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时分。
留香院一片冷清。
这时候当然不会有寻芳客上门,留宿院里经过一夜的狂欢浪荡此刻正是精疲酣卧的时刻,当然也不会有人离开,半掩的门外一个年轻龟子靠在门墙上直打呵欠,眼角上有两堆熬夜留下的白眼屎,眼皮子垂得很低。
一个混混模样的蹩足到了门前,是金老四,他没资格当寻芳客,也没正式进去逛过,但对门槛却极熟,绝不含糊。
“兄弟,你早!”金老四双手叉腰,大模大样。
“早个屁,昨晚根本就没睡。”年轻龟子撑开眼皮,一看金老四的模样不像是上门的客人,但是混混没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哥早,有事?”
“是有点事!”
“请指教?”
“打听一个人。”
“谁?”
“麻皮老三!”
“麻皮老三……”小龟子搔着脑袋。“这麻皮老三,听起来挺熟的……他是干什么的?”
“跟你兄弟~样。,“我知道有个王三哥……”
“对,就是他。”
“哦!王三哥挺义气的,对我们新进的相当关照,他半年前离开了,改行进了戏班子。
请问你老哥跟他是……”
“磕头兄弟!”
“啊!失敬,贵姓?”
“金,黄金之金!”
“金老哥,小弟胡二狗,请问在哪发财?”
“谈不上,街坊弟兄帮衬,在周公庙一带混饭。”
“啊!”胡二狗哈腰。“金老大,多担待。”
就在此刻,里面传出一声吆喝道:“二狗子,把门打开,轿子要出去。”
胡二狗朝金老四作了一个请让开的手势,然后赶紧转身把半开的门扇推开。金老四闪在一边,一顶小轿出门,轿后还跟了个小丫头。
“胡兄弟,轿子里是谁?”金老四赴前问。
“咱们院里的头牌白姑娘……”胡二狗竖拇指。
“洛城之花白水仙?”金老四故作淡然无事。
“不错。”
“一大早上哪儿去?”
“听说要到桃花庵烧香还愿。”
“哦!”金老四默然片刻。“胡兄弟,打发了,既然老三已经不在院里,我这就走啦,咱们改天见!”
“金老大,赏脸去喝杯早酒如何?”胡二狗一脸巴结之色。
“胡兄弟,我还有事,改天吧!”说完转身便走。
“金老大,改天务必赏脸!”
金老四没回头,但扬了扬手,拐过街角之后,他立即加快脚步,一路抄僻街背巷跟踪,一忽儿超前,一忽儿落后,不会断线,但又不虞被发现,老猎犬,自有他一套本领,他当然明白,这头娇狐绝不是去烧香还愿。城里人多半睡晏起晚,这大清早几乎不见行人,所以金老四行动自如,一点都不受影响,跟夜行差不了多少,但更方便,因为视线开朗。
逐段抄捷径超前的钉梢方式,既省时又省力。
就当他算准方向距离,绕另一条街穿小巷超到前头准备等待之际,不仅傻了眼,轿子竟然往回走,桥后跟的小丫头不见了,从轿夫的步履和轿杠闪动的情形看,已然是一顶空轿,白水仙不知在哪里下了轿。
这里巷道很杂,根本无从判断。
被誉为跟踪专家的金老四,心头的窝囊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他自动请命盯人,现在却漏了底,不由呆住了。
突地,他发觉斜对面的巷子口站个中年妇人,鬓脚簪了朵红绒花,抬眼之际,对方竟然冲着他笑了笑,这使他心中一动,以这妇人所站的位置,定然可以看到轿中人下轿的经过,于是,他横过街面走了过去。
看这妇人的装扮,似是有钱人家的管家妇之流。
金老口走近,笑笑,这笑也算是表示一点礼貌。
“大娘,请问……”
“唔!”
“刚才有位姑娘坐轿子来,还带了个跟轿的小丫环,不知是在哪里下轿?”
妇人上下打量了金老四一番。
“你找那姑娘干吗?”听声音她知道白水仙的去处。
“我是她跟班,路上一点小事耽搁走岔了。”金老四信口回答,急切里他想不出更好的说词,只好胡扯。
“咕!”妇人笑了一声,比了个王八的手势。
金老四哭笑不得,婊子的跟班当然是王八,看来这妇人知道白水仙的身份,但随即心里发了毛,刚才隔着街无缘无故的那一笑就很古怪,而且一个正经的妇道人家不会对一个陌生汉子作那种手势,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喏!”妇人用手指了指。“对街摆了个石墩的那条巷子,右首第五家,去吧,要小心,谨防恶犬伤人。”
“多谢大娘!”金老四作了个揖,他没别的话好说,也没时间去多想,匆匆转身过街,在巷口张了一眼,发现这巷子连通另一条街,巷后有巷,于是,他估量了一下形势,从旁边另一条巷穿了进去,他的目的是钉梢,并不打算采取行动,他也没能耐采取行动,尤其妇人说的谨防恶犬伤人这句话给了他极大的警惕。
他选了个适当的位置停了下来,在巷的另一端,是一家棺材店的后门,门边靠墙堆放了不少棺材板,呆在这里绝不会引人注目,因为他本身就像是个店伙。
白水仙到这里来究竟所为何事?
七里河之约是在晚上,如果白水仙稳住不动,这一整天如何打发?
日头已经升得老高,街巷里逐渐有了行人。
金老四垂头抱膝,倦坐在棺材板上。
脚步声移近,金老四没抬头,他想是过路的人,但脚步声却在他身边停下,仰起脸一看,身心顿时收紧。
两个彪形大汉站在身前,利刃般的目芒显示是不弱的高手,脸上的表情证明是两个狠角色,标准的杀手形象。
“起来!”其中一个额有刀疤的开口。
“两位朋友有什么指教?”金老四起身。
“你叫金老四?”另一个落腮胡的暴声问。
“不错!”金老四挺了挺胸。
“进去!”落腮胡的手指着棺材店后门。
“朋友什么意思?”“没什么,谈几句话。”
“有话就这里说不是一样?”
“这里不方便。”
“痛快些,别替司徒明月丢人。”刀疤汉子补上一句话。
金老四心念疾转,对方既然一口叫出自己名字,又提到司徒明月,显然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清楚,只不知对方是什么路数,巷口那妇人所谓的恶犬么?要赶自己进棺材店,八成是白水仙要离开,他俩先出来清道。
“如果金四爷我不想进去呢?”
“叭在路边多难看!”落腮胡的面现狞色。
“保不准是谁趴在地上。”
“还跟这小子耗什么,解决了完事。”额有刀疤的伸手便抓,这一抓之势就像野豹探爪,快厉凌狠,挟带风声,似乎想一下就把金老四抓烂。
金老四武功稀松,但身眼步法的小巧功夫可是第一流的,游鱼般滑了开去。
落腮胡汉子“呼!”地劈出一掌,劲势之强令人咋舌,金老四再闪,“波!”地一声,一块五寸厚的大头板裂了开来,刀疤汉子一抓落空,掣出了长剑,毫不迟滞的择了出去,落回胡汉子预判金老四闪避的方位又是一掌。
脱袍让位,金老四玄奇地再次滑开,正好是剑掌的空档,这空档仿佛是特意为他留下的,粟米之差非死即伤。
两名汉子齐齐怒哼一声,落腮胡也亮了剑。
金老四尖声尖气地叫道:“你们要钱我是个穷哈哈,身上的衣服剥下来顶几分银子,如果是要命咱们根本不相识,谈不上冤也说不上仇……”
两名汉子连睬都不睬,双龙寺珠,两支剑暴闪着寒芒,一左一右,钳形夹击,势如驰电奔雷,带起一阵疾风。
在无隙可乘的情况下,金老四亮出了“顽铁大师”南宫宇所赠的短刀,一溜耀眼青光破风突起,在空中幻成半个弧。
“锵!”地一声人影霍然而分。
额有刀疤的长剑短了尺长一截,落腮胡的剑身崩了一个大口。
两名汉子面露骇然之色,他俩低估了金老四。
当然,金老四这一手仗的是削铁如泥的短刀,如果硬碰硬,他说什么也不是任何一名汉子的对手,他出手是不得已,随即就后悔了,这一亮宝刀,后患无穷,以他的能耐,要想保住这柄短刀的确很难。
“想不到你小子居然还带着罕见的家伙!”刀疤汉子满面杀气,眸子里透出了贪婪之色,抖了抖手中断剑。
“做不了你岂非是笑话!”落腮胡的狞色更浓。
“这把刀切肉断骨绝不含糊。”金老四摆出准备豁出去的姿态,其实他心里在打主意,看样子这两头恶犬是白水仙那一路的,盯梢下去已经不可能,短刀虽然锋利,但自己并非上得了秤盘的刀手,要是对方改变打法,兵刃不碰刀子,自己非吃亏不可,还是溜为上策。
刀光一闪,猝然扑向刀疤汉子,其实是虚招。
刀疤汉子手中是短了一截的断剑,心理上有了怯意,下意识地朝旁边一闪,金老四泥鳅般滑了出去……
“站住!”一条人影从棺材店的后墙飘出,正好截在金老四的头里,是一个身着锦衫的中年人,面目阴沉可怖。
金老四斜斜弹起,准备上屋。
锦衫中年双掌倏扬,连圈疾划,“波!波!”声中,一个劲气漩涡,硬生生把金老四从半空中拉回原地。
这一手不但惊人,而且是闻所未闻。
两名汉子并肩堵住巷子的一端。金老四落地站定,心头寒气股股直冒,他知道目上了惹不起的人了,后面如何实在难料,斗鸡眼已聚拢成一点。
“小子,你的刀挺利的,叫什么刀?”锦衫中年阴阴发话,声音不带半丝活人的气味,就像僵尸突然开口,光只这话声就足以使人头皮发炸。
金老四没答腔。
“小子,你怎么突然变成了哑巴?”
“没什么好说的。”金老四咬咬牙。
“堂堂闪电杀手司徒明月的跟班会这么窝囊?”
一句话激发了金老四的斗志,他不能称为武士,但却是江湖人,江湖人有其传统上的特殊格调观念和对人处世的法则.这瞬间他有了决定,司徒明月生死下落不明,关键在于冒牌的假司徒明月,跟踪白水仙,只是行动的一个步骤,并非关键所在,既然事已不可为,便只有放弃,妄逞豪勇无补于事,先求全身而退是上策。
决定在瞬间,行动也在瞬间。
他作势要弹起,但只是作势,长身,曲腿,挥臂。
锦衫中年扬掌,准备以刚才的手法把金老四击落。
就在锦衫中年所扬掌的同一瞬间,金老四身形一塌,像草窝里的野兔般贴地飘了出去,速度之快,动作之敏捷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这一飘足有三丈之远,是武功,也可以说是特技或专长,反正这一手很少人能办到。
算盘打得好却未必如意。
金老四翻起身准备变势采取第二步闪电行动之际,突然泄了气,因为又有两名黑衣汉子拦在他的身前,是预先埋伏的好手适时现身,锦衫人已回身边进到八尺之内,他已被紧紧夹在当中,真的是没了辙。
锦衫人阴测侧地道:“金老四,别妄想逃走,你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掉入了吧9”狞色一现,双掌徐徐扬起。
两名黑衣汉子手中剑作势待发。
金老四自知短刀虽利,但在没有精妙的招式配合的情况下,根本发挥不出威力,尤其锦衫人的掌功他无法抗御,何况两把到正在出手的距离之内,一发即至。如果锦衫人施出漩涡掌,他的身体无疑地会自动送上剑锋。
照情况判断是死定了。
就在这生死立见之际,一条人影如疾箭般射人巷中。
“哇!哇!”两名持剑汉子栽了下去。
就像是发生了奇迹,金老四惊喜得发抖。
不期而现的竟然是纪大妞。
金老四横移侧开,纪大妞面对锦衫中年。
额有刀疤的和落腮胡汉子双双退到锦衣人身后。
“你……就是纪大妞?”他竟然也能叫出她的名字。
“不错,有人先告诉了你。”
“你们是一路的?”
“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纪大妞撇了撇嘴又道:“你就是金剑帮红旗堂堂主‘回龙手’竺起风?”
锦衫人退了一个大步,骇异地望着纪大妞。
纪大妞冷冷地道:“姓竺的,一大清早姑娘我不想杀人,以后别撞在我手里。”说完朝金老四挥挥手。“我们走!”她完全不把这金到帮的红旗堂堂主放在眼里。
“回龙手”竺起凤阴着脸没开口,看似有意避免跟她斗。
金老四随着纪大妞步出巷子,到了街边。
“纪姑娘,你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有人特地找我来的。”
“啊!谁?”
“一个下人装扮的中年妇人,簪了朵红花……”“是她?”金老四立即想到巷口指引白水仙落脚处的中年妇人,古怪,她怎么会找到纪大妞来救人,看来这女人又是个神秘人物,她定然清楚所有的状况,所能断定的一点,她不是白水仙一路的,更不是金剑帮方面的,但她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
“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只是不久前在巷口见过,纪姑娘,如果你有空,我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我有重要事告诉你。”
“好!”纪大妞点头。
城外,池塘边的柳荫下。
纪大妞与金老四面对面站着,看纪大妞激烈反应的神情.似已听完金老四的叙述。
“我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就没往有人冒充这方面去想,通常冒充别人.外形神似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易容术而这冒充者,不但是外形声音动作可以乱真,连司徒明月的私人经历也无一不知,这未免太玄也太可怕了。”咬咬牙又道:“我们都错怪了他,想不到他人还在敌人手中,这冒充者到底是谁?”
“只有白水仙知道。”
“你怎么不早说白水仙匿在巷子里?”
“我怕打草惊蛇,今晚七里河之会是揭开底牌的关键,如果我们采取了行动而迫使对方改变计划岂非失策?”
“嗯!也有道理”。-“我最担心一点……”
“什么?”
“不管我们这方面力量有多大,司徒大侠落在对方手中,是对方绝对有利的要挟本钱,今晚之事恐怕非常棘手。”
“到时再说吧!”纪大妞表现出明显的忧虑神色。
“我们何不设法找那戴红花的妇人?”
“也许她知道内情,依我看,她不是金剑帮的人,也不是神火教徒可能是第三者,说不定是想黑吃黑……”
“如果是企图黑吃黑,我们找到她她会说么?”
“以纪姑娘的能耐……”
“用强逼供?”
“嗯!”
“说得容易,她有本领黑吃黑是普通人么?”
“这”
“老四,别再胡思乱想,还是等晚上看事行事吧!你回去告诉那几位老人家,预先安排,不能让白水仙和冒充者有逃脱的机会,只要速到人,一切自会迎刃而解。我这方面也有我的打算,以能救出司徒大侠为主。”
就在此刻,一个衣着花丽的少年公子手摇折扇,安步当车地朝这边走来,潇洒飘逸,远远看去,风度翩翩。
“那边来的是什么人?”纪大妞首先发现。
“逍遥公子管寒星!”金老四一扭头便看出来了。
“我讨厌这个人!”纪大妞噘了噘嘴。
“我对他也没兴趣,不过……他是司徒大侠的知心朋友,不能不理,奇怪,他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老四,记住,别对他透露七里河的事。”
“为什么?”
“不需他插手。”
“白云堡是洛阳的一方之霸,说不定……”
“我说不需要。”纪大妞板起了脸。
“好吧,不说就不说。”
顾盼间管寒星来到。
“纪大妞,你好!”管寒星拱手为礼。“还不坏!”纪大妞意态冷漠。
“管公子好!”金老四略一躬身。
“有没有司徒兄弟的消息?”管寒星凝重地问。
“没有!”金老四深深摇头。
“真奇怪,也许……他根本不在洛阳城,本堡能用的人全部出动,也运用了各种关系,就是找不出线索,连蜂丝马迹都“管公子!”纪大妞打断了管寒星的话。“白云堡在洛阳可是高门大户,司徒明月落在金剑帮的人手里,而金剑帮在洛阳一带却是公开活动,贵堡与金剑帮是互有默契而故意装聋做,哑,抑或是另有打算?”
“纪姑娘!”管寒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的意思是在下出卖朋友?”
“我没这么说。”
“那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管公子聪明绝顶,可以自己去想。”
“在下愚蠢,想之不出,纪姑娘兰心惠质,请明示!”这句话包含讽刺的意味,谁都可以听得出来。
纪大妞笑笑,当然是冷笑。
“我知道我人长得丑,但心并不丑,尤其这一双手是天下最美的手,我很自豪,而且弓似为荣。”舌剑唇抢,互不相让。
管寒星当然能领会话中之意,他在开封时曾经被她一拳打得吐血,以武林人的立场而言,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最美的手,而且这样的手并不多,他也笑笑,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笑得出来的实在也不多。
金老四不愿见双方闹僵,忙打圆场。
“管公子,金剑帮总坛到底设在何处?”
“一句话,不在洛阳。”
“那……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我正在全力查探。”管寒星沉声回答。
“希望能查得出来。”纪大妞冷冷地接了一句。
骨寒星眉头皱了皱。
“纪姑娘,你对在下好像有什么不谅解之处……”
“你一定要我告诉你?”
“在下洗耳恭听!”
“因为你卑鄙!”
这句率直的话,连金老四都为之一怔,堂堂白云堡的少堡主,名列当今十大年轻高手之榜,竟然被当面指为卑鄙,除了纪大妞恐怕没别的女人敢这么讲,纪大妞说这话必有所指,她根据的事实是什么?
管寒星愕然膛目,向后退了两步。
“纪姑娘凭什么如此指责在下?”
“凭事实?”
“请说!”
纪大妞冷而意带不屑地望着管寒星。
“你是司徒明月的至交好友?”纪大妞偏起脸问。
“这没错!”管寒星目芒连闪。
“柳漱玉是司徒明月的红粉知己?”
“对,纪姑娘提她干吗?”
“你曾经调戏过柳漱玉难道这不算卑鄙?”
管寒星惊愕莫名地睁大了眼,这档事她居然也知道,她能卜会算么?照说,这种馊事除了柳漱玉本人外都无由知道,柳漱玉不可能张扬,即使柳漱玉私下告诉了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也不会告诉纪大妞,柳漱玉已经人了土,她是怎么知道的?一时之间,他哑口无言。
金老四也睁大了斗鸡眼。纪大妞冷笑了声朝金老四挥手道:“老四,我们走,去办正事要紧。”说完,转身举步,根本就不把管寒星当回事。
金老四耸耸肩,跟着离开。
管寒星窘在当场,等两人走远了才阴阴自语道:“臭娘们,让你去得意吧,总有一天要你跪下来舔我的脚。”
突地,_个女人的声音道:“你办得到么?”
管寒星陡吃一惊,但他很沉得住气,风度不减地徐徐转身,只见两支外的一株柳树下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普通的长相,随便哪里都可以看到的庸俗妇人,毫无出奇之处,当然更不是江湖人物,如果勉强找出一点特征,那便是鬓角簪了朵红绒花,在武林中,这类绝不起眼的人便是最可怕的人,管寒星虽然年轻,但已经是老江湖,他不敢掉以轻心。
妇人前行数步,把距离缩短到一丈左右。
“大娘怎么称呼?”管寒星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
“不是叫大娘了么,还要什么称呼?”中年妇人冷冰冰地反问。
管寒星摇了摇扇子,展示其潇洒的风度。
“大娘不速而来,对在下有何指教?”
“什么不速而来,我只是凑巧路过。”
“大娘是真人不露相么?”
“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管寒星笑笑。
“刚才大娘曾经问在下办得到么,必然有其含义?”
“那只是顺口一句话,你说有一天要那位姑娘跪下来舔你的脚,这对女人是种很大的侮辱,我也是女人,当然不忿你这句话,如果换成要你跪下来舔那位姑娘的脚,你心里会有什么感想。”
管寒星又笑笑。
“如果值得的话,在下并不在乎。”
“哈哈哈哈,逍遥公子管寒星真不愧是花间游蜂,香里浪蝶,舔女人脚的事居然也做,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不错,在下是说如果值得,这得看对象。”管寒星神色自若,他的脸一点也不红,此所谓花间高手之中的高手。“大娘是凑巧路过,又凑巧听到在下的自语而顺口问了这样的话,实在很有意思,还有什么顺口的话要说么?”表面听起来口气很婉转,但话中隐约带刺,显然心里已经动了杀机,主要原因在于刚才纪大妞给他受的气憋住无处发泄,他的修养还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抑制有其极限。
“有!”中年妇人应了。
“请说!”
“如果你不猛省回头,革面洗心,迟早会死在女人手上。”
“这女人指的是大娘你自己么?”
“不是,但也不无可能。”
“在下一向不信邪!”管寒星的脸寒了下来。
“到时候你不信也得信。”
“如果在下说大娘是多话招灾呢?”
“哈哈哈哈,管大少,如果我会招灾,那可是天大的笑话,别倚恃你手里的破扇子,以我看连拿来扇凉都不够格。”
“那在下就替大娘扇扇凉。”边说边大跨一步。
最后一个凉字出口,扇已点出,中途扇面张开,改点为削,在堪堪削到之际,又改削为挑,挑的是下颌。一招三式,快如电闪,写来话长,实际上三式如同一式,仿佛是三栖折扇同时攻出,诡辣玄奥到了毫颠。
中年妇人的身法也妙到了毫颠,下盘稳住不动,上半身一偏一扭,差一寸堪堪避过了一招三式,简直的是神奇。
管寒星毫不迟滞,就上挑之势,扇面“唰!”地张开,从肩背斜斜下切,就像是铡刀旋落,其劲势足可切开一段木头。中年妇人旋开到了测方。
管寒星两击落空,扇面一绕飘起,银芒飞出。9透骨神针,令人丧胆的暗器。
铁骨折扇一共十骨,每骨藏有三枚透骨神针,可以齐发也可以分射,发射时多寡由心,极少人能幸免。j中年妇人亮掌左右一晃。)
场面静止下来,十二支比牛毛略粗的银白钢针吸附在中年妇人的掌心上,一抖,钢针掉地,中年妇人面不改色。
管寒星木住了,对方的功力大大超出他想象之外,江湖上女人中这等高手不多,她是谁?何以毫无印象?
“管寒星,你是存心杀人?”
“……”管寒星无言。
“为了某种原因,我今天放你一马。”
一个很怪的声音倏然传了过来:“本人也放你一马。”腔调不男不女,也听不出是什么年龄,像小孩子捂着嘴说话,同时也判不出距离方位,就只是一个可以使人听得清楚的声音,听口气准是个难惹的人物。
中年妇人站着没动。
“鬼声鬼气,听了就教人讨厌。”
听口气,双方是认识的。
管寒星面部表情也变得很古怪。
“想不到你会来洛阳?”中年妇人像在对空气说话,原地不。
动,姿势不变,两眼望着前面空处,神情自若。
一转眼便是十几个寒暑,想不到还能见到你,听说你看破红尘,青灯木鱼当了尼姑,莫不是难耐寂寞又还俗了?”
“废话,我一点也看不破。”
“那是传言不实了?”
“本来就是空穴来风。”
“洛阳城风云际会,我已经分不出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你是不是跟那些老怪物同路?”
“我走我自己的路。”
“换个地方我们面对面谈谈如何?”
“有什么好谈的?”
“老朋友多年不见,岁月无情,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见见面也是好的。”
“好吧!”中年妇人没理会管寒星,弹身疾掠而去。
管寒星望着中年妇人逝去的方向点头笑笑,他因何而笑只有他自己知道,静立了片刻,他也弹身驰离。
七里河!
河水悠悠,月光下像一条蠕蠕而行的巨龙,岸边的芦苇漫漫铺陈,就仿佛簇拥巨龙的云雾,本来宽阔的大路在巨龙身边显得渺小了,像一条僵了的小蛇。
除了河水轻轻的呜咽,和芦苇的窃窃私语,境地是冷寂的,连月光也给人冰寒的感觉。
二更。
月正中天。
距离河的大路边一箭之地有座小庙,小得可怜,比一般的土地祠大不了多少,匾额上刻的是“河神庙”三个字,没有围墙,没有庙门,就像是把一座小庙的神殿单独拆下来摆在空地上。两株高大的乌柏树左右矗立,枝干交叉连接,正好把河神庙罩在树幕之下,白天遮日头,晚上却挡住了月光,使小庙变得阴森。
一抹月光正好穿过枝隙照着殿门,照见了对坐在门墩上的两个人,一个是鬓插红花的中年妇人,另一个是六旬左右的乡下老头,手里捏着三尺长一根烟管,吧喀吧嗒地吸着,火星也随之一灭一亮。
“甘十斗,早上我们已经见面谈过,你怎么找了来?”发话g的是中年妇人。]“我得到一个消息要去告诉你。”:“怎么知道我会到七里河来?”
“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你分明是在跟踪我,不然……”
“秀仪,没有的事,你知道我生来是个游魂,飘来浮去,所以许多隐秘事常常被我碰上,你的行踪当然也不例外。”
“好,不争这点,你就是有意盯我我也不在乎,现在你说,要告诉我什么消息?”中年妇人的两眼也变成了土老头烟锅上的火星,只是亮着没闪。
“今晚三更,此地要进行一桩大买卖……”
“唔!”中年妇人不由惊奇,也不说别的话。
“你是为了这买卖而来?”
“你以为是么?”
“应该不会错,我知道你的打算。”
“我什么打算?”
“你准备黑吃黑。”语气很肯定。
“哼!那你甘十斗呢?”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特地来给你一个忠告。”
“忠告?哈哈,你想给我什么忠告?”
“放弃,别趟这场浑水。”
“把机会让给你?”中年妇人的声音突然结冰。
“秀仪!”土老头磕去了烟锅灰,好整以暇。“我对别人没做过一件好事,也没说过一句真话,但对你不同,我必须要提醒你,今晚有许多你想不到的人插脚,但这都不重要,只有一点……”
“什么?”
“你会失望,得到的是一场空。”
“甘十斗!”中年妇人站起身来。“你说的是很动听,可惜人对你了解得太清楚,要是你说了一句良心话,准保月亮会从东边落下去。你一出现,我就已经猜到你的企图,既然你已经说了这些话,不管是不是真,我们以往的交情不假,我许秀仪不能不领你这分情,一句话,照江湖的老规矩,三一三十一,咱们合作,你有一份。”
“照你这么说……你还有一个合伙人?”
“不错!”
“我放弃,而且再劝你一句,听我的话。”
“我也劝你一句,你甘愿放弃是你的事,要我撒手办不到,如果你要是从中捣鬼的话,就会后悔一辈子。”
这女人实在够狠。
土老头也起身,苦苦一笑。
“秀仪,我对天发誓绝不阻碍你的行动,也小做不利于你的事,如果我说的是实话,你后悔时不要怨我。”
“我一辈子不怨人,但有一个原则有仇必报。”
“好,言尽于此,我们不要伤了和气,我走了!”
叫甘十斗的土老头一闪而逝,像一个虚幻的影子突然消失,看不出有任何动作,仿佛现场原本就没这个人。
中年妇人嘻嘻自语道:“鬼永远是鬼,不会忽然变成有人性的东西,他既然插了手,就必须再作安排,以免临时出岔。”
说完,也弹身离去。
就在两人离去之后不久,一个人影从神龛下钻了出来,伸腰抹脸,连连作深长的呼吸,看来他是憋得太久了。
钻出来的是金老四。“土老头叫甘十斗,怪名宇,他是谁?叫许秀仪的婆娘又是什么门道?看来今晚会大大地热闹。”金老四自言自语,步到门边探了探又缩回殿里。
空气又死寂下来。
约莫过了一刻光景,一条人影悄没声来到庙外。
“老四!”来的是“青竹老人”。
“您老人家来啦!”金老四站到殿门边。
“时辰快到了,我们开始准备。”
“刚才这里来了两个人……”
“他们没发现你?”
“小的躲在神龛下,满头妹网,吃了不少灰。”
“来的是什么人?”
“一个是在城里见过的中年婆娘,另一个是个乡巴佬,他们互相叫名宇,女的叫许秀仪,土老头叫甘十斗,这十斗恰好是一石……"“什么,再说一遍?”“青竹老人”的声音变了调。
金老四吓了一大跳,老人一向说话怪里怪气,但从来没有变过调,这两个名字竟然会让他受惊,太不寻常了。
“许秀仪、甘十斗。”金老四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
“小子,你知道你碰上的是谁?”声音仍不正常。
“不知道。”
“他们没发觉你小子躲在暗处是你点子高,你碰上了鬼也撞到了怪,女的是‘阴符姹女’,男的是‘鬼中鬼’,你大概听说过?”
“啊!”金老四脱口叫了一声,两腿有些发软,想不到碰上的竟然是江湖上令人闻名丧胆的顶尖邪门人物。
“青竹老人”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他两个谈了些什么?”
金老四把听到的说了一遍,然后道:“他两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根本就不像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要不是您老人家点明,说什么也……”
“青竹老人”嗯了一声道:“小子,你这一点便差劲了,照你所说的,两个人都不是本来面目,‘阴符姹女’这外号想也知道是何等货色,告诉你,那婆娘的长相绝不雅于‘四绝夫人’,‘鬼中鬼’这外号听来刺耳,实际上也是个美男子,比我这糟老头强多了。”
金老四吐口气道:“他们的年纪……”
“青竹老人”道:“那婆娘不到五十,邪门老小子比她大个五六岁,现在没有时间谈这些,时辰将到,立刻依计行事,不管他们是黑吃黑还是白吃白,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抓人,只要逮到双方之中任何一个,便可追出司徒明月的下落,我们走。”边说边已起步。
三更。
月已偏西。
距河神庙约莫半里,一辆双套大篷车缓缓驶来,这里是个大河湾,没有渡头,两排木桩伸入河心,中间铺了木板,可以泊渔舟,也可以靠渡船,大路与渡头之间是一块平阳草地,草地中央有一条人踏出来的路,草场之外便是连绵的芦苇叶和杂树。
此际,渡头栈桥上静荡荡地泊着一艘乌篷子船。
马车驶到,驾车的头戴竹笠,笠沿压得很低。
“停!”芦苇里传出喝声,很粗豪。
马车勒住。
“驶到河边!”
马车起动,越过草坪到了渡头边。
“下车,到草地中央来!”驾车的跃下车辕,步到草地中央,面向发声方位。这时乃以看出这车把式穿的是皮裘,踏的是快靴,除了头上的竹笠不相称之外,标准的贵胄公子。
“司徒大侠,你很守信!”换成了娇媚的女人声音。:“不守成么?”声音很沉很冷。
“东西都带来了?”
“不错,分装十箱,可以上车验收了。”、“不必开箱查验,我相信你不会做傻事。”
“现在该怎么做?”
“等东西卸完,马车继续前进。”
发话的始终没现身,不用说她便是白水仙。
胡哨声起,渡头乌篷子船上冒出六名壮汉奔向马车,车门开启……
“呀!”六名壮汉齐齐发出惊呼,连连后退。
“怎么回事?”女人声问。
“车里是一口棺材!”壮汉之一高声回答。
“快退!”
六名壮汉往渡头回奔。
就在此刻,草场边的杂树叶中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凄厉刺耳,芦苇里的宿鸟纷纷惊飞。
六名壮汉已奔上栈桥,一个灰色的影子横空掠过,随即消逝,惨号爆起,四名栽落河中,两名挂在栈桥上。
两名黑衣人抬着一具尸体从树丛中出来,放在假司徒明月脚前。假司徒明月低头看了看栗声道:“她不是白水仙!”
黑衣人之一道:“该怎么处置?”
假司徒明月道:“车上的棺材是给白水仙那娘们预备的,想不到她这么狡猾,竟然安排了替身,扔到河里!”
突地,数条人影从不同方位现身进场。
假司徒明月飞身掠起。
现身的人中有一个随之掠起,手中还有根棍子,速度更快,在半空相触,棍子扫出,凄叫声中,假司徒明月下坠蹲地,手抚脚踝,敢情脚拐骨上挨了一下重的,这部位挨上一棍,比挨上十刀还要痛苦,但他没哼。
随之落地的是“青竹老人”。
现身的围上,分别是“青竹老人”、金老四、风不变外加纪大妞、“飘萍过客”,一共五个人。
假司徒明月站起身来,身形打了个踉跄。
两名黑衣人呆若木鸡。
“前辈!”假司徒明月面对“青竹老人”,他不知道身份早已被揭穿。
“臭小子,你敢再装兔子,我老人家把你脚踝拐敲碎,你说,你到底是何方小鬼,为什么要冒充司徒明月?”
“晚辈……本来就是……”他全身发起抖来。
“啦!”一竹棍打在另一只脚的踝骨上。
“啊!”假司徒明月蹦起老高,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我来问他!”纪大妞挫了挫牙,大步上前,双掌左右一挥。
“哇!哇!”两名挡在她身前的黑衣汉子口血飞进,朝两边栽了出去,伏地不动,口血仍汩汩而冒。
“金剑密使‘无头人’,又化身黄布套蒙面客,现在居然冒充司徒明月,姑娘我要看看你是一副什么德性?”手一挥,竹笠掀飞,露出了面目。
所有在场的全为之一怔,谁说不是司徒明月?
精妙的易容术,月光下看来简直就是同一个人。
纪大妞竖掌。
“飘萍过客”急叫一声:“大妞,别任性。”
纪大妞手掌微微一颤,没有别的动作。假司徒明月身躯一震,从喉底哼了一声,脸孔立起扭曲,歪了又正,正了又歪,眸子里尽是痛苦至极之色,同样用掌,但与击毙两名黑衣人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你戏弄过我,也曾经打算玷辱胡莺莺,光凭这两点你就该死一百次。”纪大妞显得很激动。“你的易容术的确是高人一等,现在你自己动手除去伪装,如果要姑娘我动手,你的脸皮将没有一寸是好的。”
假司徒明月眼珠子不断转动,似乎期待援手。
“别想打鬼主意,神仙也救不了你。”纪大妞的声音带煞,眸光也变成了刀。
假司徒明月似乎突然横了心,用手撑地,费力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本人认了!”然后在脸上一阵抓抹,放下手,人已变成了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见过此人。
“报上来路?”纪大妞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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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每一句每一字从实招来,我老人家这根竹棍子可比有司衙门的三木大刑厉害,别到时候喊爹叫娘的。”“青竹老人”抖了抖手中竹棍,意犹未尽地又接着道:“被我老人家的竹棍子伺候过,你臭小子不死也是残废。”
“西蜀白面郎中唐有道。”
“四)!!唐门子弟?”纪大妞接下去问。
“不错!”
“唐门除了用毒也擅易容之术?”
“不,是别人安排的。”
“别人是谁?”
“主人!”
“金剑帮主?”纪大妞紧迫着问。
“本人承认。”唐有道点头。
“好小子!”“青竹老人”眯起一只眼,摆出一个很古怪的脸形。“唐门家规,门下弟子不许改师别投,你小子是唐门叛逆,怪不得金剑帮会用毒,原来是你助纣为虐,现在你说,金剑帮主究竟是哪一路的邪魔?”
“不知道!”
“臭小子,你敢说一句不知道?”竹棍横I起来。“你身为密使,应该是帮主的亲信,你会不知道?”
“本人不是!”
“你不是?”“青竹老人”怪叫起来。
“姓唐的!”纪大妞前欺一步,利刃目芒迫钉在“西蜀郎中”
唐有道的面上,目芒似已变成了无形之物,穿皮透肉。“你们帮主是谁算你暂时不知道,现在你说司徒明月现在何处?情况如何?姑娘我只消轻轻一个指头,就要你饱尝五腑移位,气血逆行的滋味,你想求死都办不到,你自己估量着。”
唐有道脸色惨变,聚集在头的汗珠此刻才滚滚而下。
“飘萍过客”冷冷开口道:“依老夫看法,在此地问口供不太合宜,把人带走,粗糠里也要榨出油来。”
一直没开口的风不变立即附和道:“好主意!”
蓦在此刻,一条灰影从众人头顶横空掠过,太快,快得使人以为是眼花,场子里传出一声短短的闷哼,唐有道栽了下去。
“青竹老人”与“飘萍过客”双双掠起,反应之神速相当惊人,没半分迟滞。
金老四栗声叫道:“就是在渡头杀人的家伙!”
风不变仰头向空哺哺道:“这种身法除了那不是人外找不出第二个。”
纪大妞道:“不是人的是谁?”
风不变一字一顿地道:“鬼中鬼!”金老四“啊!”了一声,眼前浮起河神庙所见土老头的形象,他杀“西蜀郎中”唐有道当然是灭口,这么说他也是金剑帮的人,心念之中道:
“他会是帮主么?”
风不变道:“有此可能。”
纪大妞怔怔地没有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竹老人”与“飘萍过客”双双回转,看样子就知道是无功而返。“青竹老人”气呼呼地道:“看来我糟老头流年不利,老碰上倒桅事,一再见鬼!”
“不对!”金老四突然摇摇头自语出声。
“小子,什么不对?”“青竹老人”瞪眼。
“小的看来……是假中假。”
“假中假,怎么说?”
“这姓唐的可能是冒充者的替身“何以见得?”
“冒充者一共三个化身,无头人、黄布蒙面客和司徒明月,小的全领教过,这姓唐的道行很稀松,言语动作都不对,说什么也不像是冒充者,还有您老人家在问话提到金剑密使时他冒了一句‘本人不是’,所以……”
“我也觉得他不像原来见过的。”纽大妞插了一句。
“大妞,我们走!”“飘萍过客”挥挥手。
甥舅俩立即奔离。
“糟老头,你知道杀人灭口的是谁?”风不变开口。
“当然知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
“他不是……”
“目前不能动他,提都不要提。”
“那现在……”
“设法逮另外一个!”
“白水仙?”
“对,她虽然安排了替死鬼,但她本人一定在场,这桩事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说不宁那个眼前m不③A的书人、Z……
摸到了鱼,我们快走。”
三人迅快离开渡头草地。
斜月已垂得很低,是四更将尽的时辰。
距离河神庙约莫三里路有个约莫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因为近洞,村里人除了耕作之外兼在河下打渔,渔耕为业,日出而作,日没而息,此刻全村已沉在梦乡中,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唯独村边当头的一问独立茅屋却隐隐透出火光,鸡还没啼,这家人起得这么早?事实上不是。
这椽茅屋是三开间,巾间是堂屋,上首一间是卧房,下首一间是厨房,火光是从厨房里透出来的,不是灯光是灶火。一个上身仅穿着短褂的年轻小伙在火边烤衣服。
烤的是女人的衣裙,竟然还有亵衣,而且是纺绸的,这种质料的衣服绝不是乡下人穿的,天亮之前烧火烤女人的衣服,的确是稀罕事。
“小愣哥,衣服烤干了没有?”卧房里传来的声音,既嫩又脆,有点荡人心神,一听就知道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快好了,别这么大声,让人听见……”
“怕人说闲话?”
“当然,我是个独身。”
“为什么不赶快娶个老婆?”
“嗨!没钱,用嘴娶?”
“难说,也许就能娶到。”
“好啦!”年轻人抓起烘干的衣裙起身走向卧房,房里一片黑,年轻人站在门边。“姑娘,我仍给你。”
“别扔,掉在地上会弄脏。”“那…”
“拿进来给我。”
“这……”年轻人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把灯燃上吧!”
“什么,燃灯?”
“摸黑怎么穿?”
“可是……”
“小愣哥,我不怕你怕什么,莫不成我会吃了你?”
“我才不怕!”
油灯燃上,房里顿现光明。
“啊!”一声惊叫,年轻人膛目结舌真的愣了。
床上,被子踢在一边,一个赤裸裸的胴体横躺着,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肌肤赛雪欺霜,曲线珍珠,浮凸的地方近乎夸张,所有的部位毫无掩饰,简直的就是一团烈火,木石都可以熔化,不是春意撩人,而是灼人。
女的不但没有羞怯之意,反而面带微笑,坐起身,下床,直挺挺地站在床前,仿佛房里只她独个儿在。
“姑娘,你……”年轻人的脚似乎已钉牢在地上。
小小的房间,双方的距离顶多三尺,伸手可及。
“小愣哥,对不起,被子……有味道,所以我没盖。”手抓着衣裙,却不急着穿,有意无意地抚了抚头。
“快穿上吧!”年轻人转身想出去。
“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先穿上再说!”
“十占!”女的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穿上。“穿好了,转过来吧,一个大男人会这么害羞,看你从没见过女人似的,男人女人不都是人,你没换过衣服?”
年轻人转过身来。
“姑娘要说什么!”
“我打从进门来,你只说你叫小愣子,还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字。”女的坐在床沿,脸上诱惑的笑容始终没敛。
“好,我……现在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鲜花!”
“什么?鲜花……这也叫名字?”小愣子发愣。
“为什么不能,你叫小愣子,难道是姓小?”眉毛微挑,眸光晶莹,加上那分笑意,简直的要媚死人。
“也有道理,你美得像一朵鲜花。”小愣子傻笑:“鲜花!”
娘,你定是城里来的,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我们乡下也长不出像你这么美的鲜花来,你怎会掉在河里?”
“我被坏人追,急了才跳河!”
“半夜三更……追到七里河来?”
“我……唉!”脸上突然转变成凄苦之色,变得真快,但天生的据气仍在。“小愣哥,不瞒你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大妇不容,百般凌辱,所以我才连夜逃了出来,想不到又碰上坏人,本想跳河了此残生,偏偏又淹不死,幸而碰上你这好心人,我……一辈子……”
突地,外面传来人语之声“这间搜一搜!”
“先布好桩!”
鲜花站起身来,脸上没有惊容,反而是带煞的冷笑。
小愣子突然不愣了,侧耳听了听,立即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一包东西递给鲜花道:“你知道怎么做,快,做好躺回床上。”说完,离开卧房。
堂屋里亮起了灯。
卧房的灯熄了。
“嘭!嘭!嘭!”门上响起震耳的擂击声。“谁呀!”小愣子出声问。
“把门打开!”外面是个粗豪的声音。
小愣子拔开门栓,退后一步,门被猛然推开,要不是他先退一步,门扇非撞在脑门上不可。门槛外站着三名黑衣持剑汉子,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恶煞相。小愣子打呵欠,揉眼睛,像刚起床的样子,等看清门外人,惊悸地向后缩。
当先的汉子一对牛眼凶光熠熠先扫了堂屋里一遍,然后停在小愣子的脸上,狞声道:
“屋里都是什么人?”
“就……就只我……娘母子俩!”小愣子结结巴巴地回答。
“三位是……是做什么的?”
“少废话,搜!”
三名汉子进人堂屋。
“把房里的灯燃上。”为首的汉子瞪着小愣子。
“大爷,我娘……在生病……”
“快!”手中剑抖了抖。
小愣子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地进房燃上了灯。灯一亮,房里的情况便明显了,床上躺了个白发老太婆,被子蒙到鼻子,只露出半张布满皱纹的脸,两只眼睛闭着,看来是年老耳背,竟然没有惊醒。
小愣子站在床头直发抖。
为首的汉子站在门边朝房里扫瞄了一阵,点头,冷笑了一声,然后回身挥手道:“没什么,我们走!”
三名汉子离去。
小愣子尾随到门口,确定对方远离村子才又折回房。
“小愣哥,真把我……吓坏了!”床上的老太婆坐了起来,抓去假发,除去面具,又回复了鲜花的本来面目。“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算了,别再装了,白姑娘,你快走吧!”
鲜花掀被下床,惊异莫明地望着小愣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众香国里的花魁,‘洛城之花’白水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湿淋淋地一进门我就已经知道。”
“那你也不是小愣子。”
“当然!”
“那你是谁?”
“我就是我,现在你赶快走,我不想趟这场浑水,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帮了你一个小忙,你不忍心连累我吧?”小愣子现在已经完全摆出江湖人的姿态。
“你赶我走,我没地方去……”
“以你的本事,不会没地方去……”
“小愣哥!”白水仙柔媚地笑笑。“你刚才说,我是你老娘,反正你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就留在这做你的娘,母子同睡一张床,你看怎么样?”青年女子,对这种事当然是毫不在乎,说这种话平淡得像闲话天气。
“白姑娘,你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我无福消受。”
“你算暂时收留我也不成么!”
“不成!”小愣子毫不留情地回绝。
“我……真的会连累你么!”白水仙蹙额。
“绝对会而且就在眼前。”
“为什么?”
“很简单的理由,你自己也该想得到,以你的身份和能耐而言,对方会派小角色搜寻你么?这是纵鹰逐兔之计,目的在迫你现形,真正的猎人在暗中,而你……”
“慢着,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不否认。”
白水仙的眸子里突然现出杀机,但瞬即消失。“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这用不着点破,万一隔墙有耳,对你不利。”
“好,你的话似乎还没说完,说下去。”
“那三名汉子只随便看了看便离开,你知道是什么原因f“没可疑之处当然只好上路。”
“白姑娘,你错了,你已经露了马脚,而那带头的猎狗很聪明,他不想找,所以不露声色地赶紧抽身。”
“我露了什么马脚?”白水仙眸光闪动了几下。
“我注意到那带头的目光停留在床前,这双……”用手指了指白水仙的脚。“还没干的鞋子是时下最流行的式样,谁看都知道不是老太婆穿的,我判断他们一定会市下天罗地网在等你,如果你争取到时间,也许可以……”
“啊!”白水仙恍然,但并没有惊煌之色。“小愣哥,想不到你还真仔细,不过……我脱了身他们会放过你么?”
“我会应付。”
“你一定要我走?”
“这是不得已,请姑娘原谅。”
“小愣哥!”白水仙媚极地笑笑。“我一进门你就已经知道我是谁,却还把我留了下来,现在又坚持赶我走,是不是怕暴露了你自己的身份,所以转移行动的地点?”又笑笑才接下去道:“如果我说你是对方一路的,你反对么?”
“白姑娘,你想以怨报德杀人灭口?”
“小愣哥,在江湖上要想活得久只好如此,”笑僵化在脸上,眸子里杀机重现,纤纤玉掌扬了起来……
小愣子的眼里冒出火花。
就在此刻,床尾后窗传进一个苍劲的声音道:“白姑娘,把手放下,最好不要动,有东西正对准你的后心。”
白水仙粉腮一变。
“什么人?”
“谈不上朋友也不是敌人,不过。你要是出手的话,第一个倒下去的是你,老夫这徒弟虽然不成材,但也不是你想杀就能杀得了的,为了你自己,最好还是少来。”
白水仙的手缓缓垂下。
小愣子闪电般飘出房外。
“阁下是小愣子的师父?”白水仙期期地开口。
“不错!”
“请问如何称呼?”
“老夫从不对人提名道姓,现在听老夫说,小愣子对你绝无恶意,你闯了来是巧合,他要你走是基于本身的安全,你的身份我师徒会保密,你现在离开运气好可以平安脱身石则的话也不会有凶险,有一方准备要你的命,但另一方却要你活着,而你能活的成分很高,不要问什么,老夫只能说到这里,趁天还没亮赶快走,行动方便些。”
白水仙略作踌躇之后步出房门。
小愣子站在堂屋里。
“小愣哥,很对不住,我们不是敌人便是朋友!”
“但愿如此!”
“我走了。”
“祝你平安!”
“就凭这一句,我会记得你。”
小愣子吐了口长气,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他因何而叹?
白水仙闪了出去,消失在天亮前的黑暗中。
“小愣子!”苍劲的老人声移动在堂屋后窗之外。
“世……”
“你怎么改不了?”
“是,师父,您不是跟‘青竹老人’前辈他们……”
“我卖点小关子暂时摆脱他们来看你。”
“外面情况如何?”
“金剑帮玩了花招,白水仙也摆了金剑帮一道,他们双方各怀鬼胎,都不敢把事情闹开,但金剑帮对白水仙是非杀之以灭其口不可,而‘青竹老人’方面对白水仙也是志在必得,暗中另加上神火教,三方而都尽全力部署,所以白水仙平安脱身的机会很少,现在……
我相当痛苦。”
“师父痛苦什么?”小愣子瞪大了眼。
“顾东就不能顾西,左右为难,私情与公义,我何去何从?”
话声顿了顿又道:“照情形看,这段公案很快就会拆穿,说不定就是今天,到时候,如果情况的演变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我这张老脸怎么挂?”
小愣子眼里飘出一抹痛苦之色。
“师父,那就……挑明了做吧?”声音也是沉痛的。
“不,我……就是因为办不到这一点。”
“那该怎么办?”
“再拖些时,看看有没有转机。”
“要是白水仙被逮,后果还是同样糟”
“我刚才错了,应该跟白水仙来个约定……”
“我们现在去追她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小愣子,如果白水仙侥幸走脱,此地便是对方的主要目标,也许已经有人在附近监视,我们分头离开,看事应事,我先走一步!”话完声音顿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