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梅尔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经验受到了无情挑战。
在听完对方提出的具体方案之后，他的一个想法是——还能这么操作？
但如果仔细想想的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种玩法确实连傻子都骗不过去，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这两个型号是怎么回事，但却真的可以绕开法规限制。
当然，相比较来说，双方在互相无需支付额外费用的情况下，华夏人相当于从零开始搞出来了一个全新的型号，而NH90则是已经投入了不少资源。
这要说起来的话，欧直集团这边算是小亏。
但是就眼下这个情况而言，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而且这个小亏的原因说到底也赖不到华夏人身上。
完全是几个合作伙伴各怀鬼胎尔虞我诈搞出来的。
如今能把NH90这个眼瞅着有烂尾风险的项目给续上止损，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因此，勒梅尔在心里面已经算是同意了这个方案。
不过场面上自然还是要拉扯一下的。
否则低头太快的话，容易让对方得寸进尺，后面的合作就不好开展了。
“勒梅尔先生，在正式确定合作方案之前，我方还是有几个重要的细节需要和您再确认一遍。”
一番气氛稍微轻松的交换意见之后，崔文学也知道这次基本上是稳了，于是话锋一转，开始完成常浩南布置的另外一个任务：
“既然确定下来由我们负责旋翼、传动和前机身，那么相关的零部件参数和工艺选择，就一定要完全按照我们说的来，不能随便更换，当然，在符合要求的前提下，零部件的供应商我们不会加以限制。”
勒梅尔只觉得到有点奇怪，毕竟这几乎是每个正经技术人员都会知道的事情，似乎没必要专门强调一遍：
“这是自然，我们都受过专业的训练，不可能随便修改供应商提供的技术方案，您怎么会有这种担忧？”
“这个么……没办法，也是过去的一些经验教训。”
崔文学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贵方以前都是做欧美市场生意的，接触的也都是比较高端的客户，可能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但我们主要面对下沉市场，什么样子的客户都见过，所以一定要加上这条内容，否则后面的事情很容易扯不明白……”
简单来说，防呆不防傻。
甲方的神奇操作，是乙方哪怕穷尽想象也无法完全照顾到的。
还是直接在合同里加免责声明比较方便。
他这话听得皮埃尔眉头一皱，甚至有点心疼起对面的华夏同行来。
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客户，才能逼出如此谨小慎微的习惯来。
而勒梅尔则是直接在笔记本上把这条内容给记下来了。
回去就让国内各航空企业的法务部赶紧学起来……
不过实际上，常浩南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想的倒不是规避责任这一层，而是单纯为了在这块挖坑而已。
当然不是给欧洲人挖坑，而是给日本人挖坑。
虽然他嘴上说的是“不会限制选择供应商”。
但这就跟招聘时候的萝卜岗一样。
我给开出一大堆限定条件，让你只能从一家供应商那找到现货就行了。
这也是为什么前面要特意强调，不能乱改零部件参数和工艺选择。
话说回来，这个事，如果NSK集团只是单纯把买回去的轴承贴个牌，常浩南还真不太好操作。
但他们偏偏为了压过冰城原厂的产品，又偷摸修改了一部分参数标定，让自己的贴牌产品看上去性能更强。
这就完全是在给常浩南送助攻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日本人的造假水平确实很高。
他们虚标的那些参数都经过计算，可不是乱标的。
一般不太会出问题。
毕竟大多数情况下，设计师都会留出足够的余量。
算上虚标，无非也就是留15%变成5%。
最多影响一些技术手册之外极限状态的可靠性。
实际上，这也是众多日企敢于造假，并且一造就是几十年没被发现的主要原因。
一直到二十多年后，随着人类的设计水平越来越高，已经不需要像过去一样留那么多的余量，而日本人却没能与时俱进地跟上时代，问题才逐渐被暴露出来。
然而，以火炬集团目前的计算水平，就已经可以拿捏住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把事情给闹大。
……
在敲定了最关键的部分之后，剩下的部分反而就正常多了。
以至于连开口提要求的都不再是偷摸照抄答案的崔文学，而是真的在考虑直升机设计技术问题的郭靖山：
“还有就是，机身设计，我们只负责前半部分，虽然算是独立件，但在这块还是需要跟你们进行对接。”
“我看了你们之前的发过来的资料，用整体复合材料做机体这个简直太异想天开了，虽然纸面上可以把自重降低很多，但维护起来完全就是灾难。”
“直升机跟固定翼飞机不一样，绝大部分飞行工况都是在环境波动剧烈的对流层，对于抗损性，以及一旦出现问题之后的易维修性要求都很高。”
“还有机舱地板和机尾舱门坡道，这两个部分是货物装卸和运载过程中肯定要接触到的部分，根本不可能避免磕磕碰碰，你们在资料里面还特地宣传了这个跳板尾门可以直接装卸小型车辆，结果却又要用抗冲击性能不足的碳纤维制造这个部分，岂不是飞几次任务就得换一个？”
郭靖山越说越觉得离谱。
当年做主引进海豚的时候，他的感觉完全是只能仰望对方。
结果这才十几年过去，欧洲人竟然已经这么不靠谱了，设计中的槽点连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因此，我们认为还是应该使用锂铝合金和传统的铆接工艺，如果一定要减重，我们可以尝试在结构上下下功夫，但如果贵方坚持采用复合材料，那么如果未来机身寿命出现问题，我们无法负责。”
听到这番话，对面的情绪倒是非常稳定。
皮埃尔甚至露出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欣慰笑容：
“这一点您不必担心，之前发过来的技术资料是目前这两架原型机的，我们也已经发现了大面积碳纤维材料的问题，更换锂铝合金，同样是我们下一步的打算。”
“至于减重问题，NH90在设计之初就留下了足够大的起飞功率冗余，所以倒是问题不大。”
“……”
后面的会谈，就在这样一片亲切友好的氛围中结束了。
华夏这边，冰飞集团自然是满意得很。
又拿到一个对外合作项目不说，还完美完成了常浩南给布置的附加任务。
怎么看都赢麻了。
而欧直那边，反正也不亏。
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除了目前还完全被蒙在鼓里的NSK集团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