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凤歧陷身山洞的同时,桃夭夭已向玄黄台走出五步。每次抬足落脚,必遭镇殿鬼狂袭,筋骨五脏痛极,暗地里咬牙自励“再走八步到台前,破掉法印夺回灵儿,一并将大哥他们救走!”背后小雪法力激增,犹是酣睡未醒,偶尔翕唇轻呓,显得十分的舒坦受用。桃夭夭倍感鼓舞,又朝前迈一步,未料步幅稍大了些,镇殿鬼的攻势忽似轰天雷暴般猛烈。
干尸道:“桃师尊,你这法子行不通。镇殿鬼乃鸿钧道祖分身,越靠近玄黄台越是强大,杀伤力可催灭任何仙体。照师尊这般硬抗,纵有宝甲防护,也难逃丧身之祸。”
桃夭夭忍痛不语,暗觉菊英剑气冲刺经脉,还原成真气汇聚背部,柔缓的传入小雪前胸。
那干尸还在替他出谋划策:“要是你跟唐公子联手就好了。他对昆仑法学知悟甚多,若与桃师尊衔踵而进,借神木甲抵御镇殿鬼,我看小半个时辰就能走通归心殿。”
桃夭夭暗笑“唐连璧和我联手?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侧目一瞥,唐连璧相隔不远,站位偏离石台,估计走到他身边困难不大。但一想到此人的脾性,如冰之冷,如石之硬,孤僻倨傲拒人千里之外,登时打心眼里万分反感,暗道“装什么高人相,咱们倒是比比看,谁先把灵儿抢到手。”又见唐连璧的站姿岳震渊停,眼神只随镇殿鬼微移,俨是观测鬼手影迹,从中推究殿内的秘径。桃夭夭寻思“这家伙真懂昆仑法学?昆仑仙法源自归藏易理,主旨博大深厚,岂是鸡肠小人能懂的!那样子八成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一面想着,痛楚渐消。
干尸道:“桃师尊饱受苦楚,背负的女孩儿却大是受益。看来是情之所牵,有意周全维护她了。”桃夭夭道:“老兄眼光既高,品性又纯良,绝非妖魔邪道之流。承蒙你多次指点,在下很是感谢,请教尊号如何称呼呢?”
干尸登即哑然,似有难言之隐。桃夭夭笑道:“宁可装聋作哑,也不打诳语,果然是忠厚长者。那么让我来猜上一猜,你是昆仑仙宗的名宿,因为败给敌人才躲进万象镜,对不对?”从它卑怯的态度判断,或许生前曾遭大挫,因声名尊高而羞于告人,就将自卑之心化作尸形,藏在剥离隐念的异世中了。说话间,桃夭夭鼓足气力,脚下又跨一步。
干尸本待不答,但似被“忠厚”二字触动,小声道:“我……我是善根。”桃夭夭剧痛加身,心里仍大感好奇,抽着气追问:“善根?你是……谁的善根?”
干尸久久无言,隔了好半晌,方才开口忆述,语调格外的幽沉古远:“昆仑创立者鸿钧道祖,原身是地皇燧人氏。生就多才善知,普济众生,修行两百余万年而成乾藏大道。辞世入圣前,道祖有意将法学留传后代,收授了四名徒弟。一为舜帝妻湘君,二为共工子高阳,三为鬼谷无名文士,四为鱼凫国巫祝。道祖按四徒性情喜好,分别传授道业。湘君得传文道,居洞庭湖调理天下文运;高阳获传武道,调控天下武运,自加名号曰‘天武神’。文武两气畅通世间,可使天气清顺,传进地藏结成纯净玉英,那便是昆仑仙客修炼的源泉。”
桃夭夭心想“常言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明着指周文王,周武王的治世法则,也暗合清净天气的仙理。看起来文王武王与昆仑仙宗很有渊源。”接着问道:“另两位弟子怎样?”
干尸道:“鬼谷文士久与湘君投契,道祖在世之日,已归入天文宿精研法义。其人谦逊自抑,宣扬博爱而鄙弃私利,常自称‘子虚’,意谓个人的道行名望,乃至身家性命都属子虚乌有,同苍生的利益比起来微不足道。众仙客仰他高风,俱以天师呼之。年深岁长,‘子虚天师’就成了他的称号。”
桃夭夭心道“子虚天师的来历,今日始知详实。”又问:“第四个徒弟如何?”
干尸踌躇片刻,方道:“排名最末的这位弟子,修道之志最是坚执。他原为西蜀渔凫国巫师领袖,精通万千术法。投师昆仑后扬乎所长,誓言兼通文武两种法学。道祖察其性行,特意派他坐守昆仑山道场,不涉世务,不入文武两宿,专心致志的隐修深研。万载之下果成大功,创立长生天一脉,近乎天道而集粹万法精要,被后人称作‘昆仑法圣’。然而静极生动,固则思变,久居仙境的法圣意欲考察各派仙法的进展。一日心血来潮,离开昆仑游历各方,岂料丧德堕志之路便以此为始了……”说着话声转低。
桃夭夭道:“老兄何必吞吞吐吐,想为法圣隐恶遮丑么?你是诚实君子,即便与法圣交情深,也不该昧着良心包庇恶人。”
几句连激带劝,干尸听了胆气稍壮,接着叙述:“法圣游历各山,博采众法,三百年前转到峨嵋,恰遇遁甲高手玉银童苦索修全九阳之策。两人志趣投合,一番探讨后各取所需。玉银童得闻‘元阳内运’的窍门,法圣也一窥玄门九阳的要旨。随后返归仙境修习,谁知总静不下心来。原来玉银童满腹淫思,言谈间多涉猥邪,经常描述玩弄女子的百样乐趣。法圣表面不屑,暗中实已动心。清净惯了的仙宗修炼者,一旦动欲便如星火燎原,着实难控难止。他苦撑了百余年,某天功毕起坐,望着天边血红的太阳,积压的欲望终如火山般爆发。于是法圣集中玄门九阳要义,结合昆仑仙诀,反推出一种久已失传的秘道奇术。借用那秘道穿越各个年代,充当神祗凌暴民间,做下了无数的恶事。我经常劝法圣收手,他却越来越厌恶我,越来越不想见到我。终于,一场仙境大风波期间,他将自己的善根剥离,囚困在万象镜深处。唉,此后我便不见天日,苦闷终穷,形体衰残渐如冢中枯骨一般。”
桃夭夭大声道:“你是,法圣的善根!”唐连璧道:“是懦夫胆小鬼!”举步转折,忽向台前近了三尺,手指间雷电隐隐作响。这几步暗合殿内路数,从鬼手行迹中化出,所以并未引起镇殿鬼的攻击。而手里雷声隐含怒意,似将马上击落头顶。那善根抱头惨叫:“啊……”惊惧只一瞬,随即长叹道:“唐公子,你骂的很对,我的确是懦夫,我是个毫没骨气的胆小鬼。”
善根放下手臂,缓缓的说:“当时假如我力争不屈,或能占据法圣的本体。可是…….面对法圣凶横的恶念,我畏惧了,退缩了,这才被他驱出心境。善根即本心,居然让本人罔视,成了阴暗的隐念。都怪我没有苦劝他从善,我根本没尽到责任啊!”唐连璧哼了声,掌中雷光渐熄。
谈说到此,桃夭夭已知粗略,道:“如果让你脱离万象镜,重归本体,你有胆子驱走法圣的恶念吗?”没等答言,走上一步。善根道:“有何妙法救我脱困?”桃夭夭正忍痛调息,腾不出空细说。善根喜悦顿消,怯懦之态又显,低声嘀咕:“你的脱困妙法,就是强破道祖的法印?怕你走不到台子边,已被镇殿鬼……”连着哀叹数声。
桃夭夭寻思“善根如此懦弱,怎能压过恶念?须得弄清事因,导出善定胜恶的道理,激发它的勇气才行。”续问道:“先前你提到,一场仙境大风波促使法圣去除善根。这场大风波详情是怎样?能不能救你另说,先吐尽旧日愤恨,也好过闷在肚里长受罪。”
善根道:“桃师尊所言甚是,但要讲明此事原委,恐怕会涉及唐公子不堪回首的苦处……”唐连璧神态漠然,注意鬼手动向,好象并不关心两人谈话。善根胆子大了点,稍待理顺头绪,向桃夭夭提问:“法圣人欲炽烈,最简便的纵欲途径,即是身入当世称王称霸。而他却大费周章的穿行古代,桃师尊能猜到个中的原故吗?”
桃夭夭道:“嗯,兔子不吃窝边草。”
善根道:“大致差不多。鸿钧道祖曾立下严规,除了调理气运的仙使外,昆仑仙徒应该避离人世,轻易不得显露仙迹,尤其不许用仙法恐吓世人,索取祭品供养等好处。法圣忌惮道祖,惟恐师训里含藏惩戒法咒,故而避当世不入,设法经秘道穿游各个朝代。他或在晋朝装成天帝,或在秦代冒充山神,或在商周扮演万物主宰,要挟世间万民供奉美食,美器,美女,呈百戏以娱耳目,建造华美宏伟的祭神殿堂,诸般奉献名目繁多。倘若稍不如意,法圣就降下洪涝,地震,瘟疫,蝗虫等灾祸,令山川崩坏,帝王震恐,黎庶百姓惊恐莫知所措。无奈之下只好拼命献祭,即使倾家荡产献儿献女,人们都要讨取‘神灵’的欢心。”
桃夭夭点头道:“古时候邪神危害人间,不想多是法圣作祟。然则历代皆有正派高士,怎不出来揭穿他的假面具?”一面问,一面抬腿踏上,暗自合计“离灵儿还差四步,成功在望!”
善根道:“古时民风愚昧,崇拜怪力漠视人道,无论被神灵怎样欺压,大家都觉理所应当,敢于质疑违抗的勇者那是少之又少。天山仙宗,蓬莱仙宗,均各深隐仙界,‘山高皇帝远’,何曾查究世上的灾患?昆仑仙宗离人世较近,但文武两宿的行事规律,法圣早就了如指掌,很难被同派仙客抓到马脚。即便遗漏迹象,在他威逼哄诱之下,仙客们也都视而不见了。更有甚者为攀附强权,有的仙人还竭力替法圣掩盖丑恶,消抹罪证,甘做他的看门鹰犬。嘿嘿,俗世常有‘官官相护’一说,正派仙家也有‘仙仙相庇’的怪状。若鸿钧道祖天灵察知,不知作何感想。”
它摇首苦笑几声,重提刚才话头:“若论行事周密,法圣可谓冠绝仙界。他纠合昆仑仙客作党羽,阻断传往文武两宿的讯息,多种措施掩饰恶行,犹自谨慎挑选——他特意将纵欲的时代选在远古和唐朝之间,上及鸿钧道祖离世之后,下至玄门紫元宗出生之前,避开两位救世济难的大宗师。其余正派之士纵有心除恶,也无力撼动法圣的权位了。”
“行恶再无大碍,法圣终年混世享乐,欲壑越填越深,举动越变越怪,渐将早年舍弃的巫术重新修炼。什么食五肉服妇乳,什么饮人血盗元阴,均是昆仑祖师废止的偏门外道。一旦融入纵欲行为之中,却能生起怪谲难言的乐趣。法圣也真是渊博,综合正邪法理独辟蹊径,从御女采补的小道里创出修真奇术,使得法力日益精进。经数十年身体力行,他于此道已至极端,后期最爱玩弄幼龄女童,借以引发所谓‘狂乐’,令自身久处无我状态,以便观想天人合一,成就无上法体。嘿,那样做能否修成法体,并无前例可循,不过法力确实突飞猛进了。法圣越炼越是心痒,要求民间进献大量女童。他狂欲发作不计后果,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拿来炼法的幼女每每被折磨至死。”
听到此处,桃夭夭猛记起如意仙法王,暗忖“金轮教传承自西域昆仑派。畸零子徒弟最胜和尚,便是金轮教主的师兄。邪教残害女童的法门,算来是从昆仑法圣手中传下的。”
善根道:“法圣虽作恶多端,但从未失掉谨细之心。他要潜入某个朝代,必先详查那代世风,如觉风气清明,就知有仁者义士修成大道。行大恶恐招强手追捕,往往稍加侵害便即抽身。借着这种取舍标准,法圣害人最酷烈的时期便选在商朝。那时人烟比夏,五帝繁盛,民风又比周,秦汉黑暗。诸如杀活人祭祀,献处女娱神,残酷风俗各族皆盛行。法圣于中装扮神祗,大肆纵欲伤生,非但没人反抗,还受万民膜拜崇敬,快活之甚直令他乐不思蜀了。哼,到底百密难免一疏,他躲开历朝维护仁道的仙圣,却未防住闯入昆仑仙境的义烈仙侠!”
讲着讲着,善根偷望唐连璧,发觉他气色阴沉,不由怯意暗生,但敬佩英侠的情绪占了上风,愈加激动的讲道:“正当法圣在商代疯狂为害之时,唐公子和他师兄闯进了昆仑仙境。他俩奉师傅九幽雪的命令,本来是要去齐天宫寻取冥霜。偶遇几桩蹊跷事件,唐公子又极聪敏,竟从中窥破了法圣的罪行。呵呵,法圣啊法圣,纵使你神通广大,权柄熏天,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招惹象象唐公子这样的人。这位唐公子实乃天下头等义士!只为拯救一条生命,什么正派名声,什么师兄情谊,什么天王老子仙道权威统统不管不认了!”唐连璧猛地断喝:“住口!”
可是善根说发了性,枯裂的面皮泛起红光,继续述说:“罪恶暴露的那天,法圣身处商代北邙山,正要**一个五岁的鬼方小女。唐公子循迹追进秘道,施妙计奋神武,成功阻止法圣行暴,救出了那个幼女。不料返程时中了师兄巫神秀的暗算,身负重伤落入敌手。唉,那位巫神秀也是少年英杰,自幼同唐公子亲如手足,多次一起出生入死。唐公子被昆仑仙客擒拿关押,巫神秀亲往探视,劝他掩过此事,免使峨嵋昆仑为敌。还说只要立誓不外泄,法圣就将开恩释放,并将冥霜双手送上。嘿嘿,多么诱人的条件,可惜唐公子太机智英勇了。一眼看破法圣诡计,不但没有妥协,反倒领受淫魔的罪名,为救那小女孩毅然投身万劫不复的羽山禁魔牢!”
一瞬间,桃夭夭心生异感,首次感到唐连璧外冷内热,那副冰冷外表下似乎潜藏着斩头沥血的烈性。再定睛细观,又觉他脸色铁青,森然怒意令人胆寒,暗自纳闷“人家讲你的英雄事迹,赞语颂词不绝,你发哪门子的怒呢?装冷淡装出毛病来了!”
善根道:“你当唐公子为何那么做?原来在追查法圣过程中,他已悟到秘道的一个规则。不同时代的两个人,只要持有心念紧系的信物,就有可能找到对方,而同时代的人却没法探知他们。唐公子折断家传的龙凤玉珏,将凤珏交给那女童保存。这么一来,法圣再也搜寻不到她,如同被施了障眼法。哈哈,被法圣残虐的受害者成千上万,惟独那鬼方小女存活。她只须活着,便是法圣罪行的最大证据,最可靠的证人!终有一日天道昭应,凶手必将因此现形,受到应有的惩罚!”
“唐公子这招当真绝妙的很啊,既保住女童性命,又使铁证藏于千年之外。法圣找不到鬼方女童,便使出欲擒故纵之计,假意释放唐公子,等他借龙珏与鬼方女童会面之刻,即可顺藤摸瓜一并擒获。唐公子识破他的阴谋,索性甘受诬陷,任凭淫害幼女的恶名落到自家头上,让昆仑仙客将自己投入羽山牢囚禁。那羽山牢是什么物事?妖魔邪道闻之丧胆的克星!法圣害人无数,早已生出邪魔气。哪怕他掩藏的再好,羽山牢还是不敢靠近的。唐公子关在牢里与世隔绝,不受法圣摆布,反倒利于保证那鬼方女的安全。唐公子厉害啊,你可真厉害,几番斗智斗勇,令昆仑法圣处处掣肘。哈哈哈,英雄出少年,厉害厉害!”
大笑声里,唐连璧倏近数尺,距玄黄台仅三步之遥。桃夭夭一急“光顾听故事,差点给他抢先。”赶紧跨前一步。忍受镇殿鬼狂攻之际,望见唐连璧眼露寒光,如冷电般射向善根,桃夭夭暗奇“抢冰棺前他会先干掉善根,为何这般痛恨它?是因被它揭开了心头创伤么?”
善根道:“最初法圣想杀掉唐公子,一劳永逸掐断线索。就让鬼方女活在商朝好了,反正唐公子一死,再没人凭龙珏找到她,也算把罪证抹掉了,照此施行岂不稳当?可是经我几次劝解,申说天理良心。法圣似也有所动摇,不忍杀死这智勇双全的少年英才。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昆仑祖庭十大长老作出判决,将万恶淫魔打入羽山牢永囚至终。哈哈,就这样,法圣失掉了杀害唐公子的良机,悔恨之余迁怒于我,再不愿面对自身的善念。于是深入万象镜中,拿我当隐念给剥离了,他无情无义又无牵挂,自能轻松出镜……”
“桃师尊,你问我旧恨何如,我也了无恨事。幽禁在此这么多年,我是为保护唐公子才遭苦难,此乃善者必须经受的磨炼。早先以为畏怯恶念,现下我已想通了,我不怕了!如果可以重获自由,我定将抢回法圣本体,让他认罪,让他忏悔,让他改过向善!”它之所以宣讲英雄义举,显是在给自己鼓劲,至此惧色尽褪,光彩焕发,枯干的脸皮竟变红润起来,欢然大叫:“唐公子,你能逃出羽山牢太好了!天佑善人哪,你给了我重生的希望!”
唐连璧道:“是吗?”再近尺许,魄势如泰山压顶。桃夭夭忙道:“唐连璧,你别乱来!”跟着抬脚迈进,只隔玄黄台三步,却感镇殿鬼攻势大异,菊英剑夹杂宇宙锋的锐光。桃夭夭暗自吃惊“接近台边阻碍越强,果非虚言。若被宇宙锋打实了,神木战甲恐怕撑不住。”
善根道:“师尊击破法印,当可放我脱困。然则殿内路径变幻无穷,远距离施法又不行。只有象唐公子这样的高人,方可参详镇殿鬼踪迹,慢慢推敲着行进。桃师尊啊,您还是跟他合作联手得好。”言未休,眼见唐连璧对峨嵋师尊不加理会,料知此计不成,叹息道:“桃师尊,你莫怪唐公子对人冷淡,他这样子是情有可原的…….”
桃夭夭强忍疼痛,急思三易推创剑法,嘴里问道:“什么……情有可原。”
善根道:“羽山牢曾经封禁众多邪魔,盘结的魔气令时光变得非常迟缓。外界仅过一天,里面囚徒受苦十二年。牢中法效类似归心殿,同样令人颠转无休。这并非是为分离迷思,修炼道法,而是将囚徒的整个心境彻底粉碎。你想想看,先前那剑仙高手才转了一小会儿,就耐受不了想站住。关在羽山牢里无休无止,长年累月的颠倒翻腾,该是何种惨酷的苦刑!一个人再开朗亲和,身临那等绝境,心肠都会变冷变硬。”话语传入耳朵,桃夭夭脑海浮现巫神秀的惨状,以及唐连璧后背两排黑洞洞的窟窿,心头打个突“钩着肉转圈,想着就发毛。能够长年忍受的家伙,那肯定不是人!”这想法带了三分讥嘲,源于长期的嫌恶感,实则心底仍佩服唐连璧忍耐力超凡。
善根接着说道:“唐公子的苦痛我最能体会。那种被至亲之人背叛,抛弃,甚至反手加害的感觉,真可令万念俱灰,整颗心如冰块一样冷硬,唉…….唐公子是蜀中唐门遗孤,因自小缺少亲情,所以对亲人倍加珍视。多年间他随师兄,师傅四方修行,巫神秀和九幽雪实际上就是他的兄长父亲。岂料一朝身陷囹圄,父兄或是诬害,或是不管,那凉薄之态何堪余念思顾!渐渐的,他心冷了,什么都看淡了,道德正义,师门法规,同道友情,全都在法圣的威势前轻如草芥。少年人振兴峨嵋,扬名仙道的雄志,也随胸中热血日渐冷却了。桃师尊,据我观察,唐公子对您这位峨嵋师尊好象不大恭敬,可能还时常独来独往,待同派师兄弟冷若冰霜。这不能怪他啊,这是十二年陷入深寒地狱的结果!”
唐连璧大喝:“闭嘴,你这混帐……”面色如血,眼珠子都红了。桃夭夭从没见过他如此激愤,心下暗感骇异,转目瞧向善根,立时胸膛如遭磨盘猛撞。只见善根玉颜白须,风采矍铄,一改干尸的枯毁之象。桃夭夭心里怦怦乱跳“法圣的真容显现了!”
看他慈眉低垂,颔首惋叹,悲悯英雄的心情溢于言表,桃夭夭忽生一阵狂喜“这不是法圣真容,而是通过讲述英勇之事,善根勇气空前高涨,敢于直面本相,外貌就重现原有特征。若放善根出去夺占法圣心境,定能令他改邪归正变成好人!妙极妙极!法圣乃鸿钧亲传高徒,又了解金轮教的底细。有他的帮助,打败子虚天师大是省力,抓获妖皇真身也多了成算。”
正想着,唐连璧已参透殿内路线,两步跨至台边,吼道:“十二年!”一拳打飞善根半边腮帮。桃夭夭惊道:“你干什么!”就看唐连璧一拳拳砸下,口中一字一顿,如同刀锋刻骨:“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你这个,混蛋…….”他没用法术攻击,单用一只右拳狠揍,分明要把仇敌活活揍死才解恨。
桃夭夭大喊:“住手,坏大事啦!”情急失算,连着往前跨了两步。猛听狂啸如潮激,镇殿鬼的长爪分作百只,四面八方泼风疾挥。每只爪尖指向桃夭夭,都放射出宇宙锋闪闪夺目的金芒。
镜外众人目睹此状,暗自捏了把冷汗。红袖叫道:“哎呀,主人要糟……”金色光辉将桃夭夭围了个严实,连同小雪的身影都没入其内。宓文妃道:“慌什么,这是试炼的一部分,对他大有益处。”红袖道:“管他益处坏处,我看不下去啦,快换到李师兄他们的画面吧!”
起先李凤歧山洞遇险,只能等桃夭夭解困,文妃遂将影像转到归心殿中。此刻临当功成功败的关口,焉肯轻易转开视线,轻声道:“不要着慌,这一关他能过去的,否则怎会当上玄门师尊?”话虽如此,十根指甲不觉抓进了椅把,盯着万象镜道:“他学过昆仑剑术,上善若水,快点想起来就好。”
果然话音方落,金光内传来吟诵:“气驭剑兮神归静,神不外驰剑自运……”伴随昆仑剑诀诵出,一圈圈碧光荡开,宛如湖面遇风起波,金色光芒迅疾消融在那柔缓沉厚的势道里。二十四花仙目眩神驰,窃窃惊叹:“镇殿鬼都被他收了!”
桃夭夭左手抱紧小雪,右手挥洒长剑,凝重身姿隐具仙鹤翱天的飘逸。此时宇宙锋变做纯青色,那“宇宙神锋,如意灵通,斩仙灭佛,万魔之宗”的铭文也泯然消去。桃夭夭深思三易依循实情,已将昆仑剑法运炼圆熟,体悟到强者未必刚猛,上乘剑法能容万物,能消逆流的要旨。就在镇殿鬼攻袭最狂暴的时刻,要诀化为现实,宇宙锋强霸的质性转变了,浩壮淼袤如北溟沧浪,剑势得到前所未有的改进。万象归心殿上下澄明,水天混淆的奇象豁然分清,水是水,天是天,不存丝毫杂质的牵扰。宓文妃道:“本心归于真纯,试炼大功告成,好极了!”但桃夭夭暗知尚未完功,玄黄台下仙气凝厚,应是镇殿鬼精魄藏敛的所在,当即持剑上前收取。
走到台边看时,唐连璧犹未停手,早将善根打翻在台后,拳头起落碎肉横飞。桃夭夭道:“别打啦!要打死他了!”仔细一瞧,倒吸口凉气,善根哪还谈得上死活,完全被打成了一堆烂泥。唐连璧站起身,擦去手上污物,怒容变回平常的冷肃神色。桃夭夭厉声道:“你发什么疯!他是灭魔利器,你看不出来吗?如果善根回归本体,就能让法圣驱除恶性改作好人,担当我们消灭妖皇的强援。”唐连璧道:“改好?哼,他改不好了。”
桃夭夭打了个寒战,先以为唐连璧因激愤失控,此时方知他的用意。竟是要彻底毁掉法圣的善根,永远不给法圣改过赎罪,重获宽恕的机会。桃夭夭只觉寒气透上背心,摇头道:“罪当千刀万剐的恶人,也不该把他心里的善根灭掉。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们终究无法走上同一条路。”唐连璧冷然嗤鼻,说声:“蠢货。”伸手去取冰棺。桃夭夭大喝:“别碰她!”宇宙锋猛然挥出,青光才刚闪现,心下已感后悔“那家伙拿玄水剑格挡,又会造成大水患。”果真长刃铿然撞击,唐连璧使出了玄水剑。却似两条河流对冲,虽有震荡却无损害,势道向四面扩散浸润,霎时消于无形。桃夭夭一愣,心里恍然:“走通万象归心殿,他运用玄水剑的功法也获提升,再没有水患了。”玄黄台经剑波一震,左前边角崩脱,镇殿鬼的精魄随仙气飘出。仿佛远游的旅人找到归宿,一霎间自行融进宇宙锋。
红袖瞧出端倪,笑道:“主人的剑又变强了,破掉法印没问题了吧。”
文妃道:“镇殿鬼乃道祖隐念所化,凝拢即为万象镜法印。今已并入剑中,法效自当破除。”说话间,归心殿顶部亮光乍露,裂开一道扁长豁口。唐连璧顿足飞升,袖角霜风掠过,卷着冰棺飞向上方。桃夭夭道:“跑的好快,你给我小心点!”背着小雪跟进。恰似梦境变迁,转瞬落脚在冰魄殿的玉**。回首看李凤歧携手欧阳孤萍,也从万象镜里跳落地面。
文妃抚掌道:“很好,试炼完满结束,几位道行臻于精纯。再战行道军,上伐子虚天师,都将处于不败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