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确实是好技术。
但也不是直接就能高枕无忧了。
这东西的最大意义在于作为保底,防止实验失败之后出现脱离控制的严重后果。
考虑到电磁轴承的非刚性连接特征,一旦这个功能被触发,也就相当于实验数据整体作废。
所以,其实并不能防止实验失败。
更重要的是,柔性转子的振动特征与刚性转子存在本质不同,因此也不可能原封不动直接套上去。
至少得对整个控制系统进行大改才行。
很快,就有一名随队的年轻研究生向常浩南开口道:
“常院士,我刚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好像没有在这套设备上看到您说的不平衡补偿模块?”
听到这个问题,屈良生脸上原本欣喜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僵硬。
这个学生观察很细致,但脑子要是有眼睛那么好使就好了……
常浩南因为年龄原因,就算故意做出成熟打扮,乍一看着跟个正常的老博也差不太多。
因此很容易给人一些“我们之间好像差不多”的错觉。
但人家毕竟是正经大佬,你问之前总要仔细思考一下吧!
好在常浩南自己倒是不太在乎这些,只是给对方解释道:
“不平衡补偿的原理是根据不平衡力的方向来计算补偿电流,所以需要针对具体的操作情况来调整控制原理,这里面都是有成本的……而我们马上要进行的测试,本来就是要确认风扇叶片的平衡情况,转速也不高,当然没必要上……”
“但如果真要把这套设备给开到十万转的话……那还是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更好。”
为了避免自家学生再问出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屈良生赶紧接住了这个话头:
“常院士,我这次刚好把过去两年里,课题组对柔性转子不平衡动态响应的分析结果给带过来了,应该可以对进一步完善这套设备提供一些帮助。”
他既然能评上院士,能耐自然还是有的,不可能事事都等着让别人来解决。
尤其是一些基础层面的理论研究和底层数据积累,屈良生自信至少在国内,还没人能在这方面超过自己。
说话间,旁边的几名技术人员已经完成了测试前的全部准备,开始关闭保护罩,并提醒无关人员退至安全线以外。
接下来,随着一阵呜呜的高速旋转声响起,测试正式开始。
顺着保护罩上厚重而狭窄的玻璃观察窗,众人甚至能看到进入高速旋转状态下的风扇叶片。
很快,转速便达到了预设值的10%,旁边显示器上的振动幅度-转速百分比图像也开始记录下密密麻麻的数据点。
“我们进行的还是刚性测试,所以振动情况相对比较简单,只有一个明显的共振峰值,相应地也只有一个转速临界点……”
常浩南稍稍贴近屈良生和陆永祥,同时提高了嗓音。
不过,相比于屏幕上的数据本身,二人似乎对于测试方法更感兴趣,盯着右下角飞速跳动的日志文件看了好一会。
“你们是怎么把同频振动分量给提取出来的?”
陆院士回头问道。
这个问题,一两句话实在解释不清楚。
尤其现场还过于嘈杂,实在不是进行讨论的好地方。
而且常浩南本来也觉得参观环节应该差不多了,现在正好顺势提议道:
“会议室就在隔壁,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
……
二十分钟后。
一行人分别落座在会议桌两边,听着讲台后面的一名研究员介绍着研究成果——
屈院士70岁高龄,自然不可能亲自到上面站上半个小时。
“考虑轴的变形后,柔性转子会变为一个无限多自由度的复杂系统,其动力学模型应该用偏微分方程组来描述,复杂性显著增加,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无法找到解析解,因此我们暂时只讨论比较典型的例子,也就是盘类挠性转子……”
“……”
所谓柔性转子,并不是故意要把转子给做成软的,而是一种更加贴近真实情况的物理模型。
类似牛顿传统力学和相对论在描述运动时的关系那样——
对于大多数旋转体来说,其工作转速远低于自身的一阶临界转速,不平衡力所引起的挠曲变形很小,在研究过程中可以被视为一个刚体,设计和制造难度也相对较小,只需要用力平衡法或影响系数法即可实现动平衡补偿。
但如果宣传体的展向尺寸很大,且转速非常快,那么其在旋转过程中就会发生无法被忽略的挠曲变形,相应地,转动惯量、陀螺效应、内阻尼等因素就不再能被忽略,因此在设计时所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复杂很多。
如果把上述影响全部纳入计算,那么运动方程中的系数矩阵将会庞大到难以估计,即便在有限未来内都很难进行数值求解计算。
而屈良生的研究,就是借助一些规律来对这个过程进行合理简化,在保证必要精度的前提下尽可能降低计算难度。
实际上,他已经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果。
至少成功建立了转子系统稳态和瞬态不平衡响应的数值仿真模型。
在台上年轻研究员的介绍告一段落之后,屈良生便接过话题继续道:
“目前我们的进度主要卡在数据提取技术上面。”
“刚才小韩同志已经讲过了,不平衡量与转子的同频振动分量呈线性关系,这本来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但因为支承转子的轴承、结构、还有外部环境等影响,不平衡转子旋转产生的实际转轴振动信号里,除了有同频振动分量外,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噪声。”
“更麻烦的是,如果转子的不平衡量大了,那设备吃不消,但要是反过来,不平衡量太小,那信噪比又会很低,检测到的几乎全都是干扰信号……而且转子的转速也不完全是恒定的,导致由不平衡离心力引起的转轴振动信号频率又会随着转速的变化而改变,进一步影响精度……”
“总之,这个过程需要大量试验才能完成,之前因为硬件条件限制,所以一直没能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特别恰当的平衡……如果常院士这里的条件允许,我还是希望能迅速重启试验,至少把研究方法给确定下来……”
“……”
这也是当前这个时代很多华夏科研人员,尤其是工程类科研人员面对的共同难题了。
明明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但就是做不下去。
当年常浩南刚重生那会,也经常面临一样的境况。
因此,他很是有一些独到的心得:
“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倒是建议……可以再等一段时间。”
常浩南抬起头来,同时把自己的电脑调转180°朝向对面:
“之前我们在给SeA650发动机进行测试的时候,就和法国方面合作开发过一项模拟窄带跟踪滤波技术……基本原理也很简单,就是利用开关和电容等效电阻,再由滤波器传递函数得到其频率响应函数……”
“比如我图里面的这个案例,具体结果就是……”
他说着又滚动了一下鼠标滚轮,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占满整个页面的表达式:
“总之,在滤波器电容值一定时,其品质因素、增益和频率比也都固定不变。通过调节开关脉冲频率,就可以很方便地改变带通滤波器的中心频率。”
虽然常浩南说得比较概略,但很明显,其背后隐藏的计算过程还是有一点复杂。
更主要的是,需要有相当高质量的半导体元器件,以及非常丰富的设计经验。
恐怕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
“不如……我们双管齐下?”
陆院士作为理论出身的研究人员,也觉得常浩南的办法更加优雅,而且能省去大概三分之二以上的不必要测试流程。
对于项目周期以及成本来说都是巨大利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适用性。
“这样吧……”
常浩南略微估计了一下难度:
“给我一星期时间尝试一下,如果不行,那再双管齐下也不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