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常浩南这套环环相扣的计中计之后,丁仲理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非常精彩。
如果用后世互联网时代的方式总结就是……
6。
借刀杀人不说,借的还是别人自己的刀。
关键是巧妙地利用了多数人的心理盲区,在最后,也是最致命的输出打出来之前,几乎不可能有人提前做好准备。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真的能拿出来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算法,让全世界,至少是让学术界都接受利用光谱结果反演出来的甲烷浓度结果。
否则最后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然而学术界在气候和环境问题上的节操……
只能说比舆论界强一些。
但不多。
实际上,就连全世界最著名的两份综合类学术期刊,也就是Science和Nature,在很多问题上都有着明确的立场。
投稿过去的研究结果如果和出版社背后的立场不符,那么除非是强到无可辩驳的那种神级论文,否则大概率会被拒稿。
因此,丁仲理还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常院士,我当然相信你在理论方面的能力……但气候研究和工程项目还不太一样,观测地球演化的周期一般以10年为基础,而且又很难通过实验手段拿出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成果……”
“我担心的是,对方会直接鼓动学术界出来反对这套反演算法本身,而媒体和公众显然是没有能力判断算法正确与否的,最后还是会变成谁发出的声音更大谁就有理……你知道,我们在这方面,一般是不占什么优势的……”
他的这个说法还是过于保守了。
华夏在舆论层面何止是不占优势。
简直是被人杀得丢盔卸甲。
不过,常浩南从一开始也没指望依靠国内的媒体:
“如果直接提出新的大气成分反演方法,那这个目的性确实太明显了……就算对方不能直接提出反对,也会提前有所警惕,让我们失去进攻的突然性。”
“所以我打算先从跟气候问题没有直接关系的理论层面入手,毕竟算是老本行了,我在这方面也还算有些影响力……等到数学界和工程学界基本认可了构成反演算法的理论基石之后,再推出针对性更强、适用于大气遥感领域的具体算法。”
看着对方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丁仲理也马上明白过来。
这应该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他本来还想再问问具体是什么理论,但深思熟虑一番之后又觉得这并非自己的专长领域,要是对方解释一大堆结果自己全都没听懂,那就有点尴尬了。
于是干脆跳过了中间的部分:
“那我这次回去之后,就提前整理一下过去积累的调研结果,准备给常院士你打辅助咯?”
“话可不能这么说……”
常浩南赶紧摆了摆手:
“丁所长在气候问题上前后奔走,据理力争十几年,要是因为我中间插了一次手就变成辅助,岂不是显得我喧宾夺主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准备直接站到明面上来。
一来,确实双方分工不同,而且IPCC开会基本都在欧洲,常浩南又不可能随随便便出国。
更重要的是,几年之后的AE1500还需要拿低排放作为核心卖点之一。
所以他现在必须得唱红脸,以后才好把环保问题拿出来说事。
否则别人一查,发现就是你小子前些年从中作梗,把IPCC的评估报告和气候协议给搅黄了,那回旋镖可就扎到自己脑袋上了……
总之,二人都对这一番会面非常满意。
在又进行了一番相互吹捧之后,便各自离开……
……
回到实验室之后,常浩南马上打开电脑,在文档首页写下了一串标题——
《一种优化初始猜测和阻尼系数的全局收敛的优化Levenberg-Marquardt迭代算法。》
这正是他整个计划中的第一步。
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对于卫星遥感而言,正演相当于描述大气参量到观测值之间的物理过程,也就是利用辐射传输物理过程模拟出传感器的辐射亮度。
那么相对应的,反演过程是在最优化理论下建立代价函数,以迭代的形式逐步逼近真值。
具体到大气成分探测问题上,除去传感器能够直接获得的参量以外,代价函数还包括示观测辐射的误差协方差矩阵、未知目标向量的初始值、以及能够确切描述背景场先验值的协方差矩阵。
其中第二项因为可以用“已知”的二氧化碳浓度作为参照,所以并不完全需要靠经验猜测,因此反演问题的本质就成为了寻求代价函数的最小值。
而常浩南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有效,但又不至于引起特别高警惕的办法,就是在理论层面上对Levenberg-Marquardt迭代算法进行改进。
毕竟这个算法在很多迭代求解的最优化问题上都能够发挥作用。
其中也包括机械加工和流体力学计算。
щшш● ttk an● C 〇
他一个在外界看来是计算科学出身的数学家,研究这种课题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实际上,如果能有更充分的准备时间,常浩南倒是愿意去考虑一些基于神经网络的快速算法。
只可惜神经网络对光谱分辨率的要求相对较高,且需要大量统计数据进行模型训练。
考虑到IPCC的第四次评估最晚从年末就要开始,所以还是选择了求稳。
其实一般情况下,写论文的正常顺序是先正文、再结论、再摘要、最后标题。
不过常浩南心里已经对文章的全部内容大致有数,所以在确定了标题之后,就直接按照顺序往下写摘要。
但只写了寥寥几句话,便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
这篇文章的作者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即便挂着菲奖得主的头衔,未免也显得有些单薄。
而且,到时候被丁仲理拿出来作为理论依据的时候,别人也可以狡辩说“这全都是华夏人的阴谋”等等。
但如果能把一些外国机构也拉下水……
想到这里,他当即拿起桌角处的电话听筒,给正在镐京的梁绍修打了个电话……
……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可以对飞机装配过程中的系统点(ERS)热变形误差进行优化?”
几天之后,迪迪埃·卡索雷看着眼前用两种语言写好的一份研究报告,露出有些惊讶的眼神。
华夏方面在飞机预装配方面的理论功底,他早就已经体验过了。
但即便是在当时的生产方案当中,ERS点作为用于标定的增强参考系统点,还是需要由工人进行手动校准的。
这才过了大半年功夫,就连这一步都可以脱离人工,实在是显得有些离谱了。
不过,他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现在当然还不行。”
梁绍修摇了摇头:
“但是在理论层面上,确实具备这种可能性……”
卡索雷果然上钩,露出有些挣扎的表情——
在年初那次预生产成功之后,公司里的人就日常询问,能不能把类似的技术用在猎鹰8Z或者阵风上面。
甚至连隔壁的空中客车集团,都有人来进行旁敲侧击。
这种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还是非常不错的。
可惜他每次都只能给出否定的回答,最终让对方带着失望的眼神离场。
但现在,却有一个从头开始跟进研究的机会摆在面前……
属于是喜从天降。
让人很难不心动。
不过,卡索雷毕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并没有直接给出回应,而是摆出一副苦恼的表情:
“可我是工程师,不是数学家……”
“我也不是啊!”
梁绍修故作激动地打断了对方:
“所以我建议,以我们两家企业的名义,联合出资赞助一个由华夏和法国研究人员组成的团队,让他们来解决理论问题……这样我们就可以把精力集中在后面生产测试的部分,能省下不少资源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