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从昏昏沉沉中苏醒,瑞卡瓦首先感到的照例是侵骨的寒冷和强烈的饥饿。他无力地抬起头,只有穿过粗厚的木笼栏杆落在他肩头的阳光还有点温度,明明是一个晴朗的天空,他的视野里却好似蒙了一层忽隐忽现的黑灰,透过黑灰,连原本的洁白云朵都变成了昏惨惨的乌雾。
低下头,他看到的依然是静静流淌的冰冷河水,只着单衣的他在水流的冲刷下几乎全身都冻僵了,膝盖以下更是连知觉都没有。牢笼外的河岸上,潘德诺亚兵匆匆走过,忙碌得看都不看他一眼。
又是一天身陷囹吾的日子。他是如何落到今日的田地呢?他试图用昏沉的脑袋回忆,经过好久的思索他才模模糊糊地记起在一片树林里他发狂似地向潘德诺亚人冲锋,然后迎面撞到一个全副武装的敌方骑士干脆利落地望他脸上甩了一拳,瞬间让他失去了意识。当他重新睁开眼,他已置身于此。之前几日,每天潘德诺亚军官都会提他出去拷问,次次他都要遭一顿毒打。
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得了伤寒又觉得伤口感染了,无时无刻不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事实上,他宁可早点死去,回归黑暗与虚无总好过活着受罪。
往日的南森林塔楼屯兵、昨日的贝伦卡恩堡同男爵、今日的阶下囚瑞卡瓦的一生,是时候结束了。
那么想着,营内走出了一众熟悉的潘德诺亚兵,他们和前几日一样大摇大摆了打开了牢门,然后把浑身无力,几乎瘫成一张布的瑞卡瓦粗暴地扯到了河岸的泥地上,其中两人一人架着他的左臂,一人架着他的右臂,有说有笑地把他拖进了营地了。瑞卡瓦早没了观察地形的心思,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潘德诺亚兵架着他走了好久,直到把他按在了名为“审讯室”的阴森帐篷的椅子上。
“我们又见面了,贝伦卡恩同男爵。”审讯者的脸和往常一样隐藏在帐篷深处的黑暗里,瑞卡瓦只知道他的声音十分有磁性,而且渗人。
瑞卡瓦没有吭声,他只是颓废地躺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一副马上便要咽气的架势。
“唉唉唉,何必呢,你的手下都交代你的身份了,嘴硬有何用?你是深受约西亚信任的军官,我们不强求你投诚,只要稍微透露一点有用的信息,比如水银塔要塞的兵力啊,赛灵斯的部队构成啊之类的,你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我知道。”
“知道?知道为何还负隅顽抗?”
“这是我的选择。”
沉默良久,审讯者不屑地哼了一声。
“让我死吧。”瑞卡瓦说。
“那也太便宜你了。”
“是吗……既然你那么想,我们也没必要再多话。”
“来人,上刑。”审讯者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午饭的时候,潘德诺亚营地上空炊烟渺渺,伤痕累累的瑞卡瓦再度给潘德诺亚兵推进了水牢,他的身体毫无试图平衡的努力直接倒入了河水中,激起一阵浑浊的巨大水花,看得潘德诺亚兵哈哈大笑,然后转身走开。
瑞卡瓦缩在水牢的一角想要休息,可寒冷和疼痛还是刺激得他忍不住低声抽气,不断维持着清醒。远方传来了食物的香气,瑞卡瓦更觉饥肠辘辘,他低下头,试图找寻水里有无鱼游过,可惜没有找到。哎,三天前他还抓了只生鱼吃的……潘德诺亚人给囚犯发放的食物不单粗糙难吃,缺斤短两,还老是断供,瑞卡瓦到现在还没饿死已是奇迹,此刻,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天送食物的人会到。
或者换个思路想,干脆饿死,也不错吧?
“汪呜!”不知过了多久,河岸边忽然响起一声清亮的狗叫,瑞卡瓦抬起头,看到了一只中等体型的漂亮白毛狗,事实上,昨天的中午他也看到过这条狗。它似乎是一位潘德诺亚高级军官的宠物,每天都活蹦乱跳的,在军营里游走仿佛在自家庭院里散步。
“哈哈……”瑞卡瓦强笑着向白毛狗伸出手,它友善地凑到水牢边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掌,然后摇着尾巴跑了。
过了有一会,白毛狗又摇着尾巴跑回了水牢边,和昨日一样,它嘴里还叼了一大块带肉的骨头,白毛狗甩头把肉骨头丢到了水牢里,瑞卡瓦连忙接住,迫不及待地把它摁到嘴边粗暴地啃食,他先把骨头上的每一丝肉都咬、吸了个干净,然后用牙齿刮下了骨头上的每一处脆骨,接着他费力地折断了骨头吮干了里头的骨髓,最后甚至像狗一样试图嚼碎骨头咽下。
想不到,事到如今,我居然还能吃到荤腥,更想不到的是,接济我食物的居然是一条狗,瑞卡瓦好想苦笑,可他根本笑不出。
费劲地消灭完小狗的施舍后,瑞卡瓦又伸出手,白毛狗又舔了舔他的手掌,然后低下了头任凭瑞卡瓦摸它的头帮它顺毛。
讽刺啊,瑞卡瓦心想,在昨天之前他都不知道,原来最和他亲近的生物不是人类也不是血族,而是狗。
他现在的样子,和狗也没有差别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他忍不住怪笑出声。
“哎呀哎呀,斯巴达克先生,好久不见啊。”忽然一个人影走到水牢边蹲下,瑞卡瓦定睛看去,不是在谢夏尔潜入营地和他谈判的半魔人又是何人?和当夜不同,今日的雪牙狼身穿一袭笔挺硬朗的黑红男式礼服,头顶一只带白尾的三角帽,脚下一双及膝的黑亮皮靴,深棕腰带束得很紧,厚围肩下雪白的领巾英气逼人,身后的长披风更是潇洒,她的脸照样隐藏在半边面具后,裸露出的肌肤有着冰霜般的白皙。
“是你?”瑞卡瓦心里非常惊讶,却没有丝毫力气表现出惊讶的表情或发出惊讶的语气,只是努力抽了抽塞住的鼻子。
“是我啊。我听说你当上赛灵斯的同男爵了,今儿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自称“冰牙狼”的半魔人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笑眯眯地说。
“战败被俘,这都看不出来?你是特地来取笑我的吧?”
“哪有,我只是刚巧路过,正好看到你,真是有趣。”
“……想不到,你还和狼人做交易。”
“呵呵,当然,狼人可比吸血鬼好说话多了。”
“幸好你没在战场上刺杀我,呵呵,那我可经受不住。”
“好不容易见一面,何必那么阴阳怪气的呢。”冰牙狼依然在开心地笑,“如何,想不想出去,重获自由?”
“你的面子……有那么大么?”瑞卡瓦怀疑地说,“再说你又为何要救我呢?”
“我的面子当然有那么大,我帮了狼人大忙,他们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答应。而且为了帮你杀克尼亚斯督军我可费了不少功夫,我可不想让我的血汗随你的殒命付之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