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4

雪荷姬? 难(4)

笠日上午,藏豫下了朝事之后在兵部处理文件。随手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便差点吐出。

他抬头望向子墨,因为他的茶一向都由子墨准备。

对上他疑惑的神情,子墨面无表情地说:“补身的药茶。主上最近为公子的事操劳不断,有必要补补身子。”

怪不得一股药味……他想着,将整杯茶一饮而尽。

半个时辰后,小侍进屋禀告:“启禀王爷,莲太医求见。”

藏豫在公文上写完最后一笔,道:“传。”

抬起头,看到莲太医走过来,向他屈身行礼。“参见静辕王爷。”

“免礼。”他说着,将身体靠进椅背,双手交叉伏于大腿上。“莲太医找本王有何事?”

“臣刚从清淑斋回来。”

闻言,藏豫眉头一紧。清淑斋是清彦的寝宫,莫非是清彦出了什么事?

“七殿下怎么了?”

“臣方才为七殿下诊脉时,发现七殿下的视力好像又下降了些。照现在的趋势看,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完全失明。”

藏豫一怔。清彦虽然天生有眼疾,但并非紫宸那样完全看不见。他第一次见到清彦时清彦只有三岁。那时清彦在白天时能隐约看到别人的轮廓,而且在正午的阳光下还能勉强辨认一些耀眼的颜色。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视力却一直退化,现在除了光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差到什么程度?”

“只能看到很强烈的光,像晴天的正午。若是在屋里,连两指外的烛光都无法看见。”

藏豫轻叹,不语。

“七殿下的视力本就与完全失明无异,只是七殿下一直非常珍视仅有的光明。臣只怕完全看不见对七殿下会是个沉重的打击,望王爷能多去探望殿下。”

是啊……那孩子,只要能看见一点便已满足,可上苍偏偏如此残酷,连一点安慰都不肯留给他。

“本王知道了。近日会多去看看他。有劳莲太医。”

“是,臣告退。”

莲太医走后,藏豫倾身将下颚抵在架在桌上的手上,长叹一声。

踏进清淑斋的前厅,一股幽淡的百合香迎面而来。藏豫示意在一旁擦柜子的宫娥不要禀报,直径走入清淑斋的内室。

一进屋便看到清彦半躺在靠窗的锦榻上,神情若有所思,以至于一向听力灵敏的他竟然没发觉屋里进来了人。沉默片刻,见他没有回神的迹象,藏豫轻咳两声,将清彦飘远的思绪拉回。

清彦一惊,反射xing地转向他。“是谁在那儿?”他有些心慌地问。

竟然认辨不出他来,可见这孩子真是在烦恼呢……藏豫想着,故作轻快地回答:“怎么才一月不到,彦儿就把皇叔给忘了?皇叔真是好伤心呐!”

“啊!不是!皇叔……”清彦一听是他,脸上一扫刚才的忧郁。他向藏豫的方向伸手摸索着,急切地解释道:“彦儿没有忘记!彦儿只是出神,没听到皇叔进屋。皇叔不要生气!不要生彦儿的气!”

藏豫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啊……为何就连在他面前都回如此容易惊慌、如此小心翼翼?他走过去,握住清彦摸索的小手,在他旁边坐下,亲昵地说:“皇叔逗你玩呢!皇叔怎会为这样的小事生彦儿的气?来,躺好,不然又要咳嗽了。”

他让清彦卧回垫枕上,帮他把被子掖好。

“皇叔不是说要出城一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没等他坐直身,清彦便抓着他的袖子,迫不及待地问。

藏豫很少让别人碰到他身上的任何一部分。除了上床夜欢之外,他几乎从不和别人发生肢体接触。清彦算是个例外。他的眼睛看不见,有太多的事无法知晓,所以面对任何人,包括藏豫,他都会不安,而肌肤上的触碰可以减轻他内心的恐惧。

这样想起来,紫宸也属于例外。但这两者之间又决然不同。对于清彦,他只有疼惜与怜爱。对于紫宸,却在疼惜与怜爱之余更多的是原始的囧囧和……眷恋。

他微微一怔。眷恋……吗?果然越陷越深了呢……

“皇叔?”清彦轻撤着他的袖子,有些担忧地唤道。

“嗯?看来皇叔是被你传染了,刚刚也走神了呢。”他笑着应道。

“皇叔刚刚在想什么?”清彦仰着脸问,无焦的双眼空洞地望着藏豫右边的某一点。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清彦微微倾身,似是在注意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皇叔,是不是有人跟您进来了?好像……还有人在……”

藏豫瞥向靠在对面墙上的子墨,道:“嗯,彦儿好耳力!还有子墨。”

话落,子墨已走上前,单膝跪地:“子墨拜见七殿下!”

“子墨大人不必多礼!”

子墨表面上是藏豫的贴身随从,其实在御史台也有官职。当然,直到这件事的人很少,清彦会是其中一个也是因为当时找不出个合适的称呼。因为藏豫的关系,清彦对子墨并不陌生,也不会像在陌生人面前那样腼腆、无措。子墨对他来说更像兄长,可子墨以不合礼数为由,执意不让清彦唤他哥哥。

“那么,刚才魂不守舍地在想什么呢?”闲聊了几句,藏豫开始进入正题。

清彦一滞。“没、没什么。只是……太专注于阳光的感觉……而已。”

那么落寞的神情和不顺畅的话语没有逃过藏豫的观察。他与子墨对望一眼,默契地想到上午莲太医的那席话。

“皇叔陪你下盘棋,可好?”故作轻快的语气,企图转移他的思绪。

清彦因为身体残疾,加上不受皇上宠爱,居住的寝宫较为偏僻,平时没有同龄的朋友陪他玩耍,一直非常寂寞。听到藏豫愿意和他下棋,脸上顿时一亮,一扫方才的郁郁寡欢。

“来人!”子墨朝门外叫。

“奴婢拜见静辕王、七殿下。”清彦的贴身侍女,熙儿,闻声走到门口。

“把七殿下的棋盘拿过来。”藏豫吩咐。

“是,王爷。”

清彦的棋盘是藏豫两年前送给他的庆寿礼。因为清彦眼盲,看不见棋盘,藏豫专门命工匠特制了一套。棋盘不似一般棋盘那般平滑,本该用墨漆上去的线格完全用薄木条围成一个个立体的方格,深度及棋子的一半,这样即使在摸索时碰到,棋子也不会挪位。棋子本身表面上看来虽和普通的危围棋子无异,但如果细查,会发现白棋子全都是玉制的,摸起来光滑无比,而黑棋子采用砂岩,外表粗糙,与玉石的手感查表极大。清彦平时下棋完全依赖触感来分辨白子和黑子的位置。起初藏豫还需提醒他新下的棋子在哪,但下过几回后清彦便能靠触摸判辨了。

“开始了哦!”藏豫摆开棋盘,让清彦用左手扶住装着白棋子的坛子。“输了可不许哭!”

清彦浅笑:“彦儿从来都不哭的。”

看着清彦越来越专注的脸,藏豫在心里轻叹。现在已经把眼睛的事抛到脑后了吧……虽然这只是暂时的缓和,但能让他少苦恼几时,也是好的……

在回府的路上,子墨叹道:“清彦殿下清减了不少。”

藏豫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被马车颠覆的景象,附和道:“嗯,想必是为了眼睛的事在烦恼。”

可是……那孩子追逐的……是一抹无论如何都留不住的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