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呢。”
云画轻声说道。
“嗯?”周生北谦没有听清楚。
云画抬头看他,“我说何必呢。你骨子里就没把自己人,你骨子里把自己当成了神,永远都高人一等,又何必委屈自己下凡尘?”
周生北谦眯了眯眼睛,“因为凡尘有你。”
“呵。”
云画的眼中尽是嘲讽。
周生北谦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微笑着说,“从前没有遇见你,我并不知道凡尘也如此美丽,如此让人留恋。”
“周生北谦,我求你了。”云画咬牙说道,“你千万不要再说喜欢我了好吗?你的喜欢我要不起!你说你喜欢我,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是怎么对待我身边的人的?你的喜欢,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总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各种危险和困境。”
周生北谦眯了眯眼睛,“他们都配不上你,更不配得到你的关心。”
云画攥紧拳头。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跟周生北谦多说什么了,他骨子里的偏执已经达到极点,他自成一格,别人永远不可能说服他。
哪怕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也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不会为了她改邪归正,他不会为了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更不会为了她,就否定过去的信念。
他对她的喜欢,压根就无足轻重。
“画画……”
周生北谦的表情,忽然变了变,“你的那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帮着调查局破了很多案子,我以为……我以为你会享受那种揭开谜底带来的兴奋感和成就感……”
云画已经无力再多说什么。
她平静地看着他,“周生北谦,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周生北谦的目光瞬间黯淡。
他终于沉默了。
薄司擎紧紧地握着云画的手,此时此刻,云画的手一片冰凉。
薄司擎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一点,给她温暖,给她力量。
“北谦,PN在国内的研究对象还有多少。”薄司擎淡淡地问。
云画有些不明所以,她看向了薄司擎。
薄司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道:“PN会选择一些身世坎坷的人,尤其是三观尚未完全形成的青少年,成为实验对象。PN会定向干涉他们的生活,比如不断地给他们制造挫折,以研究他们在极限状态下的心理状态。”
云画的脸色变了。
“比如左柠,比如他没有血缘但是一同经历了被拐的夏沁言,比如左柠他们逃出来之后去的孤儿院的院长之子沈漾。”
薄司擎说,“你还记得那个案子吗?当初是倒推,实际上的顺序就是,沈漾对夏沁言抱有超乎姐弟的情感,沈漾在国外留学时和同学酗酒飙车出了车祸,需要一大笔钱治疗,夏沁言也是要急用钱,才会被祸害,导致最终被害。”
云画抿唇,“我怎么会不记得。”
薄司擎看着周生北谦,“在这个案子中,谁是你们的试验对象。”
周生北谦微微勾唇,“夏沁言。我们推动了故事的发展,夏沁言的表现真是超乎我们的想象,非常不可思议。”
薄司擎没有评价,继续问道,“韩方舟和叶倾梦的案子里,两人都是你们的实验对象,对吧。”
“是的。原本……画画也是的。”周生北谦笑,“可是韩方舟把她给摘出来了,实在是出乎我们的预料。最让我觉得精彩的,是画画又反过来把韩方舟给摘了出来,洗刷了他杀人的罪名……啧啧,阿擎,你确定画画真的没有喜欢过韩方舟吗?”
云画抿唇,心底的怒气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薄司擎紧握着她的手,淡淡地看着周生北谦,“我确定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周生北谦的眼神骤然一暗,邪肆阴鸷。
薄司擎没给他多少时间,直接又问:“姚熙熙,也是你们的实验对象,对吧。”
“没错。”
周生北谦换了个坐姿,更放松了。
“在这么多实验对象中,除了画画你,我最看好的就是姚熙熙。”
周生北谦的声音十分兴奋。
“她真的很聪明,也很有耐心。她是个极好的猎手,为了达成目的,她什么都可以做,也可以放弃所有。”
“她可以倾尽一切去寻找报仇的机会,她会时刻准备好,当机会来临之时,她会瞬间把握住,一次都不会失手。”
“她杀死温政安司机那次,真的做地非常妙,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叶雪松。其实是个意外,她没想陷害叶雪松,偏偏……巧了。”
周生北谦笑道,“她还是心太软,如果她顺水推舟,叶雪松现在已经在牢里了。她的手法真的很完美,时间、地点和凶器,都处理得非常棒。”
“后来对付温政安的那次,她更是绝了。不惜跟温政安之子订婚,在订婚宴上播放温政安的污秽视频……啧啧,有这份狠劲儿,她不成功谁成功?”
“更不用说她对温政安用上的终极大招,真是让人拍案叫绝啊!”
周生北谦的笑容十分灿烂,“她明知道现有的证据不足以让温政安为她的亲人们偿命,那就加重罪名,不惜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陷害温政安。她的现场做得太完美了,温政安根本连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证据确凿,所有的人证物证都能够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证实温政安杀人并且分尸毁尸,情节极其恶劣……”
周生北谦忍不住拍了拍手,“她是迄今为止所有实验对象中表现最好的,我们对她只是观察,几乎没有过多插手她的生活,她表现得出乎我们的预料。”
“你们几乎没有插手她的生活,但还是插手了,不是吗?”
云画的眼神很冷,“她从小的经历本就悲惨,你们不过是让她变得更悲惨,更加孤家寡人了,不是吗?不是你们,她养母的儿子,她的弟弟,能被温政安看上?能出事?后面那一系列的人间悲剧会发生?”
周生北谦微微点头,“这确实是,我不否认,我们当初就觉得她非常有潜力,果然,她没让我们失望,她的表现超乎想象。”
“原本,她假死之后,我们的人已经在去找她的路上。”
周生北谦幽幽地说,“若是被我们先找到她,她现在就是我们PN的高级成员了,甚至我会考虑把国内这块都交给她。可惜……被画画给先找到她了。”
云画已经不愤怒了。
她只觉得无力。
为什么要这样?
不断地制造人间惨剧,不断地看人在绝境中挣扎,很好玩吗?
这种实验有什么意义!
目的就是要挑选毫无人性的人吗?
云画看着周生北谦,“姚熙熙跟你不是一类人。她杀人只是为了报仇,她没有伤及无辜,原本她可以一丝痕迹都不留的,但是因为叶雪松不小心背锅,她还故意留下了一些线索,让我们查到她的身上,以此还叶雪松清白。她骨子里是正义的,是善良的。”
“一个真正正义的人,会选择用杀人来解决问题吗?在杀人的时候,毫无恐惧,干脆利落。”
周生北谦反问,“从她着手报仇杀人的那一刻起,她就跟正义无缘了。”
云画的手瞬间攥紧……
她竟然无法反驳。
一个为了报仇而杀人的人,还能算是正义的吗?
云画忽然就觉得无力了。
薄司擎伸手搂住云画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声音十分清淡,却又十分有力,“正义从来都是个无法被准确定义的词。姚熙熙是否正义不需要讨论,她在改名换姓之后,再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对于画画来说就足够了。”
云画立刻点头。
是的,姚熙熙是不是仮社会人格不重要,对于云画个人来说,姚熙熙是否杀过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姚熙熙在变成简宜昕之后,她是真的一直在好好生活,再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这就够了,足够了。
周生北谦哼了一声,“道貌岸然,双标。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还不是一样。说什么法治高于人治,你们的所作所为,还不是把人治放在了首位?温政安死了活该,但是姚熙熙呢?她陷害温政安倒是无所谓,但是温政安的司机,是她亲手所杀,她不该坐牢吗?事实就是,当初如果你们真的足够正义,就应该在查出真相的时候,抓了姚熙熙,这样温政安残忍杀死姚熙熙的罪名就不成立,温政安就会被无罪释放,而姚熙熙则会成为杀人犯入狱……”
云画的脸色隐隐发白。
她看着周生北谦,“这跟阿擎无关。是我的决定,是我违背了公平正义,是我不想姚熙熙的所有努力都功亏一篑……你说的对,我确实道貌岸然,我确实双标。”
薄司擎脸色微微一变,“画画,我当初也没有反对你,如果我想反对的话,姚熙熙根本不可能改名换姓出国。”
云画笑了笑,“阿擎,你不用帮我承担这些。是我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努力维持正义,但我从未标榜自己的一切行为都足够正义。我承认我道貌岸然,所以呢?”
周生北谦的目光有些冷。
片刻之后,他微微垂眸,“所以你们跟我有什么区别?你们凭什么鄙夷我?”
“我们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别人,我们不会以任何狗屁名义,去故意为别人的生活制造障碍,去破坏别人的生活!”
云画咬牙说道,“我们把自己当成凡人,而不是如你这般高高在上,把众生视为蝼蚁。”
周生北谦冷笑,“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在我自己心中,不需要你来评判。”云画咬牙说道。
周生北谦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云画深吸口气,又道:“后来的米月,公西瑾,金玉国际火灾中的沈之意和彭书韦,拥有一对杀人俱乐部成员父母的颜慕安和颜慕希……甚至是薄司瑶、景修和罗蕴礼……还有,还有谈少宁、阮沐沐、杜晓菲和丽婶……其实,他们全都是你所谓的试验品,是吗?”
云画的语速很慢很慢。
“周生北谦,你给他们制造了那么多的痛苦,看着他们在你制造出来的炼狱中挣扎沉浮,你真的开心吗?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画的声音甚至在发抖。
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周生北谦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比人在绝望的深渊中痛苦挣扎,他就那么开心吗?
“因为……”周生北谦的眼神格外阴鸷,“因为那样,我才会心理平衡,我才会开心呀。”
云画咬牙。
周生北谦瞬间又笑了起来,“你不觉得顺风顺水的人生看起来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吗?在炼狱中挣扎生存的人,真是特别特别有意思呢。”
薄司擎抱着云画,冷冷地看着周生北谦,“你不过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找到认同感。你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罪孽,可你不想着改正,反而是想要从别人身上找到一些认同,你想说,别人若是也生活在炼狱中,肯定也是会变成跟你一样的恶魔的!你是在为自己开脱,你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而已。”
“难道不是吗?”
周生北谦冷笑,“事实证明,他们也都变了。没有人在经历过极致的黑暗之后,还能心向光明。所以,我有什么错?我只是被黑暗更黑了一点。画画,你知道PN这两个字母代表了什么吗?Polar Night,极夜!”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世界就不曾有过光。”
周生北谦微微笑着,“黑暗把我完全笼罩,我拼了命地跑,也跑不出这片漫无边际的黑暗,我拼了命地想要一缕阳光,可世界给予我的,永远都只有黑暗,我的世界,是极夜。”
云画皱眉,“你小时候,阿擎不是帮过你吗?你那个时候不是很感激他帮你,你说如果没有他,你可能都活不到这么大,你还主动向比你小几岁的他叫二哥,这些都是假的吗?”
“他帮我,我叫他二哥……哈哈哈哈!”
周生北谦笑了,“这是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事!我为什么一直叫他二哥?我就是在提醒自己,这份耻辱!”
周生北谦看了一眼云画,又看向薄司擎,“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和你们薄家的仇恨了吧?需不需要我在画画面前为你们保密?这样在画画的心目中,你们薄家还是那个高大伟岸正义的薄家!”
“不需要。”
薄司擎淡淡地说,“你可以直说。”
周生北谦眯起了眼睛,“你确定要我直说?你就不怕你们薄家在画画心目中的形象崩塌?”
“不怕。”
薄司擎道,他看起来很放松,可是云画却有些紧张。
周生北谦微微眯眼,“好,你以为我还会为你们保守秘密吗?”
说着,他就冷笑一声,“画画,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耻辱吗?因为他们薄家,就是带给我人生极夜的罪魁祸首!可是薄司擎只是帮了我一丁点,我就对他感激涕零,我对害死我爸妈,害了我全家的凶手的儿子,感激涕零,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可笑到极点!”
“我无比憎恨的生活,我世界中的极夜,全都是薄家带给我的,我拼了命地渴求一缕阳光,我以为薄司擎就是我的那一缕阳光,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我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漆黑,终于有了一丝光!”
周生北谦的笑容里尽是讥讽,“可事实却是……我一直渴盼的光,就来自于推我入极夜深渊的罪魁祸首薄家!”
他的情绪在激烈翻涌。
云画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此刻周生北谦的痛苦。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你家的事情,跟薄家有什么关系?”
周生北谦笑了,“你没听说过我的身世吗?从前的十三世家,我们周生家可也是其中之一呢。”
云画抿了抿唇。
周生北谦勾了勾唇,“但是后来,周生家就除名了。呵呵,因为我的父母,成了叛帼贼,周生家一.夜之间,毁于一旦。所有的财产、资源,全部都被瓜分,周生家只剩下老弱病残,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和薄家有什么关系?”云画皱眉。
周生北谦冷笑,“因为这一切都是薄家主导的!当年给我父母定罪的,就是薄家老爷子!”
云画又问:“定罪肯定是要有依据的,不可能是空口白牙,说定罪就定罪。”
周生北谦轻笑,“原因很简单啊,因为有人想要我父母的器官……在2010年以前,我们的器官移植还不够规范,从前用于器官移植的器官,几乎都是来自于,死囚。”
“当年的郑家家主,需要我父亲的心脏,当年薄司擎的奶奶,需要我母亲的肺。”
周生北谦还在笑,“你说巧不巧,偏偏他们要的东西,都在我父母身上。全国亿万个人,只有我父母配型成功!可是配型成功了,他们就该死吗?”
“呵呵,为了光明正大使用他们的器官,就给我父母编制了那种罪名。”
周生北谦哈哈大笑,“太有意思了,不是吗?”
云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向了薄司擎。
薄司擎微微叹气,轻声说道,“当年你们家族的事情,我爷爷确实失察。郑家借我爷爷奶奶的名义,打着他们的旗号,上下进行串联,陷害你父母,制造了大量的证据。当时我奶奶病重,我爷爷确实……疏忽了,对于呈报上来的资料,他核对再三,过于信任郑家……导致了你父母被定罪。你父母被逼出逃……后被郑家抓获……”
“当初郑家上报的是,你父母在被抓的过程中激烈反抗,伤及无辜,所以对他们采取了措施,他们夫妻俩双双身受重伤,不治昏迷……”
薄司擎眼中带着歉意。
“当初爷爷确实不知,郑家郑老为了活命,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薄司擎道,“郑老使用了你爸爸的器官,但我奶奶没用,她知道器官来自你.妈妈,她说什么也不肯用,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你.妈妈是死囚,你.妈妈已经重伤将死,器官不用也会废掉,她还是不肯用。”
“所以呢?”周生北谦笑,“所以郑家利用你们薄家,制造我周生家的惨案,导致我家破人亡,你们薄家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有责任。”
薄司擎说,“爷爷后来再次审查你父母资料的时候,发现资料不够完善,他让人再仔细调查,务必不要出错。只是当时他太忙了,那个年代,那个时节,国内国际上都有太多重要的事情,我们那个时候还不够强大,方方面面都外国吊打,我爷爷当时……”
薄司擎摇摇头,“我不是在为爷爷开脱,我也能够理解你的仇恨,我更能理解你向薄家寻仇的心情。如果可以,我代替爷爷,向你道歉,向你们家道歉。我知道已经晚了,但终归,这句道歉必须送到。”
“道歉有什么用!”
周生北谦的眼睛猩红一片,“道歉就能让我父母起死回生了吗?道歉就能让我这么多年的黑暗痛苦全都消失不见吗?道歉就能让时光倒流吗?道歉,一点儿用都没有!一丁点儿用,都没有!”
薄司擎抿唇,微微低头,什么都没说。
云画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原来如此。
难怪……
难怪郑家的下场会那么惨。
难怪周生北谦会如此嫉恨薄家!
在外人看来,薄家最多就是失察,工作失误。
但是对于周生北谦来说,在郑家和薄家之间,他甚至更恨薄家。
云画也完全能够理解周生北谦这种心情。
如果不是顶着薄家的旗号,郑家要陷害周生北谦的父母也不会那么容易。
薄家根基太深,打着薄家的旗号,暗示一些什么,都不用明说,就会有人配合办理,把各种漏洞给填补上,把假的都做成真的,铁证如山。
周生北谦勾唇冷笑,“十三世家,没一个好东西。权势地位,所有玩弄这些的人,统统都没一个好东西!或者说,人类的本质就是邪恶。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把自己包装得冠冕堂皇!我想毁了郑家,我想毁了薄家,我甚至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真有所谓的美好吗?真的有人可以在被送入炼狱之后,还能心存美好向往美好?如果有,我也会将其毁掉!”
“毁灭,就是PN存在的意义,也是我活着的意义!”
“画画,这个世界那么丑陋,跟我一起去毁灭,不好吗?”
……
云画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摇头,“不,一点都不好。我比谁都清楚世界有多丑陋,可为什么要把自己也变得如此丑陋?”
“周生北谦,不用找任何借口。你父母的事情是悲剧,或许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你完全不必要这么极端。你可以找郑家报仇,你甚至可以迁怒于薄家找薄家报仇。可你为什么要成立PN?你为什么要害那么多跟你毫无关系的无辜之人?”
“其实,你骨子里就把一切都想得太过黑暗。原本你应该最了解薄家的,也最了解薄爷爷的,你知道薄爷爷是什么样子的人。在你发现当年的真相之后,如果你选择告诉薄爷爷……”
云画抿唇,“我相信,薄爷爷一定不会放过郑家,也会为你父母平反。虽然并不能让他们起死回生,也并不能让你们周生家恢复到从前的荣光,但是至少……至少会给你一个说法,会给你父母一份迟来的公道。”
“非要鱼死网破,非要报仇雪恨,非要一条路走到黑吗?”
“那活着,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云画看着周生北谦,语气缓了下来。
她轻轻地笑着,“你说你爱我,你说因为我,你愿意接受人生的残缺,你愿意把自己当成人……可是,你根本没有。”
“周生,你并不爱我,一点儿都不爱我。”
“你对我的任何感情,都不过是为了报复阿擎。你想让阿擎痛苦,因为你太羡慕他,太嫉妒他的人生了。”
云画轻声说道。
周生北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太羡慕他太嫉妒他的人生了。他的一切,都是我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包括你。”
“原本按照我的计划,他去NF执行任务的那次,就是他的死期。在他死后,我会让一切证据都水落石出,如此一来,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就会彻底破败,在你最艰难的事情,由我陪着你,你一定会忘了他,你一定会发现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可惜……”
周生北谦的表情冷了下来,“可惜从你连最后一场比赛都不参加,就匆匆从迪拜赶去NF,以你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量去救他,我就看得很清楚了。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哪怕真的把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相信,也也会固执地爱他。这样我还是得不到你的心。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不然你以为,你们两个能活着从NF离开?”
周生北谦冷笑,“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计划了兜兜的出生,原本兜兜是有别的用途的。我当时根本没预料薄司擎失忆,也没预料到你会怀孕,更没预料到我当初计划的兜兜,竟然会救你一命。你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庆幸,我万分庆幸当初制造了兜兜。”
薄司擎的心狠狠揪紧,握着云画的手,看向她,眼中全然都是愧疚。
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甚至……完全忘记了她。
云画冲他摇摇头,看向周生北谦,“如果嘟嘟当时没出事,你是不是打算把兜兜和嘟嘟交换?”
“……是。”
云画抿唇,“你救活了嘟嘟,为什么不那他来要挟我呢?你明知道,你只要拿嘟嘟来要挟我,我什么都会答应。”
“不需要。”周生北谦的眼神格外淡漠,“如果要逼你,我早就可以做到。可惜……我终究还是错了,我现在有些后悔了,我根本就不应该顾及你的想法,我不该想要征服你的心,我应该早早地强硬地把你圈在我身边!”
云画已经没了力气,“我需要对你说谢谢吗?”
“呵。”
周生北谦看着薄司擎,“我以为我算无遗策,我以为我对人性把握得比谁都透彻,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栽在我看得最透彻的人性上。”
“叶梓喻啊叶梓喻,我真没想到会从她身上栽这个大跟头。”
周生北谦冷哼一声,“我以为哪怕一切全都水落石出,她也会是最不希望画画嫁给你留在薄家的人。所以如果能让我放弃对薄家寻仇,同时又能把画画带走,还能从我手中拿到国内PN的人员名单,让薄家更上一层楼,我以为这么些条件,这么多的诱.惑,对叶梓喻来说已经足够。”
“我以为,她至少会等我这架飞机飞离中华领空,再也无法追回之后,再告诉你真相。”
周生北谦轻笑,“我真没想到,我竟然看错了她。她这次,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
薄司擎眼神很淡,“没有什么好出乎预料的。纵然我跟她的关系一直不好,纵然她一直都很想插手我的生活,纵然我对她的很多东西都不认同,但唯一不可否认的是,她爱我,自从当年被云画解开了她跟我之间的心结之后,她就一直在很努力地靠近我,适应我的想法。所以,她明知道我对画画有多爱,她就一定一定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拆散我们。”
薄司擎说,“她比谁都清楚,如果这次,她真的帮你带走画画,那我们的母子感情,就彻底完了。毫无转换余地的那种。”
周生北谦仰头,唇边带着笑意,“是啊,她纵然做错了一千一万,可这一次,她做对了。”
薄司擎给周生北谦倒了杯茶,让人拿了温水过来给云画喝。
他的语气很淡,“周生,你太自负了。你凭什么以为,你做了那么多,都不会有人发现?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发现。”
周生北谦似乎有些累了。
他轻轻一笑,“我已经做的很严谨,你不还是发现了吗?本来我还有些怀疑,有些想不通,现在么,什么都想通了。”
“其实所有的破绽,都是因为我忽然心急了。”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去年东山疗养院那一系列的案子开始重新调查。”周生北谦说道,“我不该为了提醒画画旧案的存在而制造了新的案子,杀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案子重新调查,我原本是想让画画怀疑你,最后把所有案子的罪名都安在你的头上。”
周生北谦轻笑,“一开始还很顺利。但是后来,就不对了。”
“我现在想想,我对案子的一切监听都太容易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案子完全按照我想要的方向在走。”
“当时我只是觉得,我的设计天衣无缝,现在看来,其实是你在故意让案子按照我想要的方向去走。”
“我猜……你在案子的证据中做了什么手脚,一次来进行判断的吧。”
薄司擎闻言,点点头,“记得那个时候说发现了新证据,是一段云从军死亡现场的录音吗?里面有可能录到了凶手的声音。”
“嗯,画画那个时候还去辨认过声音。”周生北谦点头。
他眯了眯眼睛,“我明白了!那所谓的新发现的录音证据,其实根本不存在,是你们虚构的,对不对!就等着我上钩。”
薄司擎笑道,“对。云从军死亡现场,根本就没有留下什么录音证据,那份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我用来引蛇出洞的罢了。当凶手知道有那份证据时,会怎样?”
周生北谦目光冷然,“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在我的监控之下。我知道了那份录音证据,并且通过我的人窃取了那份录音证据,发现什么都听不出来后……我又想多了,想要利用那份录音证据。我对其进行了新的混音,把你的声音编进去,意图让这份录音也成为你的罪证之一。但其实,原始录音根本就是假的,而我却将其掉包了,如此一来,你们反倒是能够确认我的存在,你们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薄司擎点头,“那次的收获很大。录音被掉包,证明凶手的背景和实力非常强大,他甚至能够渗透到我们内部。你在更换录音时,也暴露了你的人。抓住你的人容易,但是想要彻底清除掉你的残余势力,却一点儿都不容易,我想把你的人你的关系你的势力,统统连根拔起。我想彻彻底底肃清一切,让PN一个都不留!”
薄司擎喝了口水,“你以为我不知道兜兜的身世,你故意激怒我,我顺水推舟,我知道你也等不及了。其实在那个时候,想要抓住你也简单,但是,我的目的是要把你的一切都连根拔起,把你的PN在国内的所有势力全部清除,所以,我不能简单地抓住你。”
周生北谦笑了一声。
薄司擎继续说道,“如果说前面那些案子,作案和事后的清除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和势力的话,你最后的出逃,更需要足够多势力的配合。我知道你一定会利用我母亲的性格弱点,毕竟,让我母亲背叛我,也是报复的一种……”
周生北谦微笑,“你连这些都查到了,那结果我应该不用问了。”
薄司擎点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一切都结束了。无论是你国内的势力,还是国外的PN,统统都结束了。”
周生北谦看着薄司擎,许久都没有说话。
都说了太多太多。
这会儿,是难得的安静。
周生北谦目光贪婪地看着云画,“画画,如果我能够拥有跟你一样重来的机会,我……还会那么做。但我会从一开始,就要定你。我会千方百计地把你变成我的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的。”
“这只是你的执念。”
云画说,“你并不爱我,你爱上的只是你想象中的我。”
“我分得清楚。”周生北谦垂眸,“我非常清楚我爱的是谁。”
云画不想跟他争辩。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看着周生北谦,最后说道:“无论如何,关于嘟嘟,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谢谢。你本可以直接杀死嘟嘟的,或者你都不需要做什么,嘟嘟当时的状况也活不了。救嘟嘟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吧……”
“没有。”周生北谦别过脸去,“随便丢医院就活了。我压根儿没想救他,是他自己命大。”
云画看着周生北谦,轻笑一声,“北谦,我们相处了五年,你说谎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云画握着薄司擎的手,“人生的是非对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批判也好,赞赏也罢,仇恨或者感恩,一切终归都将化为虚无。我恨你,但也感激你,感激你救了嘟嘟。”
“不必。”
他的声音很冷很硬。
云画也不多说,“我不知道上面会怎么处理你,但我觉得,我们……以后可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兜兜,我会把他照顾好的。他的身世,我会继续对他保密,等他以后长大,想要知道的时候,我或许会告诉他。”
“再见了,北谦哥。”
云画抱住薄司擎的脖子,“我们走吧。”
薄司擎抱着她起身。
飞机已经降落,外面的一切都肃清了,先前飞机起飞的时候,云画看到的那些补给车,这会儿全部都卸掉了伪装,露出獠牙。
地面站着很多很多很多人。
显然,对于周生北谦这位PN的首领,上面非常重视,对他的抓捕更要确保万无一失。
薄司擎也最后看了一眼周生北谦。
“北谦,我们走了。”
没有再见。
因为,再也不会想见。
薄司擎抱着云画起身,走向舱门。
周生北谦也站了起来。
他一动,周围看着他的人,都瞬间紧张起来。
他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就只是站在原地,如雕像一般看着薄司擎抱着云画,走下悬梯,走到地面……
那里有救护车在等着。
薄司擎一直抱着她。
透过机舱小小的舷窗,周生北谦看到薄司擎和云画也驻足在原地,仰头朝他这边看来。
他伸手,冲他们挥了挥。
须臾之后,他缓缓坐下,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眼神很淡,“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
看守他的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
周生北谦的语气已经淡得如烟,“如果你们想活命的话,就走吧,越远越好,下去告诉他们,想活命就跑远点……”
众人脸色一变,瞬间猜到了周生北谦话里话外的意思。
为首者飞快地用耳机跟地面联系。
“报告,疑似有可爆装置存在!”那人几乎是在扯着嗓子喊,声音微微发颤。
飞机上可是装载有很多吨的燃油,一旦可爆装置起爆,后果……不堪设想。
“带嫌疑人下机!”
“撤离!”
“组织地面人员撤离!”
“组织防爆人员进入!”
“撤离,立刻撤离!”
兵荒马乱。
云画和薄司擎显然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震惊地看着薄司擎,“他这是要……自杀?”
“我们在接管飞机时已经检查过,并没有发现可爆装置。”
薄司擎皱眉,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除非……他自己就是……”
云画仰头看向机舱,机身的悬窗实在是太小,她压根儿就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周生北谦的轮廓。
“薄少,必须赶紧撤离,一旦可爆装置起爆,波及范围会非常非常大!”
薄司擎抱着云画上车,车子远远驶离。
只是两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向那架飞机。
“轰!”
“轰!”
地动山摇,火光漫天。
一切,都结束了。
……
云画紧紧地抱着薄司擎的脖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擎,阿擎……”
她哭着说道,“有你在,真好。”
“有你在,更好。”薄司擎亲吻着她的眼睛,亲吻着她的眼泪,“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你。”
云画又哭又笑。
都过去了,都结束了。
一切回想起来,就像是梦一样。
“他到最后也没有把我的秘密说出来。”
云画轻声说道。
薄司擎叹了口气,“他也累了。当我查到他,当他回国的那一刻起,其实他就已经做好被我抓住的准备了。”
“他……这是自投罗网?”
“算是。”
薄司擎抱着云画轻声说道,“人都是会累的。如果是从前的他,在邪恶的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通过拿活人当成试验品来满足自己的心底的阴暗幻想,那他也能活下去。但其实,从他喜欢上你,从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你的那一刻起,他的黑暗王国,就已经不稳了。”
“他是罪人,也是个病人。”
“他找到了自己的救赎,却还是晚了……”
“他早已病入膏肓,哪怕他拼了命地挣扎,也无可奈何。”
……
云画紧紧地抱着薄司擎,泣不成声。
“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要再离开你。”
薄司擎轻哼一声,“是谁在我失忆的时候,第一个抛弃我?”
“我……我当时……”
“你当时怎么?你以为我在NF跟你一起撤离的那次,失控了之后,杀了我的全部队员?你怕我恢复记忆之后,自责甚至自戮,所以你就想着离开我,你想让我永远都别恢复那段可怕的记忆,永远都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愧疚?”
“……嗯。”云画轻轻地点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薄司擎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我的一个队员,出现了跟我一样的问题。我跟你一起逃亡时失控,我差一点杀掉你之后,我有了短暂的清醒,我不敢再跟你待在一起,我就跑走了。跑到那个山洞的时候,正巧碰上……那残忍的一幕。”
“他已经杀了那些人,而我杀了他……之后就再次失去意识……”
云画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所以你没有在失控状态下杀死你的队友?”
“嗯。”
“……”
云画心中最后一颗石头放下。
她泣不成声。
当时看到那一幕,她简直痛不欲生,是为他痛。
他把自己的队友们看得多重,若是他真在失控状态下残杀了自己的队友,那么一旦他恢复记忆,他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即便是苟活着,他也会被越来越沉重的愧疚,给压垮,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所以当他失忆的时候,云画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最好还是别恢复记忆了。
什么都不知道,背负得也就更少,或许还可以活下去。
叶梓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叶梓喻和她都很清楚,能够真正彻底摧毁薄司擎的,是什么。
所以她选择离开。
如果失去记忆的他能好好活着,她离开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他好,她做什么都可以。
……
人生,如梦。
……
回家。
外面的一切都可以不用再管。
薄司擎把手头的所有资料全部都交接出去。
如此大,如此繁琐,如此牵涉众多的案子,他统统交出去,后续处理通通不管。
两个孩子都交给谈家人帮忙带。
薄司擎就这么开车,带着云画一路远行。
“画画,我们还没有度蜜月。”
某人一只手掌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云画无奈地笑。
“你小心驾驶。”
“老婆,你忘记自己是怎么飙车的吗?”
“……”
“老婆,我还欠你一次求婚。”
“我还欠你一场婚礼。”
“哎,可我们现在不是要去度蜜月了吗?”
“顺便求婚,顺便办婚礼!”
开车到了沿海,再乘坐游艇驶向紫荆财团名下的私人小岛。
此刻已近傍晚,夕阳带来了绝美的晚霞。
蓝天白云,海鸟和风。
远处是蔚蓝的海面,是海天一色的美景。
游艇破开水面,悠然前行。
他和她,许下余生。
“如果婚礼不满意,我可是会逃婚的。”
“你还想逃到哪儿去?带上我,我陪你逃。”
“画画,我爱你。”
“薄司擎,我更爱你,比你爱我更多。”
“我信,我信。所以以后,换我爱你更多,可以吗?云画小姐,往后余生,薄司擎同志申请要更爱你十倍,是否批准?”
“看你表现,口说无凭……”
“誓不辱命!”
【注: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