了许多手段,把我折磨的要死不活的,最后随意的扔在了紫竹林。我的声音就是那时候的伤。”说着他敞开胸,上面的刀疤,烙铁印依稀可见。
李久辰看着雪鹰,心痛不已,举酒敬道:“雪鹰,我欠你的太多了,先敬一杯。”
雪鹰却笑道:“福中生祸,祸中生福。我本来就要死的,却遇到了朱梅。我觉得不算太悲,反而十分幸运。”
是啊,一个家对于一个漂泊的人来说是多么不可求,有家了的确幸运。李久辰自知自己已没有了家,即使有,也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他又想起了千暮雪,想起了千暮雪在纷飞的桃花里跳舞时的身影,想起了千暮雪在盛开的海棠树下发呆时的模样,想起了千暮雪在他的耳旁呢喃的词藻,想起了许多许多有千暮雪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过后他又想起了一个人来。那是张冰冷的脸庞,却会对他笑。那是个杀人的人,却变成了只为他拔剑。那是个千金大小姐,那是个孤独无依的人,那是个对他毫无保留的人。
李久辰已然喝不下酒了,他想起了千暮雪,想起了万曦月,恰好这两个他想的人都不在身边,他也不知道她们在哪里。
他情绪失落,看着酒杯。酒在杯里,杯在手里,他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封信。这封信是昨夜在万曦月房间发现的,他早已看了其中的内容。
信上说要他二十五晚到轩阁一聚。
谁会邀他到轩阁?千暮雪还是张峰?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无论是谁邀他,只要踏进轩阁他一定会情绪低落,感叹万分。
李久辰问道:“今天是多少日?”
雪鹰道:“二十二日。”
李久辰叹道:“还有三天。”
雪鹰道:“三天不长。”
李久辰叹道:“三天太长!梅花不知还会谢几朵。”
雪鹰笑道:“管它梅花几天的,来喝酒。”
酒与竹杯,酒与时光,酒与佳人,日子就这样悄悄从酒里溜走了。
这天,冬阳的余晖洒在竹叶院子里,青石板上的丘苔都温暖的迎风飘扬。风吹风又来,李久辰在院里拿着竹枝舞起了剑。
他已经许久没有舞剑了。
他的梅剑十式依次在脑海里浮现,但他的招式却有丹城飞剑的影子。那天万曦月教了他几招,没想到他已深深记在心中了。
万鬼灵不知道何时又在墙角数梅。
他数着数着忽然走到李久辰面前,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接到我的飞叶的?”
李久辰收了竹枝,看到他眼睛里好奇的目光天真闪耀。李久辰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在门后。”
万鬼灵更加好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久辰道:“雪鹰带我过来,肯定会告诉我你在房里。”
万鬼灵哼了声,便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