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是个善良仁慈的人,她希望世界可以变得更好,不想看到无辜的人遭受苦难……呵呵,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对吧?可惜,我的一切行为都是背离她的期望的,也正因此,我和她的关系一步步崩坏到如今的境地。”瑞卡瓦苦涩地挤出一丝笑容,他低下头紧盯着埃兰风格地毯的彩色条纹与格子,视线缓慢地左右游移,仿佛在数蚂蚁。
“……都是没办法的事啊,你和我,哪个像是可以清清白白起家的人?”夏普无奈地摇头,同样露出了惨淡的笑,“像我们这种出身贫寒的蛇鼠之辈是有原罪的,要么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要么上位之后荒淫无道,有的人前路上血流成河,有的人王座下白骨成山,甚至还有人两者兼有的。放到我们身上也一样,且不说功成名就之后,我们从饥饿与怨愤中淬炼出的灵魂是否抵挡得住无拘无束的罪欲的侵袭,单说晋身之阶吧,你我血统不如人,背景不如人,教育亦不如人,除了体面之人不愿做的黑活、安逸之人不愿做的险活,还有何事好干呢?黑活天生沾着罪,险活又往往没有选择。假如世上真的出了一个没有半点根基,也没有犯下半点罪孽却成就了大业之人,他的运气也称得上神灵护佑了。可是,我们没有神灵护佑哇!”
“你说的我又如何不知呢?何必再说服我一遍……”
“你可以把原话转述给奥格塔维娅一遍啊。”
“她也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这种简单的道理,只是她心地太善,接受不了。别说我把你的话转述给她,即使是你乃至约西亚为我辩解,她也不会接受的吧。”
瑞卡瓦和夏普聊得投入,阿提亚却越听越不是滋味,不禁插话:“你们说得有道理,可我觉得不对,人的不幸,也有可能是神灵的考验和惩罚啊。”
“我长生天何时有考验和惩罚一说了?何时加的,何人加的,我马上把这个别有用心的神学家宰了改宗瓦尔哈拉去。”夏普忧郁地瞥了阿提亚一眼,说。
“虽说长生天没有类似说法,可血神教和新月教有啊,听说十字教也有。”
“十字教可是帝国官方认定的邪教,你要造反吗?退一万步,即使你是血神教徒,我问你,你在当夏丹人马的奴才前犯了何罪?”
“……或许是原罪?”
“人人皆有原罪,为何偏偏是你当了奴才呢?”
“……听说东方有宗教里有转世之说……说不定是我前事……”
“你到底想要脚跨几条船,叛教那么多次,不怕天上诸神把你活撕了吗?”
夏普一通训后,阿提亚无力地耷拉下脑袋,好像一条狗刚给主人骂了一顿,又好像一只猫在和铲屎官生蒙气。
“原来鹰岭的将官们对神学那么有研究。”瑞卡瓦微惊。
“都是瞎比比的,不要在意。”夏普如是说。
“不,我是认真的,我对神学没有多少了解,所以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知识面多大,但毫无疑问你非常有主见,而且思辨很清晰。”
“我只是对喜欢以莫须有的罪名降罚的神祇没有半点好感而已。”夏普说。
“原来如此。”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按照这个逻辑,所有人类都应该背离血神教而去,无论该隐宗还是莉莉丝宗。”
“难道不该吗?如今大家还装模作样地信奉血神,不过是因为布洛德帝国的威势尚在。”
闻言,阿提亚猛地抬起了头,盯着夏普惊呼:“军团长你还说我!你的言论比我还像要造反的好吗!”
“我只是怀疑国教,又没有信奉异教,说不定哪天神学家们把我说服了呢。”夏普暗笑着打了个哈哈,然后转向瑞卡瓦,正色说,“有句话我思忖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和你说一下。你和大小姐真的不适合,原因倒不是出身、地位之类庸俗的东西,先前我也向你表过态度,我永远不屑向它们低头,虽然它们是沉重的现实。至于朽血之分,只要你有意愿解决就绝非大事。你们最大的差异还是在世界观上,你们各自的世界的底色根本不同……嗯,阿提亚,帮我倒点水,瑞卡瓦,水壶在哪里?”
瑞卡瓦无声地为阿提亚指了指水壶的方向,阿提亚随即一溜小跑过去取水,夏普看了看阿提亚的背影然后重新望向瑞卡瓦,说:“先前我与鹰姬关系尚可时,也曾谈天说地,议古论今。她说过一句话,历史就是枪炮与玫瑰,分别后我思考了很久,愣是没想通玫瑰何德何能从枪炮手中占去历史的半壁江山。即使是最强盛富饶的国家,拥有最雄浑的奇观,最壮阔的史诗,最动人的传说,它的血管里也流满了肮脏污浊的血,哪里有半点符合玫瑰的意向?甚至可以说,它的骨与肉,都是由枪炮组成的,所谓玫瑰只是假象。”
说到这,阿提亚拎着水壶回来了,瑞卡瓦立刻接过为夏普倒上,夏普喝了口,继续说:“然后我又想了好久,为何我的想法和鹰姬那么迥异,甚至我都觉得她浅薄了。最终的结论很简单,仅仅一句话,正是我刚才对你说的,世界观不同。鹰姬和奥格塔维娅都是名门千金,所衣所食所居所享都由他人供给,哪知为了生存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历史观也一样,我看到的是暴君弄臣的血腥博弈和勇者志士的决死抗争,鹰姬看到的却是王子公主的幸福爱情与天命君王的丰功伟绩。你和奥格塔维娅也一样,明明是同一件事物,看的角度却完全不同。我几乎想象不出这样的两个人携手的画面,同为一片绯红,她说看到了花,你说看到了火,日子怎么过?”
“……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但我觉得,人总是盼望有人理解自己的苦衷的,即使是早已洞若观火之事,只要不愿相信,那么也需要有人为他说出口吧。”
“……”瑞卡瓦沉默了,直到门忽然打开,戈弗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毫不犹豫地起身拉过正惊讶地和大家打招呼的戈弗雷的手,说,“走走走,出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