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谈成,翟让服了药丸,并和我约定,每半个月联系一次,说明他的动态以及该时所在的方位,协商期间,夏东海从头到尾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和建议,翟让数次询问他意见,他都千篇一律说:“听田氏安排,我没有意见。”
翟让困惑之余,倍感失落的走了。
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如何安置圣上的躯体,“我在扬州,买有一处墓穴……”
夏东海皱眉:“等等,你的意思,是要把圣上就地安葬?”
“对。”
夏东海没作声。
我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
夏东海踌躇了阵,断然说道:“田氏,我不能让圣上一个人在这里,我要带他北归。”
我眉梢挑起,似笑非笑看着他。
夏东海诚恳说道:“我知道这要求着实是过分了些,但田氏是最聪明不过的,只要你竭尽全力,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带圣上和我们一起走。”
我忍不住笑出来,却叹了口气。
“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圣上是真的了解你,他一早料到你会提出这样要求,所以预先已经安排妥当了。”
夏东海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圣上是怎么安排的?”
我说道:“七年前,扬州琼花观的琼花盛开,不仅吸引圣上下江南赏花,许多西域波斯客人,也都纷纷涌入扬州,这期间,圣上经由中间人引见,认得了一位胡商,这位胡商专门贩卖各种晶石,他送给圣上一口用采自苦寒极地冰晶打造的水晶棺,据说这棺木具有神奇的防腐效用,肉身放在里边,只要密闭严实,可以保证十年不受损坏,现在这棺木就存放在琼花观里边,由王世充负责看守。”
“你要我去盗水晶棺?”
“不是,”我背负双手,“拿到水晶棺是小事,如何带圣上离开丹阳宫才是关键。”
“你要我怎么做?直接说吧。”
我斟酌了阵,“我要你去一趟琼花观,恳求琼花观的观主王世充设法,催开琼花,圣上喜爱琼花,天下人都知道,琼花开了,我们就有理由护送圣上正大光明离开丹阳宫,而到了琼花观,我自然有方法,夺走水晶棺。”
夏东海眉头皱得比天高,“你要我去求那个道士?”
我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贵族出身的高门良将,要你去求一个平民道士,确实是有点委屈你,但是……”
夏东海皱眉,“田氏,你不明白,问题不是我肯不肯去求王世充,而是这个办法本身行不通,四时花开,自有司春大神执掌,我不认为王世充有这个本事改变天命。”
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向他解释:“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些讲花事的书,照书上观点,大部分的花种,都是可以通过人工调节来控制生长的,只要提供适合的土壤、水分还有温度,就可以提前或者延后花种的花期。
王世充和灌园叟关系交好,多半也懂得些种花的道理,七年前琼花盛开的时候,也不是在它正常的九月花期,对于那样反常现象,他当时一定有做记录,你让他调出这些记录来看,再在灌园里边挑几个年老又富有经验的人,辟一间单独的温室,照着花事记录,培植琼花种,一定可以催开琼花。”
夏东海瞪圆了眼,“照你这样说起来,人岂非能够控制花期,执掌百花盛开?”
“虽然是比较困难,但确实是可以做到。”
夏东海摇头,“我不相信,我们还是另外想法。”
我摊开双手,“我无计了,只有这个办法。”
夏东海迟疑片刻,“我还是觉得,催开琼花不大可能。”
我斩钉截铁说道:“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夏东海将信将疑,“好吧,我去求他,”他望着内室出了会儿神,突然插了一句,“你稍后有空,替圣上缝合下颈间的伤口,好么?”
我勉强笑道:“这个你放心,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会做。”
夏东海沉吟了阵,又问我,“田氏,你和翟让之间的交易,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打算把玉玺交给他?”
我点头,“当然是真的,人不能言而无信,只不过,”我狡猾的笑,“彼玉玺非此玉玺,他想要的物品和我愿意给出的物品,有些微出入就是了,确切的说,他得到的,将会是赝品,只不过是仿造得神乎其神的赝品,和真品之间,只有非常细微的出入。”
夏东海眼中有些微笑意,“你在哪里找来这样赝品的?”
我勉强的笑,“不是我找来的,那是圣上预先就置备好的,而且不止一份,目前悉数都在我手上,”我轻声叹息,“圣上准备这么多赝品,他一定是预见到了将来还有更多不可测的事会发生,我只恨自己福气不够,没能和他相处多一些时间,获取更多的信息。”心中怨恨,忍不住横了夏东海一眼,“都怪你识人不清……”
夏东海笑容冻结,低头说道:“我现在去琼花观,尽量在入夜之前赶回来,你凡事当心。”
说完他急急离开,转身之际,眼中泪珠跌落衣衫,我装作没看见,心下多少有些后悔,圣上遇刺,两个人都有责任,我不该一径指责夏东海的。
夏东海离开成象殿后,我开始收拾现场,将寝宫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沾染了血迹的被褥全部清洗过,晒在洗衣殿长长晾衣绳上,又替圣上缝合好颈项上的伤口,将他浑身上下仔细擦拭过,涂上一种具有浓郁香气的金粉,最后给他穿上柔软贴身的丝绸衣服,安置回卧榻上边仰面躺着,盖好锦被。等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已经入夜,我一整天滴水未进,居然也不觉得饥饿。
但人总还是要吃饭的,人体存储的能量有限,持续消耗,不予补充,迟早会用罄。
我关上寝宫大门,准备去偏殿的膳事房煮些东西吃,路过大殿的时候,听到外边传来嘈杂声响,紧接着有人扣动大殿门环,“开门,开门。”
这声音十分陌生,门外站着的应该不是行宫里边的人,我沉吟了阵,问道:“是什么人?”
“臣宇文化及,有要事需要当面启奏圣上。”
我没作声,圣上和我提过,今次随他过扬州的,共计有五千名兵勇,全部是关东子弟,由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负责督领,宇文化及是本朝的前丞相、现在的扶周王宇文忻的长子,因为这一层关系,圣上对他多少有些忌讳,到扬州之后,他带着夏东海住进丹阳行宫,但让宇文化及率领五千兵勇驻守扬州西大门,吩咐他不经宣召,不得进宫。
“宇文将军,你带了兵勇进宫?”听脚步和呼吸声,大殿门外显然不止一人。
“是,臣今次带有五十名长水营精兵卫。”
“圣上有没有出手谕宣你带人进宫?”
“没有。”
“他既然没有宣你进宫,你来做什么,还夹带这么多兵勇,意图谋反么?”
宇文化及颇是不耐,威严说道:“不要胡言乱语,快开门。”
我皮笑肉不笑说道:“抱歉之至,恕难从命。”
“为什么?”
我笑着说道:“圣上说了,你家世不好,出身不够清白,爹爹是反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不得不防。”
宇文化及大怒,“你!”
我打了个哈欠,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总之一句话,我不能替你开门,你有什么要事,说给我听就行了,我会转述给圣上的。”
宇文化及没作声,再度开口时候已经心平气和,“今天我接到来自长安的消息,说太原光禄大夫、大将军、太尉唐公李渊带着二十四万人马在五天前进驻长安,扶持年幼的代王继承大统,遥尊圣上为太上皇,并改元义宁,李渊全权把持朝政,自封是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还给自己加爵位唐王,可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我有些吃惊,“有这种事?朝中没有人反对?”
宇文化及说道:“有的,齐王暕,赵王杲,燕王倓,光禄大夫赵元恪,行右翊卫大将军宇文协,御史大夫裴蕴等人,集体联名上书,抵制李渊,事后全部下狱。”
我听得心惊,宇文化及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李渊已经派出唐王二世子李世民过扬州,要拿回圣上手中的玉玺,替代王正名,李世民不日就会抵达,圣上要早做打算。”
我额上开始冒汗,心里明白李渊说要替代王正名是假,拿到玉玺篡位才是真。
我定了定神,说道:“这件事我会立即知会给圣上,宇文大人你请回吧,最迟明天早晨,夏将军会过扬州西门,告诉你圣上的对策。”
宇文化及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等不及明天,现在就要见圣上。”
我干笑不已,盘算着如果宇文化及不获我同意,强行闯宫,我要怎么应付才好?
宇文化及又说道:“如果圣上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对我心存芥蒂,不愿见我,让夏将军代替,也是可以的,啊!夏将军……”
我心口大石应声落下,夏东海回来了。
夏东海声音十分冷淡,“宇文将军,你未经宣召,带人擅闯成象殿,是什么意思?”
宇文化及急忙解释道:“夏将军不要误会,”遂把唐王扶持幼主登基,自己独揽朝政的事简要叙述一遍,最后恳切说道,“我听人讲,李渊的二子李世民,其人诡计多端,手下谋士如云,今次过扬州,带有两万精兵,对玉玺势在必得,因此特别赶来知会将军一声,这五十名兵勇是我挑选出来的精锐,夏将军若是信得过,就拿去用,若是信不过,我带回去就是了。”
夏东海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李世民过扬州的事,圣上已经知道了,业已做了万全准备,你不用操心,这五十名兵勇,你还是带回去吧,好生固守西门,李世民到扬州之后,很可能就是从西门进城。”
宇文化及有些失望,勉强笑道:“原来圣上早就有所准备,看来是我多虑,如此就不多打扰了。”
说完指挥兵勇,撤出成象殿,我等外间脚步声远,打开大门,把夏东海让进来,笑着说道:“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再晚上一刻钟功夫,估计宇文化及就推倒宫门闯进大殿了。”
夏东海不以为意,清亮如星子般双眼目不转睛看着我,“如果宇文化及推倒宫门,闯进大殿,发现圣上龙潜,你要怎么解释?”
我懒洋洋的笑,“没什么好解释的,一概不知情,实在要给出交代,就统统推到你身上。”
夏东海冷冷哼了声,仿佛是有些不高兴,大步流星去了内殿。
我追在他身后问:“琼花的事怎么样了?”
夏东海顿住脚跟,“诚如你所说,王世充告诉我,三天之内,他可以催开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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