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东第五街,也就是在皇城东第三街从北向南第一坊附近,是圣上钦赐给皇亲国戚居住的地方,里坊的正道叫做来庭路,顺着来庭路可以直接到皇城西大门,路程也比较短,刘文静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要将近傍晚,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走朱雀正街,改行了来庭路。
也就是在这条路上,他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一次灾难。
因为是皇族贵戚居住的地方,寻常的百姓通常都不怎么来此间,所以虽然才只是傍晚,来庭路大街上的行人已经很是稀少,刘文静坐在软轿内,一路皱眉沉吟,想起平乱前方好似已经好些天没有消息送回长安,多少有些忧虑,思量着没有消息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转念又想起,似乎也有好些天没有见到裴寂上朝了,也许应该去他尚书府投石问路看。
正胡思乱想间,发现轿子停下来,有人在外间喝道:“哪里来的小儿,见到你大爷我居然不下轿子请安。”
刘文静心下一沉,却没做声,右排领头抬轿子的家丁指挥三人放下轿子,行至轿子窗口跟前,隔着帘子怯生生说道:“大人,有人拦住轿子不给我们过,说是要你下轿子请安才给通行。”
刘文静沉吟片刻,问道:“是谁啊?”
家丁踌躇了阵,低声说道:“回大人,是尹贵人的父亲,尹阿鼠老爷子。”
刘文静打了个突,沉吟着没作声。
尹贵人即是李建成送进宫的尹氏。也是当下宫中最为受宠的妃子之一,圣上赐给她家人居住的府第,也就是在这附近。尹氏地父亲尹阿鼠以前是专门贩卖猪羊的,虽然职业不入流。生意却做得很大,是长安最有名的牲畜买卖行家,家财虽然不敢说是富可敌国,千万贯是少不了地,不仅如此。尹阿鼠更结交有许多异能人士,私底下很有点势力,而起其人对于钻营之道,也颇有心得,和地方官府关系十分交好,堪称是长安一霸,再加上尹氏在宫中得宠,尹阿鼠有了皇家这座天大的*山,更是不可一世。炙手可热,满朝文武,包括李建成在内.1-6-K,手机站对尹阿鼠多少都存着逢迎之心,明里暗里地仰仗他不少。
家丁见刘文静没要求揭帘子。猜知他多半不愿意下轿。遂婉言说道:“大人,要不我们掉头走朱雀正街?”
刘文静想了想。说道:“行,掉头走朱雀大街。”
“是。”
但是轿子才刚起来,就给人喝住,“怎么着,见到大爷我不行礼,还想一走了之?告诉你小样儿的,没那么便宜的事,里边坐的那个谁,给老子出来。”
这样呼三喝四的口吻,任是刘文静再好修养,也忍不住动了气,冷冷哼了声,一跺轿底,家丁赶忙停下轿子,过来打起帘子,刘文静面沉似水从轿子内缓步出来,半天夕阳如血地余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清瘦身影镀上金色光华,宛如神人。
尹阿鼠看着青袍缓带面容如雪双眼沉定似水的刘文静,在心里赞叹了一把,且不说这个人才干如何,单单那那双眼,已经尽显其英华内敛气定神闲的丰姿,这样的人物,不能为东宫太子所用,着实是可惜,而想到稍后更要将此人毒打一顿,更加是不忍。
可是没有办法,尹氏说了,刘文静也开始打后宫的主意,新近联合千金公主和平阳公主送进宫那个叫做万喜的女人,几天功夫,就把圣上迷得神魂颠倒,自己进宫时间长过她,几番努力,才只不过得了个贵人头衔,她起步就是贵妃,照这样速度发展,假如侥幸生下皇子,岂不是正宫皇后的命?因此嘱咐尹阿鼠务必要找茬,将刘文静好生教训一顿,使他以后再不敢犯这样错误,当然,万喜其人和心怀叵测的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她自然也会想办法料理了。
尹阿鼠心思流转,问道:“你就是刘文静?”
刘文静不卑不亢走到尹阿鼠跟前,瘦削腰身挺得笔直,“是。”
“刚刚见着我的面,为什么不出来请安?”
刘文静不慌不忙说道:“请问阁下官居何职?”
尹阿鼠一时语塞,强词夺理说道:“这和官职无关,给老子请安是官家地本分。”
刘文静冷笑,“本朝哪条律法规定,官员给平民请安是本分?”
尹阿鼠语塞,恼羞成怒说道:“我不管本朝律法有无规定,自从圣上五月份将老子赐住到来庭路,老子就立了规矩,凡是从来庭路过的官员,无论官阶大小,见到老子,文官要下轿,武官要下马。”
“你这规矩通报朝廷了没?”
尹阿鼠拍了拍胸膛,“朝廷管不着这些鸟事,反正一句话,整条来庭路,老子最大,想立什么规矩,就立什么规矩,谁要打这儿借道儿,就得遵守老子的规矩。”刘文静冷笑,“抱歉地很,本官拿的是朝廷地饷银,吃地是朝廷的俸禄,只给圣上请安,给顶头上司请安,不受闲杂人等地霸王条例约束。”
尹阿鼠狰狞笑道:“霸王条例也好,闲杂人等也好,总之今天这安你请定了,你要是不请,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刘文静昂头说道:“你想怎样?。”
尹阿鼠森森的笑,他身后两名膘肥体壮的大汉闪身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两边,虎视眈眈看着刘文静,敞开的白褂子内,隐约可见到雪亮的短刀,闪闪生光。
刘文静心下一沉,“平民殴打朝廷命官,按例判处流刑五百里,杖责两百,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这律令你可知道?”
尹阿鼠笑出来,看了两名肌肉壮男一眼,“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是不会亲自动手殴打朝廷命官的。”
刘文静冷笑,“指使下人行凶,也是等罪。”
尹阿鼠似笑非笑,“我也不会指使下人行凶,”他懒洋洋的弹了弹手指,“实际上,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刘大人急着进宫,乘坐轿子走来庭路,中途遇到我,出于不可告人的理由,蓄意撞伤了我,却又不肯道歉,此举激怒我两名下人,当场和刘大人发生肢体冲突,混战之中,不小心将刘大人打成重伤。”
家丁倒抽了口冷气,“打成重伤?!”
刘文静心下也是一沉,隐约觉察到尹阿鼠是来意不善,他心思活络,立即就猜到多半是万喜进宫进引起的反弹,假如是这样,今次这顿毒打,估计是逃不了的了。
家丁两腿直哆嗦,低声劝服刘文静,“大人,办正经事要紧,不争这一时之气,要不我们就胡乱请个安,进宫再说,您要是觉着抹不开面子,小人可以代劳。”
刘文静却笑,雪白面容上一双清冷眼珠盯着尹阿鼠,不无嘲讽的说道:“刘全,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刘文静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假如请个安能让我们走人,曲一曲腰身又如何,我只怕今天是请了安也没得路走。”
尹阿鼠仰天大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刘文静,你果然心窍玲珑,凡事一猜就中,想必你也猜到今次我拦截你的原因了?”
“因为万喜?”
“不错。”
刘文静冷笑,“果然。”
尹阿鼠正色说道:“你心里明白是最好,也不需要我多说,老实说,我本人蛮看重你,很不想为难你,原本是想着只要你承诺以后再不犯同样错误,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但问题关键在于,你激怒我女儿,她嘱咐我一定要给你一点利害尝尝,我很疼爱这宝贝姑娘,于她的要求,从来是有求必应的,因此这顿饱打,你是一定要挨的,不过我会吩咐下人,出手避开要害,只给你一点皮肉伤,疼痛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够了,不伤害你筋骨。”
刘全听得脸都白了,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尹阿鼠跟前,“尹老爷子,我家大人是文官,身子娇贵的很,挨不得折腾,求您老高抬贵手,饶了他吧,小人情愿顶替大人受罚。”
旁边三个抬轿子的家丁也都急忙跑过来,跪在地上,“小人也情愿代替刘大人受罚。”
尹阿鼠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办法,是你们大人自己做的孽,得由他自己来承担,”他最后一次审视刘文静,等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的余光消散,随即转过身,漠漠说道,“动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