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无言。
唯有一小堆还未熄灭的篝火偶尔噼啪一下,炸起几点火星。
火星飘荡着,让剑晨的瞳孔里映上了一点光彩。
他抱着双膝,默默地蹲坐在火堆旁,双目出神地望着那即将熄灭的火堆,没有一点想要再往里加些柴火的意思。
在他的周围,安安一干人等或坐或卧,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使人早早便进入了梦乡,雷虎与管平甚至还打起了雷霆大呼。
数日前,剑晨突然醒来又失忆的情况着实弄得众人措手不及,可是正如尹修月所说,在不确定的危险因素压迫下,辰州城实在不是个可以久留之地。
是以众人在从痛惜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仍然决定按照之前的计划,先去剑冢一遭。
去剑冢,就算没有剑晨的协助破解出逐风剑上的玄冥之三,但到底在剑冢的葬剑池里,有着一尊能够逼使以身炼剑功法成长,以及心智融合的巨大熔炉。
尹修空现下正在那熔炉内修炼,目前是什么情况,这是身为亲生姐姐的尹修月最为关心的事情。
而郭怒,也可以通过那尊连接地底青火的熔炉缓解一番目前身体的情况,这也是郭传宗的期望。
于是,这一走,便已是大半月,日夜兼程下,眼看离齐云山脉的最外围已然不远,众人的疲累却也在这时达到了顶峰,这才决定在踏入齐云山范围时,好好的休整一夜。
噼啪——!
又是一声轻响,没有了支撑的火堆终于随着这一声响垮塌了下去,走到生命尽头的焦炭贡献了最后一分力量,砸起最后,也是最多的一蓬火星。
剑晨的眼里绚烂无比,漆黑的眸子在这一刻仿佛也爆出了灿烂的精光!
可惜,绚烂之后,便是永寂。
荒郊野地里,四下因为篝火的熄灭,再度黑暗无迹。
轻轻地,剑晨缓缓站了起来。
没有了火光,月色也被厚重的乌云所掩盖,荒野四下,只有他那双越来越显得明亮的眸子在闪烁着唯一的光源。
低头看了一眼,安安倒在他脚边不远处正在酣睡,连日来的疲累就连雷虎这些壮汉也抵受不住,就更别提身体娇弱的女子。
提气,轻身,没有出任何声响,剑晨竟就这么轻飘飘宛若一片羽毛一般临空飞跃了起来。
双掌轻轻往身后一拍,一抹劲风自半空中掠过,推动着他的身体往更远处的地方飘去。
这几下一气呵成使了出来,夜空中剑晨的身躯显得飘逸绝伦,宗师的风采在他身上展露无疑。
可是……他不是失忆到连武功也忘却了吗?
若正处于熟睡中的尹修月见到这一幕,心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临空一跃,宗师境界的修为惊世骇俗,这一跃,足足已过十数丈之距方才有了回落的趋势。
脚尖又一轻点,将将飘落于地的身躯再度冲宵而起,这一次离得较远,他的力道明显猛了些,身躯宛如夜空中的一道冷电,猛得飞窜出老远。
眨眼之间,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剑晨已然飘离出两里之外。
砰——!
飘忽的一拳从天而降,狠狠砸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
有着刻意的控制,这一拳下山石立碎,声音却极沉闷,并未传出剑晨身周方圆十丈之内。
哗啦啦——!
没有爆碎,有的只是散落,巨大坚硬的山石被他以内力轰入其内,破碎成无数细碎的小石块,哗啦哗啦将他脚下淹没。
没有停顿,剑晨豁然转身,精光大盛的目光又盯向旁边那块更加巨大的山石。
轰——!
轰——!
轰——!
连续出拳,连续不断地轰击,无数山石在他脚下流落成河,仍不停歇。
即使他的双拳上,已然血迹斑斑。
“唉……”
夜空下,一声叹息凭空出现。
同时凭空出现的,还有一尾灰白的拂尘。
刷——!
剑晨那血迹斑斑的拳被拂尘拉扯着,硬生生停在又一块山石前面。
转身。
迷蒙泪眼中映出一道略显虚幻的影子。
玉虚真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
“你这又是……何苦?”
缓缓将拂尘收回,玉虚真人满脸悲悯无奈。
“我还能……做什么?”
面上的泪早已缺堤,看着玉虚真人,剑晨全身的力气突然之间竟似全部消失,身躯一软,直接跌坐在遍地碎石之上。
精光不再,他的眼眸变得黯淡无比。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玉虚真人缓缓摇着头,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道:“当日你叫我陪你演了那场戏,早就该有这种觉悟了吧?”
演戏,是的,剑晨他……就是在演戏!
在辰州时,他其实早已经醒来,趁着安安出去向雷虎询问情况时,他求了玉虚真人一件事。
那便是……陪他演一场戏给安安看,让安安相信,他已经失去了记忆。
之所以如此做,那是他在怕,怕那天洛家前院里的情景变得真实。
怕……安安真的死在他的面前!
衡阳一役,他受刺激太深,生生作下了狂屠上千人的恶行!
从此之后,江湖中怕再无他立足之地,剑晨之名,已然成为魔头的代名词。
那么,自此之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会有着无尽的厮杀,正道人士要他死,而暗地里,那股越来越浮出水面的暗流,也在暗地里窥视,不知何时,就会如阴冷的毒蛇一般,暴起狠狠地咬他一口。
呆在他的身边,实在危机重重。
安禄山大举率军出现在衡阳,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开端,当中意味着什么,剑晨当然可以想到。
作为明面上雄武城城主的女儿,安安现下的身份本就有些尴尬,若在这种时候,还要时刻面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阻击……
所以,在痛定思痛之下,为免洛家那一幕成为事实,为免安安真的有一天满身血泊的倒在自己眼前,剑晨必须要……离开她!
装失忆是第一步,这是不想让安安感觉到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否则,剑晨相信,无论如何,安安也不会与他分离。
那么,第一步已经走下,然后就该是第二步。
在临近到达剑冢时,他终于找到机会,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