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场上这番对答,传入太皇精舍里如同焦雷炸响。侯天机尚能惊叹:“那女人定是龙家大太太了,先声夺人,果真有气势。”另两人连口都张不开了。龙百灵浑身战抖,扶着椅子把摇摇欲坠。桃夭夭刚才眼光呆滞,现在眼里也没光了,魂魄似已出窍,整个人变的铅灰死冷。侯天机道:“师尊,真武阵多半摆不成。你若要出手,眼下是时候了。”龙百灵强定住神思,勉强的道:“不行,相公不能出去,他身藏魔气,如何与……与仙宗争斗。”
侯天机道:“可李师兄他们很危险啊!”
百灵道:“来的人是我……我的母亲,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自会去劝阻她,那时,请楚师兄送我一程。”假若十天前闻悉母亲驾到,她早已跑到龙太太膝前请安去了。但琰瑶环的讲述深铭心头,自知身世存疑,这步子如何还迈得开?忧苦萦结,内心交战,想揭去迷雾,又怕实情难以接受,转而念及“从此长相守,同游黄泉路”的誓言,似乎有了依靠,伸过手牵住桃夭夭指尖,忽觉冰硬直若死尸。龙百灵大骇,问道:“相公,你怎么了?”桃夭夭吸了两口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我没关系。”
他身如负重万钧,分毫挪动不得,这恶感犹如梦魇,不是外来法术造成,无关气脉运行,却是由心中的情感引发。适逢龙百灵相询,他自己也在心里惊问“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宓文妃上山生事,前几天早有预料,这会儿反倒没力气去见她了。没想到我的恨意这么深,一经触动就象犯病,小指头都抬不起来,我好恨,我……我是恨她,还是怕她?”
马蹄轻响,队列分出空道。从中走出六十四名白衣少女,前后左右四边各站十六人,手持黑缎长幡,排成个规整的方阵。每走过一处,两边武士,侍从,下地跪倒,仆婢奏响丝竹,铺陈香花绫罗,待方阵近前站稳,齐呼:“参拜主母。”龙靖坤父子一并躬身致敬。峨嵋众徒哪见过这等奢豪排场,加上真元散失定力大减,不禁气为之夺,心下惴惴。
黄幽经几番受挫,昏了大半天,此刻忽被呼喝惊醒,大叫:“啊啊,灵儿师妹的妈,昆仑天文宿首座龙太太到啦!”能想到的衔头都叫出来,幸亏偶生急智,记起已和玉南香定情,没失口乱喊“未来丈母娘大人”。
方阵里应道:“不错,天文宿首座宓文妃,终究到峨嵋山来了。”众少女贴肩站齐,手里长幡竖立,把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李凤歧凝睛深窥,看不到方阵里面的情形,目光渐移向乌黑宽长的幡布。峨嵋众徒互相搀扶着站起。兰世海道:“仙宗前辈莅降敝派,何不当面相见。”宓文妃“嗯”了声。阵前居中的少女代为答言:“礼数有碍,各位见谅,我家主母不便显露真容。”语调温婉,透着士绅名门的大气。
何九宫板着脸道:“常言说先礼后兵,你们倒是先兵后礼。龙靖坤父子搅闹不说,龙夫人又使阴招废掉我们的法力,这时候讲起礼数。哼,不必这样矫情吧。”说到激愤处,喝道:“反正昆仑派要和峨嵋派为敌,孤冷法王已将山场毁坏,你们要怎样也痛快点!”他真气虽失,勇力犹存,往前一站雄威不减。
宓文妃道:“法圣师徒久居异域,与天文宿,天武宿均无瓜葛,他们干下的事,不能算在昆仑派头上。”略顿了一顿,接着道:“峨嵋仙境建成上千年,一夕损坏的确可惜,待我整饬整饬。”一道亮光飞起阵中,隐约是张长条文书,半空中烧化飞散,光亮却经久不灭。刹那间地坑复平,焦木转绿,坍破的房屋重新立起,峨嵋山场焕然如初,战斗的痕迹抹掉了。文书火光渐熄,风景隐入沉沉夜色,清风徐吹,令人倍感爽冽。
奇迹悄然发生,龙家上下大气都不敢透,龙靖坤父子也脸露敬畏之色。峨嵋众徒颇感意外,何九宫寻思此举乃是好意,却又为何夺走我们的法力。兰世海道:“多谢前辈施予妙手,此来峨嵋所为何意,尚请明示。”方灵宝叫嚷:“要我们交出桃师尊和龙师妹,门都没有!”
宓文妃道:“我的意图么?剑仙李君定已知晓。他炼成天王盾第二层,心智悟性想必是很高的。”
李凤歧道:“过奖了。峨嵋仙境可留,峨嵋弟子必除,龙夫人的意图并不难猜。法圣志在夺取玄门秘笈,未必想赶尽杀绝。龙夫人却要把我们尽数诛灭,连根拔掉峨嵋派。一个夺物,一个杀人,你两位各有所图,前后步调倒是很紧凑。”峨嵋众徒脸上变色。兰世海道:“昆仑天文宿严禁杀戮,首座今欲破除祖传的戒规?”
宓文妃道:“天文宿是戒杀,你们不会死在我手里。”李凤歧道:“死在龙家父子手里么?妙计妙计,天文首座思谋周详,实在令人叹服。”众人尚自不解,欧阳孤萍道:“我明白了,当真巧妙的很。”兰世海道:“怎么回事?”
孤萍道:“龙家父子是凡人,我们失去法力,也等同于凡间的人物。两群凡人厮杀,仙宗不予干涉,天文宿首座并没违反昆仑派规。只是众寡悬殊,我们决计敌不过龙家的数百精兵。”
方灵宝道:“我们还有魔芋大夫啊!他法力未失,治伤救命,管他几百几千的精兵呢!”众人黯淡无语,均知魔芋大夫攻防乏力,宓文妃稍加压制,他就只能在凡人刀剑下束手待毙。班良工与游星斗久战未分胜负,显然实力接近,怎能再与天文首座相争,唤他下来也无济于事。何况孤冷法王暗伏在侧,一旦突施冷箭,峨嵋派的败局就绝难扳回了。
何九宫道:“原来是借刀杀人的毒计,难怪大费周章,带领这许多凡人上山。”他失法后眼珠金色褪去,只因胸中怒火狂烧,目光比平常还要锐利。欧阳孤萍素习占卜观相之学,情知刚亢躁怒是乃取祸之道,一看何九宫面部异状,登觉命运不祥,想为他贴符消灾,但真气散去后仙符也都失效,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宓文妃道:“不必发怒着忙,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为铲灭峨嵋派,不一定要杀光峨嵋弟子。眼下有条活路明摆着,走与不走只在你们了。”何九宫沉声道:“什么活路。”
宓文妃道:“立即起誓退出峨嵋派,归降这位龙二老爷,我非但饶你们不死,还会把法力交还给你们。”何九宫呵呵大笑,发须根根怒张,向后退了几步。峨嵋众徒心意相通,并肩站成一排,只有李凤歧还站在前面。方灵宝叹道:“本人住在峨嵋派,长在峨嵋派,从小到大都是峨嵋弟子。退出峨嵋派该怎么个活法?活不下去啊,龙太太你分明是强人所难嘛。”
宓文妃道:“既如此,峨嵋弟子是死是活,全凭龙家二爷裁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