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见到不知从哪出来的张奋青事先心不在焉地解释“这儿没你什么事!那读书人都好小性子上来六亲不认。走一阵也不打紧就怕忒爱脸面碰了壁不肯回来!”
灯火摇曳来摇曳去像是动摇的人心。张奋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这个老实的乡下农民说反悔就反悔了站了好一阵便轻轻地踏脚出门把门掩好走了个没影。
飞鸟仍在自己和史文清之间寻思。
他记得对方在樊英花揭露自己的身世后才变了样便把手握了伸伸了又握直到手背青筋滚成一团一团。烦躁无奈愤懑……无意中他看到床榻旁丢了一张琴便拾到怀中抚摸。
琴身被阿狗的嘴亲过桐木上牙痕累累入手疙疙瘩瘩。
他却不心疼这琴只恨自己丢嗒了阿狗让孩子这也啃那也咬。
再一时这种怜爱全变成对恨事的祭奠。便是这样史文清仍深恶痛绝恩断义绝。无疑是在伤口上撒一把盐。他喃喃念道家破人亡。真正的家破人亡。却把苦楚一口口吞下再次为找寻阿妈他们苦恼。
天宽地大世事难料到哪去找湮灭到茫茫人海里的亲人呢?
适逢眼下战事又起更脱不得身。他真想大醉一场一醉不醒忘掉一切。可醉不得醒着是生醉则是亡。心潮起伏不定。他的手也无聊地勾动。弦还没有走音铮铮跃然经过漫无目的的一番乱杂人已欲罢难休。只听得亢亢几起羽声琴声竟隐隐透出旷世邪曲《天马行》的味道。它有伤有歌有慷慨有低叙就像是把活靶下羽翅翻飞的景象重现。
这一刹那间是死。却又是生全是命运中的一挣。
飞鸟在此收手面色却是大彻大悟后地平静如常。他想此曲必出于死志之士正合了我。既然已有今日当无顾忌才是!什么道义不道义只有侵吞了迷族人才让我有活下去的资本。
紧接着他又想事不得已时再投降拓跋巍巍也没有什么不行的。老樊大老远来劝我能屈能伸的这份情意倒尤为难得。刹那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想立刻一改平静。变得有些激动。
走到门边吱呀拉开门再犹豫片刻他向西厢走去。进了段含章那屋刚把想法一说就是段含章几声高几声低地一阵吵。陪段含章夜话的谢小桃推他出门。站在门边说足好话劝他。他只好一点没脾气退在院里。很快段含章追到门缝里喊“想要我的刀。做梦吧!”
飞鸟心想连人带刀早都是老子了就他娘的闹脾气也不看看时候!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撑着屁股后面吊的披风匆匆回到正屋在里面的兵器架上摸摸挑挑。这些兵刃都不错但没一样可算珍宝。他又要回段含章那儿夺刀碰到自己腰上的刀柄这便喜出望外地解下来。对着灯光抽出来。照一照寒光四射他因而自信而笑说道“东夏王地弯刀!”
决定了他二话不说。转而又出门顶头直奔东厢。
东厢多空张奋青便龟缩在不远的房里色迷迷地搂着弥补图里花子地女妾。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连忙一跃而起扶到门边。脚步声却走过了。他放了心。又光身撑臂。在小妾咯咯的笑声中蹦回床上说“今夜哄得爷高兴。打仗回来给你穿金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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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走到樊英花的房前略一犹豫砰地撞破门惊得半脱的春棠尖叫一声丢了正收拾的衣物搂着胳膊藏得不见。樊英花看过去正要恼火面前地不速之客却又急忙出门掩了站在门外说“我太心急了忘了叩门。不晚吧?”说完“乓乓”两敲。
樊英从头到尾地看他礼貌一回心里藏着的怒气全变成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回他进来径直走到樊英花身边别了一只胳膊进内室。樊英花被他拽得不由自主问也不见他说只好跟着他转到内室。春棠在内室里无处可躲趴在被窝里露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不料飞鸟看到有第三人又二话不说拐弯出来……
最后他们一起站到庭院夜色里。
飞鸟这才肯丢了不由自主地樊英花没头没脑地问“你愿意和我结拜兄弟吧?以后有什么好处都分你一份。”
樊英花原本就有火一时火上浇油。
飞鸟不等她发作拿刀往她怀里一填说“送你!”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拉人一齐往地上跪。樊英花一把扔了他的刀猛地挣脱冷冷地站在几步外发作“滚一边去。神经病上来了么?!”飞鸟傻了手指在自己和别人之间移指却又“嗨”地一声捡了刀。樊英花到底也没明白他要干什么进了门尤疑惑地回头看他孑立沮丧平心静气地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何有义气可言?”
门“砰”地闭了。飞鸟得到了鼓励追上去敲大声问“有什么可言?兄妹?姐弟?夫妻……”
半天也没人理睬。他只好沿着门廊走猛敲张奋青的门。张奋青拉条短裤奔来开门只听得他一声问“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能有什么可言?”
张奋青面红耳赤地往床上横斜的看看再看看自己两腿之间的那一物尴尬地傻笑。
飞鸟只好主动替他闭好门留给自己苦想……
天亮了。
春棠一开门倒下一个卷了一桶厚衣物的人来。
她也见多不怪看也不看就喊“阿鸟公子。你咋这个样啦?”
飞鸟爬起来打个哈欠老实地说“怕你们夜里不告而别!”他拿出一张纸递过去。春棠看看上头的几行字认出是借钱地欠条笑道“带来的那点黄金不让你还!”
飞鸟半信半疑地接回欠条问“真的?”但他还是又递去欠条学张奋青的口气说“这钱也不是天上出的。地上长地……”这农民的世故和通情还没言尽屋里传来樊英花的声音“我用它买史文清的人头行不行?”
飞鸟不等春棠再接烫手一样丢到屋里拒绝说;“想也别想!”
春棠笑笑把他的欠条捡到手里。他却仍不走踮着脚望一眼又望一眼。樊英花在里头问“催我们上路的吗?”飞鸟慌里慌张地摇了摇头。
樊英花又问“那是有什么事了?想许晓燕?”
飞鸟先点头又连连摇头终于他背贴着厢房。鼓起勇气说“我想拜托你点事。”
樊英花懒洋洋地问“说说到时看老子地心情再说!”
飞鸟说“我和我阿妈他们失散一两年了。你耳目也多。能帮我寻访到吗?”
樊英花淡淡地“噢”了一声问“结拜成生死兄弟送刀都是为了这事吧。”
飞鸟笨嘴拙舌地解释说“不全是。我得了您好多地照顾心里更仰慕更感激很想。
想一想觉得光是朋友不亲!”
樊英花半晌无语好久方说“我们不是有婚约的吗?”
飞鸟一扬手。樊英花能看到他地袖子听他用放了心地声音嚷“那你说说像两口子过日子的那种吗?你耕地不我耕地你织布!你会织布么?会烧饭么?”
樊英花打断他心里地那种夫妻简短地说“不像。我也不会。这样吧。我们交换个条件。你不是给我了很不错的主意?要是我仍忍秦纷为主势必要取信天下。必要时能不能为大局做一点对不起你的事?这样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飞鸟想了一下答应说“说我的坏话吧?我不怕。秦汾早就恨我恨得要死!”
樊英花却也不解释。她仍想劝飞鸟杀了史文清却难以说出和情的道理。一字不提。她因被人撵而无颜面。旁若无人地让春棠招呼宿在外头地部下摆出早饭也不吃的姿态。飞鸟也讷然无语走了怕冷了客不走又似乎在催人快走挽留。却担心一出口。人家真留下不走。他左右不是了好半天只好旁顾言它说“给许小燕捎个话。让她别想她娘。”看樊英花不理不睬。他又觉得该说些两人之间的事又不合适地偎在门边说“我知道你一直误会史文清。他那个人刚正直!好多人都喜欢不来。你也难怪。要不是他闹着要走我就敲两下让你出气。”
樊英花又气又想笑淡淡地骂了一声“快滚!”
飞鸟连忙又举上腰中宝刀要求说“送给你吧。”
樊英花真想冲上去照着他的脸打几个响亮的耳光好好地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三岁小孩要被人这样哄了才高兴。可她顾念飞鸟也人模狗样了实不愿意厚赠这份屈辱只好好心地说“狄阿鸟。你根本不是在乱世中立命的料。你再有难记得找我。在我那儿你可以继续做个大孩子……”
飞鸟看看自己的刀弃而不舍地说“这把弯刀是东夏敖王留下的!传说匠人在长生天那里讨来伟大的力量在刀身封印了十二匹野狼的灵魂和大地母亲地爱。谁得到它就可以得到勇气和意志。”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龙琉妹。龙琉妹送这把弯刀的用意便是要他具备出众的胆略和意志而他拿了这把弯刀却依然没有让龙琉妹满意的表现。他想起来心里不免有点酸酸的却同时也多了几分解脱心说你不会再在乎我而她却成了我现在最要好地朋友没什么珍惜不珍惜的。
樊英花见他泪花闪闪早原谅了他怕他纠缠得自己心软骗他说“你对你的宝贝史文清下不了手。我却下得了。我让春棠给陆川递去了话你要是跑得快兴许能赶得上!”
飞鸟大吃一惊猛地上前半步却又退着往后走走罢几步一转身。向门外跑去。他右手执刀左手急摆心里却一个劲地想不会这么快。春棠才出门多久?我要先一步到老史家等着看他敢怎么样!
许多人都认得他见他打上坡冲上去自下坡冲下去在两排沟房宅基之间追日赶月沉重的脚掌踏得黄土酥开的砾石哗啦啦地响。或远远撵上前几步或站在土墙段边疑惑。等他跑到史文清的草棚土院。屁股后已经上来了十余个喊问地汉子。飞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转眼看到门边拴着地两头驴。省事跳过低矮的土墙站到院中。
院子已经拾掇了两小车家当一老妇、一**正挤着一只瘦鸡抓。飞鸟地突然降临并没有让老妇那双枯而有力的手松懈只见老妇自弯腰看住鸡的姿势往前一探麻利地捞了鸡在手这才站直身。把黑麻巾下的面孔扭向飞鸟。飞鸟看陆川还没来又怕吓到人弯着头在她面前喘气就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倒还是第一次见史文清的母亲颇后悔没早一点来。
史母却认得他大声说“你恼不过想杀俺清儿么?”她媳妇倒还图里花子漂亮又黄又瘦也不知道都把飞鸟给的粮食吃哪去了却很急地堵在门口。红着眼埋怨自家婆婆“我说拾掇拾掇连夜走……”
史母却说“胡说!要走也得容清儿向主上拜别。”
飞鸟半信半疑心想夜里怎么走?东门水路没船西门值了哨。可这么说。倒一点也没含糊人情!他向屋里看看问“老史和孩子都在屋里吧。”史文清已经站到了门口身上还背了包袱露面就说“我处在这里看你落败不成?能在朝廷得个官以后还能有将军用得着的地方。要是你当我姓史的有血有骨就不要怕危害到你!”
飞鸟无奈地问“做官就那么好吗?”
史文清苦笑说“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十年寒窗。数载游学。谁甘于寂寞?当日我落得了个草莽。自甘堕落生不如死。全蒙主公我这才像个人。人要像个人了就记得自己的抱负。水磨山司不大管好耕作农事便行了要我这样不安分的人干什么?我母亲深明大义一个劲地劝我说我为自己地抱负而左右您一定会害了你的一世英明其实才是真正地忘恩负义!”
飞鸟木然不由自主地说“你还有理了!”
他看来看去说“我答应啦。你走吧!我不再拦也不让别人拦!”
他怕史文清的媳妇惶恐不安走出来站到门外接着又觉得站住路口就行了便移到路口拦截陆川。挨着路的农家给他送碗早食他就坐在泥石垛下吃。吃了半晌陆川还没来而史文清却已有意避开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心里大为惆怅叹了好几声气去还人家的碗。近了一家几个瘦猴的人前才知道他们送自己的是干地吃的都是清汤眼泪一下出来了。
他一路回去立刻做出一件更惊人的决定多多抽调百姓去县城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吃一半省一半。
到家樊英花已经走了张奋青送他们还没有回来。
呆一会他就因没有个可以一起商量的人而多了一种附骨的痛感。很快张奋青回来了嘟囔说“你该送送他们呢!这兵荒马乱的他们回去安全么?人家千里送来金子咱……唉!”
飞鸟记得自己要送的刀还没送看看手里的弯刀梗人连忙追问“走多远了?”
张奋青沮丧地说“马跑起来还不快?可着劲追不追个半上午?”
飞鸟又记得史文清说“我追去看看。你挑几个光棍去追史文清就让他们留在史文清身边保护他地家小吧。要是他做了官一定亏待不了这几位弟兄。做不了官。也好让他们保护着回来不想回来也把他绑回来。”
史文清应了一声终于吞吞吐吐地说“樊主上的意思不能让他走留不住人就”
飞鸟明白地一笑回屋写下几个字“令。博大鹿即刻收兵。”又拿出自己的印章一并交给张奋青说“你把这个给他吧由他决定加盖与否。”
张奋青傻然地盯着纸面浑沌起来。
飞鸟却不理他出去拉了匹马去西门追樊英花。春风颇大飞马如追风地行了十余里站到高处远方已人迹不见。他立于山石之衅披风裹身几欲乘风心里正苍凉眼神无声无息地看向手里的弯刀。逆向几匹快骑冲如泥丸。飞鸟的眼最是犀利一眼看到最前面地是樊英花仰天长嗥一声转马迎头。
近了越来越近了樊英花口中的叱喝已能听到飞鸟便停下来装成散步的样子。
樊英花来到几十步外也开始慢行一点点驱马到得跟前问“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他们让你催我走的?”
飞鸟反问“谁?有吗?”
樊英花笑道“要不要我让陆川来供给你听?”她把马头并向飞鸟解下长剑递去要求说“狄阿鸟。把你的刀给我吧。”
换过刀剑她又不肯罢休地提醒“哪个史文清……”
飞鸟心情好转笑道“走了。让他走吧。看他走到哪能走出我的手掌心?你哪有我知道他。他刚而犯上到哪也没有人容得下。倒时还不怕他乖乖地回来?”
樊英花地眼睛越来越亮不敢相信地扭过头淡淡地问“狄阿鸟。你这在和拓跋巍巍比胸襟吗?”她又看过等在远处地手下以腿驱马渐渐转向却又脸红如花头也不回地说“你记住。
一个女人不容易把她的剑送给一个男人!”
飞鸟愣愣地看着她飞奔而去问“什么意思嘛?”他只得大声喊“什么意思呀!”
他乐颠颠地转过马扭身舞手地上岗喜形于色地嚷“她是暗示我我们地婚约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