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白雾般的灵机四处飘荡,顺着玉石上的纹路不断流淌,最高处的玉柱上诸气荟萃,天光灿烂。
李曦明端坐其上,身上的浅白色金纹道袍微微飞扬,一身修为臻至于极。
【宝阶】虽然困难,可修行深入了才发现,竟然可以时时同当年紫府古灵器淮江图相互印证,遂容易不少。
如今修炼多年,凭借着当年的机缘逢上了几次颇有进展的顿悟,进展不算慢,逢上清晨天光灿烂,清气分明,正巧将这道秘法修炼完毕。
“【宝阶】是长进心力,增强灵识的秘法,可以以『煌元关』作妙法,光辉遍山,所即之处修行者法力清晰,不受心魔之厄。”
【宝阶】之法呈现在仙基之上,若是此刻煌元关放出,两侧角楼与正中明关都有若隐若现的虚幻宝阶凝聚,李曦明心中暗自晓得,并不催动仙基。
“倒是麻烦事…也不晓得明煌仙基诸宗知道多少,这宝阶显然有些不同,若是有当年魏李的记载,怕是能看出我修行了『宝阶』。”
李曦明心中念叨一句,暗忖道:
“恐怕不宜再斗法…”
他长长出了口气,抬眉去看一旁玉柱上的滴漏,底下的玉盘之中五十四颗圆滚滚的玉珠堆在一起。
李承轻声答道:
“禀叔父,家中找到了一座灵玉脉,位于合林山脉,家主派人去查,储量足够打造《白首叩庭经》的【庭上红尘】所需的白玉大庭。”
这也算个好事,李曦明收回目光,取出浅紫色的玉简,翻手读了,下一道秘法是『大璺』。
“只是海内玉石大盛,那处矿脉有一只玉真一系的妖物,霸占山头,驱策着一群小妖,须要家主去上一趟。”
最后到了突破之时,家中的遂元丹也不曾给他用上,李承虽是嫡系,资粮尚不如安思危几人,甚至有些形同流放的架势,李曦明虽然不掌家,可架不住李玄宣念叨了几十次,心中还是有数的。
“禀叔父,淮弟也已入洲中闭关,承辽大哥多半也将出关了,我草率行事,抢了些先机而已。”
他不理会李承的推辞话,只问道:
“周巍何在?”
“本来估算十年炼成,竟然只花了一半左右的时间。”
李曦明一听这话,皱眉问道:
李曦明一时顿步,虽然这青年仅仅筑基初期修为,可这姿态可非同寻常,青年却举目望来,眼含喜色,显然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拜道:
“承见过叔父!”
李承笑道:
“不错,当年迟步桦在礁海被三叔,如今长天峰主【天阁霞】所杀,大人驾霞鳐从容而去,余下六人连个影子都捉不着。”
这话叫李承惶恐,这青年的瞳光收敛,沉声道:
“诸兄弟上阵杀敌,十死其八,我却静坐宗泉,专心修炼,心中岂敢有怨,初筑基便得【六雷玄罚令】,承亦觉太重。”
李承也是头一次与这位长辈这样谈话,沾着点椅边坐下,恭声答道:
李曦明有了估算,将玉简收起,从玉柱上架光而起,穿阵而出,晨曦正盛,他驰光飞入洲中,大殿之前的修士皆低首迎他。
更何况李曦明估摸着当时的【淮江图】是『煌元关』与『长明阶』两道的紫府灵器,故而对【宝阶】修行颇有益处,【大璺】显然不在其中,不能再借助这机缘。
“可修了瞳术?”
这一道秘法与瞳术有关,篇幅更多,也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李曦明略略扫了一眼,顿时一滞:
“难度比『宝阶』还要高上数倍…若是还要算上诸秘法之间的相互排斥,这花费的时间更难以计算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
此人身材不算高大,甲衣却衬托着肩膀犹宽,神情明秀,眼若点漆,尤为摄人,眉心则印着一点淡紫色,正站在灿烂的晨曦之中。
李曦明只看着他腰间的那六枚令牌,猜出是他,此刻得到印证,欣喜不已,连连颔首,两步上前,拉了他的手坐下,赞道:
“好好好,你突破筑基,承明辈算是后继有人了!你这才五十出头罢!机缘一事难以估量,当年还想着你们之中少有能突破筑基之人,没想到借着水降雷升,你连遂元丹都用不上!”
李承连忙点头,答道:
“好眼熟!”
“这瞳术要【鳞穆玄液】方能炼成,这灵水往往只在穆海有所得,我得到机缘之时那一份被晚辈先用了,没给家里留下…”
李曦明皱眉,轻声道:
“只须注意着,莫要中了计。”
“叔父明鉴,承在海外几十年,得了点机遇,修成了一道【殷明玄眸】,功法早已经送到家中。”
除去李周巍,承明、周行两辈没有受符种之人,表现也大多中规中矩,不曾想承如今大变了模样,李曦明可满意,劝道:
“通崖公昔年也是三十余岁方见风姿,再加努力。”
“喔…”
“承!好…”
李承虽然在承明辈中天赋数一数二,可一路修行所得资源其实不多,东海水降雷升,他便去了岛上修行,却没想到前后逢上大乱,有时甚至断了联系,更别说用家中的多少资粮了。
“叔父放心!”
李曦明踏步进了殿,并未发觉李周巍的身影,反倒是一银甲黑袍的青年正站在殿中,六枚银白色的古令狭长优美,正悬在他腰间。
“青池如何?司元礼动手了?”
李曦明满意点头,李承则略有尴尬地道:
“这套秘法要实打实的修炼,至少要二三十年!若是其中有所不解之处,更不知拖到何时了!”
“这些年委屈你了!”
李曦明却摇头。
李曦明心中松了,与他细聊几句,望向他眸子,只觉得漆黑得过了,隐隐有些不同寻常的摄人的味道,便问道:
李承和声答道:
“毕竟距离不远,青池事毕,一路去也很是安全。”
李曦明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只答道:
“这有什么,你的机缘你用便是。”
“如今宗主闭关突破,是司元礼在治宗。”
“叔父言重了。”
“【饶子蝎】邻谷饶则杀上青松岛,吠罗牙开了大阵,宁和靖不敌身死,【青忽剑】司元礼现身主殿,将把持宗政、薄待诸家的迟符泊等人皆擒下,救出了宗主…”
这一番话信息量巨大,李曦明足足消化了十几息,这才问道:
“那小叔如何了?”
李承会意,低声道:
“大人忍辱负重,带着宁家与迟符泊虚与委蛇,得了司元礼厚待,如今同样闭关突破筑基了。”
“好!” 李曦明算是松了一口气,顿了几息,笑道:
“治哥儿如今真是厉害了!”
“正是!”
李承低声道:
“听闻大人法术极为玄妙,还要胜过当年的邻谷霞,被称为青池术法第一人,如今作主执掌术法的究天阁,可谓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更听闻他身负长剑,却从来不出鞘,只以法术对敌,小道消息说他剑法远远胜过术法,倘若有人能逼他出剑,那才是剑破长空,能一睹剑仙世家之风姿。”
李承言及此处,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幸色,那双眼睛含着笑意,欣喜不已。
“竟然如此!”
李曦明将信将疑,心中暗忖起来:
“从前总是听他讲曦峻的剑道天赋还要高些,却不曾想他如今剑法与术法齐头并进,到了这般地步!已经远远胜过我了!”
他姑且信了,笑道:
“好!三哥声威甚重,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能撑住家中。”
李承应了一声,听着殿前一阵脚步声,李玄宣急急忙忙地从殿外进来,这老人身着浅蓝色长袍,白须飘飘,一根用了近百年的老符笔挂在腰间,目光殷殷。
“明儿。”
“大父!”
李曦明起身迎他,望着他身后尚有两人,一男一女,皆十岁出头,男孩下巴略尖,笑容可掬,女孩则很有礼貌,低头连声问好。
李曦明虽然常年闭关,却也晓得李绛迁与李阙宛,含笑看了,低声问道:
“姑姑命玉可有征兆?”
“并无。”
李玄宣可是一日日去看,就差住在祠堂里了,苍声道:
“一去数年,玉质虽有明暗,却无崩裂之兆,如今温润有光,看上去并无大碍。”
“好…”
其实李曦明爷孙俩都明白在龙君身侧,这玉符十有八九是没什么作用的,可好歹也能安慰一二,有个念想。
李曦明静静坐着,听着几人把近年的事情一一讲了,一直到太阳落山,殿中的天光黯淡下来,法力灯火跳起,照得四周明晃晃。
等着几人言毕,李曦明笑了一声,握过老人的手,柔声道:
“大父,我修行已至瓶颈,家中又兴旺昌盛,我将闭关突破紫府。”
李玄宣顿了顿,看着面前身着道袍的青年,老人垂眉低眼,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只低声道:
“你们几个下去罢!”
李承神色严肃领着两个孩子下去了。
李玄宣出生时丧父,前后送走两位长辈,等到李玄锋身死,又送走同辈,眼看着渊清辈一个个离去,留在家中的曦月辈唯独一个李曦明了。
他一时难言,殿中的氛围静默起来,李曦明轻声道:
“曦明幼时不懂事,叫大父、父亲、叔父劳心…父亲临终之时,我一面也没见到,是为大不孝…万般之罪,罪在我庸懦。”
“论诚心无私,我不如大哥,论果敢气度,我不如三哥,论聪慧敏捷,我不如峻儿,哪怕是临危不惧,敏慧自尊,我也不如月湘。”
他如今的神色没有迟疑,也没有自怨自艾,仅是静静开口:
“倘若这个位置让他们任何一人来,都不至如此多悲事,仅让我作一炼丹士,朝起服气,暮宿山间最好。”
“可是当年我服下这气了。”
李玄宣轻声道:
“何至于此!”
李曦明笑了一声,低声道:
“大父可曾记得,昔年我前去萧家,曾为酒色所误,引得父亲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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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宣只默然点头,老头在孙子这般坦白式地流露中乱了阵脚,忍不住怀疑他前去突破形同自裁,满心的话语却不能说。
李曦明却抿了茶,像是饭后谈到一些趣事,低声道:
“那女子其实是个闺秀,我次次去见她,总是心中火热,可每每解了裤头,遂开始发愣,脚底发寒,惶恐不能自持,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可我依旧次次去寻她,每每惶恐而不能,最后干脆不解裤头了,摸索一二便离去,她渐不甘心,取了灵酒灌迷我,待我醒来,发觉不可收拾。” wωw ▲TTkan ▲c o
“所以峻弟那时问我,我说我不知道。”
“后来我突破筑基,醒明旧记忆,那日之事重现脑海,我惶恐若此,醉酒之时竟然紧拽裤头,不敢松手,她努力一二,却掰不开我的手。”
“灵布坚韧,她以剪子剪不去,只好自解了衣裳作了局,背后是谁指使,或是她自为之,事情不成,早无人计较。”
他如今贵为筑基巅峰修士,却毫不畏惧地说起此事,轻声道:
“阿爷,我却没有机会和他解释了。”
李玄宣被这事镇在原地,始终没有开口,呆呆地望着他,答道:
“为何不同我说…”
“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曦明侧目看向一边,轻声道:
“我是个有心无胆之人,庸懦了大半辈子,如今不是了曦明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我家尚无冲击紫府而陨落之人,今从我始。”
这青年从位上起来了,李玄宣神色复杂,一路被他送到了殿前,尚未反应过来,声音略有颤抖,老人开口道:
“曦明…平儿他…不曾怨过伱。”
李曦明听得一顿,没有应他,到了殿前,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了大礼,三拜九叩之后,恭声道:
“大父,多加保重身体。”
他起身化作明光,不敢多望老人一眼,飞向巫山去了,余下李玄宣坐倒在阶前,白须哆哆嗦嗦一连出了好几口气,这才缓和些。
天色已晚,老人在月光下觉得寒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