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的手谕送出去不到半个月,洛西前线即传来消息,先是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破了久攻不下的海曲关,随后瓦岗派了精锐轻骑劫营,但秦王指挥若定,如有神助,将来袭人员一打尽,一个不留的悉数屠宰了。
按照前方送回来的战报,前锋插入瓦岗山脚下扎营的当天夜间,秦王甘冒奇险,单身独骑夜探瓦岗,依*惊人胆识和气魄,折服了瓦岗首相魏征和神斧将程咬金,二人同意归顺唐军,同时透露瓦岗有意在唐军立足未稳之际,派精锐轻骑劫营,并提供了详细的劫营计划,秦王获悉之后,回到营区细作安排,最后里应外合,成功反劫营。
战报是这样写,至于实情如何,只需当事人知道即可,没有必要报给朝廷。而与魏征结束会面回到大营的路上,李世民曾经问过孔慈,是如何说服魏征出来一会并成功策反的。
孔慈简洁说道:“不外是晓以利害,再许给足够利益。”
李世民心里打了个突,不无戒备问道:“你都许给他什么利益了?为什么不事先知会给我?假如是不能兑现的承诺,势必要有一番争取的周折,”说完觉着好似有点责备的意思,连忙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提前知会我,也方便我安排。”
孔慈不置可否的笑,明秀双眼看着李世民出了会神,眸光流转若秋水,显然李世民心中所想她是十分清楚的,却又不点破。淡淡说道:“放心,就是向他出示圣上的招安亲笔手谕,说明圣上有意要收纳瓦岗群雄。”
李世民大是惊奇。“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条件?”
“是。”
李世民无言。良久苦笑,“孔师父,我必须要承认,无论事先有多少地心理准备,你行事永远会出乎我意料。我实在是不相信,”他叹了口气,“单*一张手谕就能说服魏征降唐,不过我也知道你从来不大诳语,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孔慈没作声,斟酌良久,慢慢说道:“其时说出来也简单,裴甲所在的相州大营,是孔狄一手所创。孔狄在徐家堡住了三十多年,深受徐家堡家规律令影响,可以说整个相州大营根本就是徐家堡地翻版。我因此就将徐家堡的运作,尤其是人员分等。地位。权益,乃至个人地婚姻。让谢映登一五一十说给魏征听。”李世民似有所悟,好奇问道:“魏征降了裴甲,会是什么地位,有什么待遇?”
孔慈冷淡说道:“地位和待遇再怎么优厚,在身份上也不外是个家奴,单单这个奴字,已经让魏征望而却步。”
李世民笑道:“此时谢映登再亮出父皇的招安亲笔手谕,魏征两厢抉择,该何去何从,就有定论了。”
“对。李世民似有所悟,“许给利益之前,先置对方于险境,往往可令利益升值。”
“不错。”
“我明白了。”
此后的经年,这一方法他用过了许多次,比如对待贞观二年的曹州王勐海魁叛军,贞观四年征伐辽东俘获高丽人首领李勇俊,贞观四年征伐南海郡王李克检等,都收到无比成效。这一战瓦岗元气大伤。
借着这个机会,秦王派使者向瓦岗传递了招安的旨意。
瓦岗山上因此分裂成两派。
一派以魏征和李密为代表,主张接受唐王地招安,归顺长安;一派以裴仁基为代表,主张死守,两方人马旗鼓相当,到目前为止,尚未分出胜负。
捷报送回长安,李渊看得出神,莫名的内疚和慌乱。
战事从六月份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虽然进度缓慢,但很明显,秦王的平乱大业是在逐步推进过程中的,照目前情形看来,铲除瓦岗这一心腹之患不过是早晚的事,忧的是经此一战之后,秦王势力不可避免是必定会增长的,这意味着日后他折返长安,又要花费一番心思来打压他觊觎皇太子的野心,以维持皇太子李建成现如今的地位。一路看中文首发
李渊深深叹息,这个排行第二地小孩,有的不仅仅是才干,更是他所见过最为坚韧最为执着的孩子,你可以将他一次次打倒在地,但是不能阻止他一次次奋起。
大局未定、动荡不安、戎狄混迹地乱世江山,其实正是需要有这样才干和品性的孩子来执掌地啊。可惜他是次子……
皇帝这厢地忧虑和动摇,原封不动透过尹氏,传递到了东宫殿。
李建成既愤怒又难堪,立即找来裴寂。
“你之前明明说过,不仅可收服瓦岗一干匪徒,还可以干净利索的解决掉秦王一干人,但是结果如何?”
裴寂沉吟半天没作声。
李建成焦躁不已,“你倒是说话啊。”
裴寂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也许是天意。
李建成心下一惊,背后一阵阵泛寒,勉强笑道:“什么天意?”
裴寂面容落寞,自袖口抽出一方雪白丝帕,看着出了半天神,慢慢摊开,怔怔看着出神,“原来我们也有算漏遗策地时候。”
李建成好奇,伸头去看,只觉这丝帕再普通不过,左西方绣有一个模糊可见的狄字,略略有些斑驳,其他再没有特别之处,但是裴寂看得眼眶发红,几乎落泪。
“怎么回事?”
裴寂长长睫毛微微眨动,一滴泪水滚落丝帕中央,又迅速擦干脸上泪痕,勉强笑道:“没什么。李建成冷笑。“裴寂,我虽然不聪明,可也不笨。你跟了我十几年,我虽然说不上是了解你。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皮毛的,你这丝帕,是一个叫做裴甲的人所特有,对不对?这丝帕代表他身份,他活着这丝帕就不离身。他死了丝帕就送交给你,对不对?不仅是他,你也是有一方的,在你死后,你的丝帕会送到长安扶风司户参军高斌廉处,对不对?”
裴寂脸色微变,墨黑眼珠眨也不眨看着李建成,瞳仁深处隐约闪烁杀机,“这些你是如何知道地?”
李建成冷笑不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府上书房。窗台以下四块传处,有一处暗箱。里边藏了什么?”
裴寂面色寂寂无波。右手悄悄握成拳,指尖轻颤。他书房中确实有那处暗箱,存放的正是他和裴甲、高斌廉往来的书信,以及那方代表他仍然存活地陈旧丝帕。
“你翻来看过?”
李建成冷笑,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裴寂突然笑出来,“你替我府上安排的那些仆人,原来是做这些勾当地。”
李建成面上有些尴尬。“你自何时开始留意我动向的?”
李建成踌躇了阵,“进京以后,你府上半夜经常有人出入,有人说给我听。”
裴寂没再作声,良久叹了口气,“以后不可再私自翻看我信件和物品,以免生出意外,到时候我也护不得你周全。”
“为什么?”
裴寂冷淡说道:“你不用问这么多,照做就可。”李建成没作声,撩起眼皮看了裴寂一眼。
裴寂温言宽慰道:“我知你是疑心我对你有不忠的念头,但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事实上,我和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假如你不幸败落在秦王之手,”裴寂苦笑,“头一个活不成的人就是我。”
李建成惊讶之极,“为什么?”
裴寂苦笑,“先不说这个,我原本是差了裴甲过洛仓,希望策动李密反击秦王,但是没有想到,秦王地僚佐技高一筹,不仅设计害死裴甲,更分解瓦岗阵营,使得我们处境被动。”
李建成愤愤说道:“孔慈和徐靖这两个祸害,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他们性命,”又叹气,“你觉得秦王招安瓦岗的可能性有多大?”
裴寂冷淡说道:“十足十吧。”“那我们怎么办?”
裴寂叹气,“只有一个办法,出征,否则等秦王收拾了大好河山,兵强马壮之际,你这太子位,不让也得让了。”
李建成心里打了个突,“打哪
“哪儿彪悍打哪儿,刘武周部,窦建德部,都可,未必一定要取胜,只要拖延住秦王平定大业就可,换言之,这是比较保守的打法,即便自己得不来,也决计不给秦王得去。”
“要拖到然后呢?”
裴寂清冷的笑,“圣上龙潜,让出皇位。”
李建成干笑,转口说道:“但是我没有人,这个你是知道的。”
裴寂踌躇良久,断然说道:“我手上有一部兵力,我跟你一同出征。”
李建成险些惊起,狐疑道:“啥?你有兵马,你跟我一起出征?”
裴寂苦笑,“不然还能怎样。”
李建成犹豫片刻,问道:“我记得你从来不出征,许多年前突厥人越过长城进陇西作乱,毁损陇西李氏基业,父皇恳请随同出征好多次,你都是断然拒绝的,今次是为什么?”
裴寂脸色幽暗,出了会神,冷嘲热讽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有本事,我再不出征,只怕这天下就要拱手让人了。”
第二天清早,趁着李渊难得上朝的机会,监国太子李建成上了奏折,要求出征讨伐刘武周部,李渊没有多做劝解,知道李建成的打算,心照不宣的准了太子地奏折。
早朝散会,刘文静和房玄龄走在最后,两人低声嘀咕今次太子出行的动机。不知不觉落到了后边。自手谕事件之后,房玄龄含蓄表明个人立场,刘文静得了秦王首肯。两人正式合成一股,连同宫中地宇文昭仪。再加上万喜和平阳两人,遥相呼应,至此起码在表面看来,秦王党人显然已经度过最艰难地低谷时期,开始逐步康复当中。
这样改变虽然缓慢。但显露出来,给朝廷造成不小震撼,风向瞬息万变,天上每一片云彩都有可能下雨,因此尽管圣上对于秦王送回的捷报仍然保持一贯地低调冷淡态度,朝臣们还是敏感地意识到,秦王党在复苏,新一轮地太子角逐,在不久地将来。一定会上演。
每个人都在紧张的思考,我应该如何选择?何去何从?
行出玄武门不远,迎面正碰上工部尚书独孤怀恩。眉峰深锁样子,似乎是烦不胜烦。
房玄龄冲刘文静使了个眼色。随即走开。
刘文静会意。等独孤怀恩走近,含笑说道:“独孤大人。怎么看来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是可以帮忙的?”
独孤怀恩苦笑,唉声叹气说道:“刘大人,我命苦,真命苦,眼看着是活不成了,热泪,我走了,挥一挥衣袖,只带走我家那片云彩……
刘文静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了?”
独孤怀恩展开怀中长条卷轴,现出一幅宫闱布局图,“圣上想要在内宫之中修建一座宫殿,指明要用那幅构建图,简直是逼人投河自尽,不瞒刘大人,在下将图纸翻来覆去看过三遍了,到目前也没理出个头绪。”
刘文静笑道:“这么难办?是哪一幅构建图?”
“前朝地工部尚书徐楷的遗作藏春图。”
徐楷是前朝非常有名的建筑天才,他最得意的作品,是大业初年修建在长城上的随风楼了,那是一座活动的望岗楼,能够借助风力,移动至长安内外,突厥人初次见到时,以为是神人降临,除此以外,徐楷还十分擅长建造复杂精致的格局,他给自己居住的府邸取名叫做藏春,格局之优美古雅,连以挑剔著称的前隋皇杨广也赞不绝口,要求在正阳宫内仿造了一座,徐楷耗时一年之久,勉强建造半部,随后他因为意外事故横死,正阳宫地藏春就此搁浅,但杨广对那半部藏春喜爱之极,在徐楷死后,曾经找许多精通建筑的工匠,想要解读剩下半部的结构图,建成整座园子,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而徐楷留下地结构图,则成为工部的奇宝,无数工匠试图破解这结构图,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成功地。
刘文静笑道:“我猜也只有这副图能够难倒独孤大人了。”
独孤怀恩大声叹气,“可不就是么,圣上想要补足那半部园子,改名叫做大明宫,责令我尽快做成这件事,真是让人头痛死,”独孤怀恩挠了挠头,“那处园子真地邪门,明明只是个半园子,却得了两位帝王厚爱。”
刘文静笑道:“天底下的事,谁知道呢。”
独孤怀恩想了想,突然拉住刘文静地衣袖,“刘大人,我们虽然不怎么有交情,还是有个不请之情。”
“独孤大人何必客气,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独孤怀恩斟酌了阵,试探说道:“我听闻秦王门下有位少年公子,人面很广,也许认得一些建筑奇才,也未可知。”
刘文静闻弦歌而知雅意,“独孤大人说的是孔先生?”
独孤怀恩连忙点头,“是。”
刘文静不置可否的笑。
独孤怀恩恳切说道:“有劳刘大人,我听人说这位孔先生长袖善舞,很认得一些奇人异士,假如能够因此找出会解读藏春图的人,在下不胜感激,以后但凡刘大人有任何差遣,只要是力所能及,在下决不推辞。”
刘文静露出笑容,又刻意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好,我帮你问问看,但他人此时不在长安,你也是知道的,我至多只能帮你出一封短信。”
独孤怀恩大喜,“多谢刘大人。“而且未必会有结果。”
独孤怀恩喜滋滋的笑,“放心,只要这位孔先生肯帮忙,没有办不成的事。”
恰在此时,裴寂和李建成自正阳宫内出来,恰好听到末尾一句,李建成脸色微变,狠狠瞪了独孤怀恩一眼,裴寂倒还算沉得住气,意味深长看着刘文静,“刘大人身子可好返了?”
刘文静拱手说道:“承蒙裴大人挂念,贱体已经康复。”
裴寂笑道:“那就好,”扫了扫独孤怀恩,“你不在,没有人和我缠斗,着实寂寞。”
刘文静眼中波光涌动,沉吟片刻,笑着说道:“承蒙裴大人看得起,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奉陪到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