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就见被踢开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道冠、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握八卦镜的老道士,旁边一个年轻道士双手端着一个大圆木盆,老道士双目炯炯有神,眼里透射出一阵如刀似枪的逼人雪光。
正是杨镇长请来为这大宅院破解“鬼叫声”的许道长及他徒弟,这些日子,每晚都在杨家布坛折腾,说抓住了什么小鬼,到了第二天便要赴这县上的一座牛王庙去“烧鬼”,我破掉了那鬼叫声后,这许道长倒也没说什么,只言这两日便要返回巴山留仙观里去。今日白天我没见着他,以为这老道已经回山里去了,没想到这关头却突然跳了出来,面上的杀伐之气竟然还这般强烈!
“千年厉鬼杨玉环,孽障不去恋人间,桃符今日行天道,太上老君在身前!”许道长两步走过来,口占一偈,迅疾便又念动一阵咒语,“神首循黑,道冥冥超至灵暗明期朔望,阳德晦阴精高镇黄旛阙茅戢耀霜铃,急急如律令!”
咒语止,就见他手里那面八卦阴阳镜瞬时一阵异光闪过,那附身于杨莉的杨贵妃立时朝后一个腾挪,已是三米开外!
之前闻听她说她曾被羊氏雷櫜族人以某种镜子破过鬼道真身,杨贵妃定然是对这种镜子心存忌惮。
我身旁的杨镇长立时冲过去挡在了许道长面前,急道:“许道长、许道长,贵妃娘娘是我杨家的老祖宗,还望道长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我这就让娘娘老祖宗离去——”
“嗨!继宗,你真是糊涂!还‘贵妃’、‘娘娘’,你知不知道,她与你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许道长一跺脚,“这杨玉环。千年之前便是一个祸唐害国、荡惑唐明皇、致大唐灭亡的帝王扫帚星,这千年之后,阴魂不散,早成了一个害人为孽的鬼王!哪怕她是你家老祖宗,这都是妖孽鬼障,人寰不容,天道当诛!留着她,就是要继续让她害人惑人,老道我现在就收了她!”
“不不不!许道长,再商量商量……”杨镇长一阵慌神。急忙回头一望杨莉,“我杨家的老祖宗,不会害她的后人,不会害人……”
“不会害人?你的小女,不正是被她上身了么?再不收她,你这小女便迟早要上吊跳楼,继宗,论辈分,你是我侄子辈。我尚且健旺,你却是老糊涂了么?!”许道长面色杀气腾腾,一挥剑,便又要向杨贵妃走去。
其时。我意念翻涌,将这前前后后稍一理顺,便走上前来道:“许道长,这杨贵妃。此刻当真便不是在害人为孽,这杨镇长的小女杨莉,乃是杨贵妃第四十六代玄孙。她之所以附在杨莉之身,你道为何?”
“却是为何啊?”许道长斜眼一扫我。
“乃是这杨家大院,被设计造房之人,擅自破坏了几进几出院落的穿宅吉星风水,那主杨莉之命的第二进大院穿宅之位,被改成了一个‘枯木’之兆,你是道家高人,自然知道这穿宅风水中的‘枯木逢春’乃是个何等因果,这是要主杨家长女五体败势、饮鸩中毒之命兆啊!”我一望杨莉,此刻全身之毒已经排尽,自是无虞了,“杨莉在学校里被人给下了毒,命系一线,这贵妃娘娘乃是心疼自己的玄孙女,以己身之阴气封存杨莉魂魄飞遁,这乃是在救杨莉一命,有她这一封命池所争取的时间,我也才来得及将杨莉救了回来,所以,许道长,这贵妃娘娘的确是没在害人,她已修成了真身,又不是什么游魂野鬼,自无害人之理啊!”
“管她是真身还是野鬼,总之就是鬼邪孽障!”许道长眼里凶光再现,“孽障不肯一归三界伦序,自然就是造孽为祸,我等之人,替天行道,又怎能容之于世横行为害?”
“哈哈哈哈哈!”猛听那附身杨莉的杨贵妃一阵狂笑,果然是鬼笑惶惶,整个房间里霎时人人震颤,只觉阴风弥盛,戾气翻滚,“牛鼻子老道,我看你,捉鬼是假,你心里有鬼才是真,是也不是啊?!”
“孽障,休得胡言,贫道现在就收了你!”许道长霎时从身上抽出一张黄纸,正是一张已经画好的符箓,口中一阵念念有词,右手执剑,左手执符,刹然间,就见他左手执符从剑柄划至剑尖,就听“嗖”一声,那符竟然燃了起来!
许道长立时大喊一声:“小龙,赶紧上前来!”
就见他那徒弟端着木盆两步踏了上来,盆子里装着一盆水,却见许道长将燃烧的符丢进水里,霎时,就见盆内一阵烟雾缭绕,许道长持剑便向杨贵妃走去——
只听空间中“哗哗哗”一阵阴风吹来,许道长连忙捂眼,就听徒弟在身后叫道:“师父,符熄了!”
果然,那张本在水上燃烧的符熄灭了。
许道长大喝一声:“果然是鬼王之身,老道还真小看你了!”说罢,从身上再次掏出一张符箓,这张符却非黄纸,而是在电灯下闪烁着光芒的锡纸,我一惊,这是“老君符”,这老道,能请得动太上老君,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却听杨贵妃停住鬼笑,喝道:“老牛鼻子,我观你面相,再看你这副身形气势,咱们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哈哈哈哈!想不到,我杨玉环虽然寻找黄巢老贼一千年不得果,原以为上天真是待我不公,没想到,没找到黄巢,却找到了你个老妖精!哈哈哈,杨玉环我今日也算能一报前仇,哈哈哈,大仇未报,小仇能消,也还是不错!”
听杨贵妃如此一说,在场之人无不震骇,看来,这许道长,貌似是她的前仇旧敌!
但问题是,这许道长一个现代人,而杨玉环,却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这可是如何分解?
“孽障,你口吐狂言,还敢聒噪!今日,就是你阴魂玉碎的日子!”许道长说罢。握着那“老君符”,口里又是念念有词。
“长孙文昶!你这千年不死的老妖,你认贼为君,为虎作伥,伤天害理,人神不齿!”杨贵妃一阵破口大骂,“你今天如果不告诉我黄巢老贼身在何处,今日,便也是你这孽命归天之时!”
杨贵妃骂到这里,我和杨天骢一对视。早已瞠目结舌:这许道长,竟是千年前那黄巢举兵起义的军师长孙文昶?!
被杨贵妃给认了出来!
但这是何其荒诞不经之事?天下岂有如此玄奥莫测的因果?一个千年前的古人,怎么会和千年后的一个现代人结合在一起?
难道……我瞬时后背一阵发寒,一望杨天骢:“转移寄命!”
“对!正是羊氏雷櫜族人的‘寄命大法’!”杨贵妃一声高喝,“这老道长的身体气场,和他那冲天言行气势完全不是一体,你们看不出来,但我杨玉环这一千多年来,见过这羊氏雷櫜族人寄命施法后的被寄命之人的气场形势。这老道长身上的命数气魄,和我一千多年前记忆深刻的长孙文昶乃是一命之续!这老道长,正是长孙文昶!这老妖精,千年前被寄存命数。活到了这千年之后,却对我杨玉环之尸身鬼魂犹不放过,原来果真便是要逼我现出真身!也罢,长孙老妖。既然你今天找到了我,却不知我也正在找你,既然山水有相逢。千古恩怨今日了,也罢,你有何等未了恩怨,为何屡屡跟随寻我,你且先道来,然后,我的未了恩怨,你却是还要为我化之!”
就见那许道长瞬刻面色一阵青红交加,却再无早前那般杀气腾腾,内心的惶遽骤然面上:“不、不,贫道岂是,岂是长孙文昶,孽障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老道我现在就来收你!”
说罢,左手老君符在桃木剑上一划而过,口中一阵念叨,瞬时,这老君符一阵烟雾升腾,却并未燃烧,仿然之间,就见老君符银光频现,许道长握起符箓,一个纵跃落到杨贵妃身前,如果真是88岁的老者,这身形动作之敏捷,的确不可思议!
就在他将符咒“嗖”一声贴向杨贵妃之际,堂上骤然间阴风大作,就听身后“哐当”一声传来,霎时,就见杨莉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众人循声望去,就见许道长那徒弟手中端着的木盆,摔在了地上,水洒一屋,而他的面容,却隐约生变——眼珠泛白,目露凶光!
我一颤,这杨贵妃脱原体了!
杨镇长夫妻立即去扶栽倒在地的杨莉,而许道长此刻也才反应过来,转身一辨徒弟,大喝一声:“孽障竟敢害我徒儿!”
“你再画符念咒,我就立时去撞墙!”杨贵妃一喝,“哈哈哈,不过,长孙老妖,你活了一千多年,跟随暴君狂贼黄巢,杀了多少人,见过多少人被杀,死你这个徒弟,我料你也不心疼,是也不是?”
“孽障,莫要害人,莫要害人!”许道长看来也并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即使他真便是长孙文昶,“噫,贫道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一时竟忘了你脱体离身这一着!原该给我徒儿画张天师符,哎!”
“长孙文昶,一千多年前,你助纣为逆,为叛贼人魔黄巢点破了我‘地珠’之所在,又观凭星相为巢贼找到了我的墓葬,盗我墓辱我尸,丧心病狂,天人共愤!这一千多年来,我除了四海寻找巢贼之外,也在找寻你这老妖!杨玉环我何尝能想到,你这老妖,竟也被羊氏雷櫜族人给转移寄存了命数,苟活到了千年之后,也不知你这一千年来是否犹在人间为害作孽,但今天,既然我们这一对老冤家千年之后再聚首,这千古恩怨无论如何是该化解了!我早已修成了鬼王真身不坏之体,你一个寄命老儿,岂是我的敌手?我念你的祖上、大司天监长孙敬道曾在宫里殷勤斥候过我和三郎,也算是皇家有功之人,若你今天能为我将恩怨化解,我便饶你一命,你看如何?”附身在小道士之身的杨贵妃语调激烈,义正词严。
“罢罢罢!天命在上,劫数难逃,长孙文昶果然没有算错!”就听许道长一声长叹,“今日,你我之间。到底谁死谁灭,都还未知。但我实在未尝料到,我之命数,能被你看了出来,难道,这果然便是我长孙文昶的天劫命数?好罢,这一千多年来,我一直在追寻你的不灭阴魂,虽然屡屡在你墓葬前守株待兔,却从未见着你真身。我长孙文昶一介玄门术士。自随逆龙大将军破开你的墓葬之后,见到你口含地主的不化尸身,再加之你有帝王龙息护体,我便算到,你定然阴魂不灭,游荡世间。只可惜,我殷勤相求逆龙将军,让他以‘寄命大法’将我命数续存,以苟活千年。但这一千年来,我施出了种种计略方法,都没有找到你,不得已。我只能找到你的子孙后代家族——对这杨家大宅的风水布局下手,以让你的后世子孙大祸临头、命在旦夕,从而以逼你现出真身,没想到。你果然中计,附你子孙后代之身以救人,终让我在千年后找到了你!哈哈哈!”
听他如此一说。果然便是和我的推测又验准了:这杨家大宅院所有的恶风歹水布局,尤其是那下鬼降的鬼叫声、以及孽煞主命杨家三兄妹的穿宅吉星风水,具是这许道长托人为之!
“许道长,你个人面兽心的禽兽,老畜生!”杨镇长一听明白,立时大骂起来,“我家里出了这么多事,这么多天灾人祸,大劫大难,原来都是你在搞鬼!我两个儿子被害坐牢,我这女儿被人投毒差点没命,这都是你个老鬼在作孽!我杨家祖上待你不薄,甚至是恩重如山,你为何要这样害我杨家?!”
“继宗玄孙,你骂他没用,他根本不是你口中那位多年前的许道长!”杨贵妃一叹,“他乃是被一千多年前的一个妖人寄命,这许道长的本命,此刻估计还被锁在他的命池里。长孙老妖,我且问你,既然你这般殷勤寻我鬼魂,竟然在我玄孙屋宅上动手脚,简直是丧尽天良,无所不用其极,你如此用心良苦,逼迫我真身现形,你到底意欲何为?”
“为了吴道子的那副《霓裳仕女图》!”许道长一声喝止,仿似在堂上点燃一枚炸弹,瞬间轰爆开来。
“《霓裳侍女图》?!”我和杨天骢瞬时一阵惊呼。
“《霓裳侍女图》就在你手里,对么?这吴道子妙手丹青,万古绝笔孤本,我断定便在你之手里,而你,眼下只不过是幽魂鬼邪一缕,你藏掩着它,又有何意义?”许道长紧紧盯着自己的徒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哈哈哈!”附身小道士的杨贵妃又是一阵狂笑,“鸟为食亡,看来,人为画亡!原来你个老妖千年来跟随的紧,不到黄河,绝不死心,用心如此良苦,乃是为了那副画!这副画,我料想,定是那长孙敬道老儿传言给你们的?”
“对,正是高祖在其《帝星龙舆经》里所载,言吴道子这副万古绝笔丹青,乃是为唐玄宗所作,玄宗皇帝见此画,‘叹为至宝,日思惴惴’。而高祖更言,当世之人,除了吴道子本人,世上便只有三人得见此副画,第一是玄宗皇帝,第二便是你,第三便是我高祖,我高祖在书里言此画不但价值连城,关键是,此画扣合暗藏天地玄机。但只可惜,安禄山反唐后,这副画在唐室宫廷里失了踪,有人说被盗,有人说被一把火给烧了,更有人说,被玄宗皇帝给带入了陵墓。总之这玄门后世之人,对这副画趋之若骛,却无任何人能堪寻得知。高祖对这副画爱不释手,可惜沦落帝王之家!”许道长说到此,眼神充满向慕之色,“当时唯有我长孙家族得知这副画的一些线索迹象,是而,长孙家族后世子孙,一直在寻找这副画,但当年我和逆龙大将军黄巢破掘了玄宗泰陵,却根本未尝见到这副无价丹青墨宝,因而,我断定《霓裳侍女图》当年已不在玄宗之手,而且,根据诸多线索,我长孙家族又断定,这副画并未被毁,只可惜,即便我的命数苟活了一千多年,这悠悠一千年来,屡经人世变幻,我长孙文昶也都未尝找到它,我这千年来之所以一直在追寻你的鬼魂,便也是要从你这里打探那《霓裳侍女图》的下落,我料来,这《霓裳侍女图》在你手里,可惜,你那墓葬里,我仍旧也未尝找到!”
“长孙老妖,你长孙家族殷勤寻找这副《霓裳侍女图》,只怕是想去找宝藏吧?”杨贵妃一声冷笑,“当年,便是你那祖先长孙敬道对我和三郎皇帝分解,言这《霓裳侍女图》扣合了天星风水,意指世间某地藏着大量宝藏。我料来,这老鬼定然把这些事一代代传给了你们后人,要让你们后人去找财宝?”
“财宝只是身外之物,这一千多年来,沧海桑田,星霜变换,多少人已成古人,多少古人早已尸骨成灰?要那宝藏又有何用?我长孙文昶,只不过要实现祖上夙愿,寻找到《霓裳侍女图》,莫让绝世瑰宝掩藏光霞、隐迹地下而已!那么,杨玉环,这副《霓裳侍女图》,我断定在你之手,你将它藏于何处?”
听他二者之言,我早已形神痴然了,原来,吴道子所作的玄门千古之谜、丹青瑰宝《霓裳侍女图》,竟然真实存在,并且离我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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