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玄妙方广中,一处无主的灵台世界于鸿蒙中开辟、自混沌化清明,与玄黄界有几分相近,但没有现今纷乱、暗流涌动的情况,一切似曾相识,又有别开生面的气象。
这个灵台世界没有任何仙家主动开辟,恍惚间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众生物类几经转变,远望芳草萋萋,一处村落炊烟袅袅,农人荷锄而归,见面相互招呼。
隐约间波光水华荡漾,三名仙家穿行而至,正是关尹子、道陵天师与敖青三位,他们一来到就愣住了。
“不对呀!这里不是玄黄界!”关尹子当即说道:“这里还是仙界,而且跟当初素女元君开辟的玄黄仙界极为相似!”
敖青神色古怪地说道:“我们居然会走错路了?本来是打算一同下界相助郭岱,怎么就来到这一处仙界了?”
“灵台化转接引,而且与我们所携法宝有关。”道陵天师祭起手中玉印,其中开天御历符与这方灵台仙界隐约呼应,在三位仙家灵台之中,甚至亲眼目睹了玉皇顶拔地而起,灵台开辟随外来仙家而化转。
关尹子皱眉问道:“这是郭岱的神通法力?不像啊。”
“是也不是。”道陵天师言道:“此间开辟之功,玄妙与开天御历符中所摄一片鸿蒙混沌相类。若要强言形容,是乃‘道化’。”
关尹子说道:“莫非真是元始天尊?”
敖青言道:“我看未必,倒像是元始天魔。”
“道心魔性,一念之别。”道陵天师说道:“而且此间仙界,不过是为成就郭岱之愿,只差最后一步了。”
关尹子摇头晃脑说道:“不管是元始天魔、还是五方魔帝、亦或玄黄方真劫,皆是名相,不足以尽述。但道化者,终合于道,有形有相之身,是劫非果。要么自斩成道,要么殒身合道。这么一来,郭岱都是死路一条。”
敖青有些不快,说道:“这个叫做玄黄方真劫的玩意儿,为了成就普观诸天修行劫数的功果,非要将郭岱逼死不可吗?”
“除非郭岱是郭岱,玄黄方真劫是玄黄方真劫。”关尹子说道:“只是如今问题不在玄黄方真劫上,而是郭岱自己能否印证此等玄妙修行。”
敖青说道:“无量光斩心猿,是无量光主动去斩,而非是心猿自己跳脱藩篱。如今玄黄方真劫不用心,用心则是郭岱。这岂不是要让郭岱自己将自己斩出来吗?”
道陵天师则言道:“你非无量光,斩心猿之功,非是何心做主。诸金仙菩萨,化身皆有不同。”
关尹子耸了耸肩膀,说道:“反正这件事我们可帮不了郭岱。”
“莫非真要眼睁睁看着郭岱被一帮天魔斩灭?”敖青说这话时颇为气恼。
关尹子笑道:“看来你还是很在意这个徒弟嘛?那现在就可以下界去了,找上几个天魔吊起来打,绝对是帮郭岱。”
敖青冷哼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就算帮郭岱渡过此劫,玄黄方真劫之后还有别的手段!他肯定要脱离此有形有神之名相!”
关尹子一摊手,说道:“那不就得了?让郭岱自己去应对,恰恰是最适合的,你我横生枝节,还不知道会引来何等变数。”
“二位仙友莫要忧虑。”道陵天师说道:“你们不觉得,玄黄方真劫之功果成就很是离奇吗?素女元君既已开辟玄黄界、普观诸天万界修行而化转,何须画蛇添足?再说了,不可见之境,非是不能见。我猜此也是元君之劫。”
关尹子问道:“天师是觉得,元君修行劫数尚未了尽?”
“不好说,我也仅是猜测。”道陵天师言道:“功成不必在我,这是收回开天御历符后的印证。”
“好个功成不必在我,若不在我,在谁在何?”关尹子问道。
道陵天师说道:“这就非我所知了。”
……
郭岱在一间市井赌坊遇见了故人。
她此刻正女扮男装,跟一伙赌徒摇盅比数,身旁还有一个小跟班,跟她学着女扮男装,只是抹了一脸的灰,掩盖了本来珠圆玉润的小脸蛋。
这两人都只是轮回众生之一,仙家法眼观之并无特异,只是郭岱自己有所感念罢了。
然而郭岱发现,那个小女孩其实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她的双眼能够透视骰盅,看见内中数字,从而暗中给一旁大姑娘提醒。
大姑娘连赢十几盘,早已兴致昂扬、不可稍遏。可这等市井赌坊哪里是任人索财的去处?况且小女孩用天赋神通看破骰盅出千的举动,也被赌坊中暗藏的高手察觉,赌坊老板早已调集二三十名打手,堵住赌坊门窗去路,渐渐将赌桌围住。
“这是什么意思?”大姑娘一脸嚣张猖狂,粗着嗓子骂道:“既然开得了局,就不要怕输钱。玩这一手,算什么本事?”
赌坊老板一脸阴翳地上前说道:“真当老子好糊弄是吧?带着有神通的异人来出老千,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也不打听打听,老子这局是谁撑腰?正好,拿下你们俩,小东西的一双招子也给挖了,拿去献给老爷!”
“呿!代山宗的走狗!”大姑娘一脚踢开椅子,就像要摆明架势给赌坊打手一搏,她身旁的小女孩紧紧攥住大姑娘的衣摆,闭起眼睛不敢多看别处。
“好哇!原来是正法会的叛徒!”赌坊老板不介意给这砸场子的人多加罪名,一掀桌,喝道:“上!给我打死这两人!我保你们无罪!”
眼看棍棒刀斧将至,那大姑娘原本胆气也退了三分,心中绝望之际,一股莫名生出的热气自小腹涌起,弹指间走遍全身。大姑娘只觉自己全身上下不由自己掌控,屈膝、沉马,拿稳身形,翻掌一抬,将一只握斧手臂轻轻拨开,打出破绽,然后标指一递,正中对方双眼。
打手惨嚎一声,这一下虽然不见血光,可凡人躯体脆弱,尤其是眼珠子这样的要害,哪怕是被用力捅击也会本能退避。
第一名打手受伤退开,其他打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大姑娘身中内劲流转运发,护着一旁小女孩,单纯只用些踢膝、踩脚、撩阴、插眼、击喉的招数,而且动作又小又快。任凭那些打手壮汉多少能耐,都是一个照面就嗷嗷乱叫,倒了半屋子的人。
转眼工夫,大姑娘小女孩两人就冲出了赌坊,老板还想追击,却忽然有一大帮地痞流氓涌入赌坊,来抢撒了满地的钱财,就跟疯狗抢食般,挡都挡不住。有此掩护,大小二人很快消失在街巷之中,难觅踪影。
……
街角之中,凡人肉眼难见的郭岱正是撮唇吟啸,无声啸音能够扰动凡人心神,使其狂乱好争。
那大姑娘能够突然生出奇力打倒一屋子打手,当然是郭岱暗中协助,他没有主动现身,而是悄悄跟着她们两人回到家中。
所谓的家,其实只是城郊的一处破败小院,大姑娘出城之前,将赌坊中赚来的钱买了米面吃食,小院之中还有十几名小孩,看见大姑娘回家,一个个都喊“姐姐、姐姐”。
“我说了多少回!不许喊我姐姐!”大姑娘佯怒要打,小孩子们捂头自保,大姑娘见状心一软,说道:“你们去生火,今晚我们吃面条。”
“吃面条、吃面条!”小孩子们欢呼雀跃,看他们的样子,显然也是饿了许久。
等其他小孩离去了,一直跟着大姑娘的小女孩扯了扯她的衣摆,问道:“姐姐,刚才、刚才你怎么……”
“呃……青青,你先去洗把脸,我照看一下阿娘。”大姑娘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对方乖巧地去照做了。
大姑娘等其他小孩都离去了,心有余悸地长出一气,差点没站稳,扶着篱笆喘息许久,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双手。
但她很快就收拾心情,进入小院屋中。这破旧屋中,没有什么家具物什,就连铺盖床被都是就地放在干草堆上。此时有一名女子静卧在墙边,轻轻咳嗽。
“阿娘,今天身子怎么样了?”大姑娘问道。
“阿玉,你今天又去哪里胡混了?”阿娘问道。
阿玉摸了摸后脑勺,说道:“就是……出去、给人打零工啥的。”
“唉,就你这性子,给人打零工,不偷偷摸摸就算好了,哪里有心思安定下来。”阿娘叹气道。
阿玉吐了吐舌头,没敢说自己今天在赌坊里的遭遇,更别说那身体中涌现的奇能,只得按下心中,自己慢慢琢磨了。
夜里,阿玉等阿娘与孩子们都睡着了,自己悄悄来到屋外,找了一棵老树呼呼哈哈地挥拳,发现白天那股奇能无论如何都施展不出来,心想自己跟大家相依为命这些年,总是靠这样偷偷摸摸养家糊口总不是办法。
“练拳不是这么练的。”此时郭岱从老树后面走出来,看着阿玉说道。
“你、你是人是鬼?”阿玉看见对方凭空出现,而且在月光之下没有影子,吓得心砰砰乱跳。
“你就打算这么混日子混下去吗?”郭岱不咸不淡地问道:“白天要是没有我出手,那帮打手把你拿下,发现你是女子身,你猜结果会是怎么样?”
阿玉身子一紧,后退两步说道:“是、是你帮的我?你是修士?”
“算是吧。”郭岱看着阿玉说道:“你日子过得也不好,为什么要收养这些孤儿?”
阿玉说道:“我……我也是孤儿,被阿娘捡来养大的,她说做人要有良心,她这么帮我,不指望我怎样报答,只要我也这么帮其他人。”
“靠赌坊出老千来赚钱?”郭岱问道。
阿玉反驳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家里米缸早就见底了,码头扛货我又不够力气……对了,如果白天真是你帮的我,能不能教我是怎么做到的?”
“教会了你,你打算做什么?”郭岱问道。
“去码头扛货啊!”阿玉理所当然地答道。
郭岱被她这话逗得发笑,然后止不住地哈哈大笑,阿玉听得脸上发热,问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们这些修士高高在上,当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日子难过。”
“我知道。”郭岱笑声一收,叹道:“只是没想到,性情居然会变成这样,看来是我沉湎过往了。”
“你在说什么?”阿玉问道。
郭岱说道:“每日这个时候,来此地受教。”
“你真的肯教我?”阿玉见郭岱转身欲走,连忙问道:“对了!我家青青能不能跟着一起来?”
郭岱叹了口气,说道:“算上她,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是!”阿玉转念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可惜这个问题无人回应,郭岱已经消失于夜色之中。
……
接下来的大半年中,郭岱每夜都来到这棵老树之下,传授阿玉和青青正法修行之道,而且去芜存菁、直指超脱。
有趣的是,这些日子里,阿玉不用白天出去到处瞎混,家里的米缸不论怎么吃用,都不会变少。她猜测这是郭岱作法,但又不敢多问。
在阿玉眼中,郭岱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严师,比起青青的乖巧,能得到郭岱的赞许,阿玉坐立不安,经常被郭岱训斥。
即便是曾有仙缘,但历经轮回转世,未必总是有上乘根器与心性资质的。比起当年的玉鸿公主,如今这个阿玉,真真切切是另一个人,郭岱对月缅怀,自知没必要让阿玉变成玉鸿公主,青青也不可能变成桂青子。
“你……没事吧?”眼看郭岱沉默许久,阿玉不禁开口提醒。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行筑基,阿玉形容面貌大有转变,过去凭借衣衫和污垢,还能遮掩她女子之身。但随着修为日增,阿玉容光渐现不凡之姿,任谁都能看出她是女子,这一度让她不太适应。
“我要离开了。”郭岱说道。
“什么?”阿玉闻言站起身来,问道:“你怎么说走就走啊?”
“我也没说过要在此地长留。”郭岱隔空弹指,阿玉额头一疼,坐下来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