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北河上游深,下游浅,薛树想背叶芽去上游看,叶芽拦住了,就让他在自家地对面的河滩边上停下。这里的水盛夏时也就没膝盖深,入冬后河水下落,只到小腿肚那里,万一冰没有冻结实,踩上去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与周围的河滩地面不同,冰上只积了浅浅一层薄雪。这边叶芽刚试探著要踩上去,身侧薛树已经大步迈了上去,连跺数脚,鞋底与冰层碰撞,发出带著回音的咚咚声。
「媳妇,没事,你上来吧!」薛树用脚往旁边推雪,很快就清理出一片空地来。
叶芽看著下面厚实的冰层,很是放心,小心翼翼迈了上去,鞋底贴著冰面慢慢挪动,有些滑,她兴奋又紧张,伸手拽住薛树的胳膊,「阿树你扶著我,我怕跌倒……」
薛树嘿嘿笑,觉得媳妇全身僵硬的样子十分有趣,故意拉著她向前迈了一大步。
「啊,慢点走!」叶芽第一次在冰面上行走,脚下不稳,若不是薛树用他有力的胳膊稳稳支撑著她,她恐怕就要摔倒了。
重新站稳后,叶芽气恼地拍开薛树:「不用你扶著了,我自已走。」谁知道他会不会再突然来一下,与其战战兢兢的,还不如她自已在河边慢慢走动呢。
薛树不愿意,拉著她的胳膊摇晃:「我要跟媳妇一起!媳妇你蹲下,我拉著你走!」
「不用!」那么孩子气的动作,叶芽才做不出来,现在河边没人,谁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来人……
念头刚起,就见土道路口疾步走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大哥?」叶芽愣住,又惊又喜,他不是在镇上吗?怎么会在下大雪的时候回来?
可随著薛松越来越近,随著他铁青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叶芽马上回神了,赶紧拉著薛树往岸上走。他脸色那样难看,一定是生气了。
薛树背对路口站著,并没有瞧见薛松,所以他不但没有跟著叶芽往岸上走,反而用力把人往回拖,两人挣扎间,叶芽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一侧倒了下去,薛树急著去扶她,也没有站稳,好在他紧张媳妇,临摔倒前及时将叶芽揽到怀里,抱著她跌倒在冰上。大概是小时候挨摔的次数多了,他半点都不觉得疼,还抱著叶芽哈哈笑:「媳妇,你看咱们多笨……」
话未说完,头顶忽然多出一张冷峻严肃的脸,紧接著,他的宝贝媳妇就被人抢走了。
「大哥你回来了啊!」薛树高兴地蹦了起来,根本没意识到自已闯了祸。
「谁让你带她来河上的,你不知道她最怕冷不能著凉吗?」薛松将叶芽抱到岸上,马上放开她,转过身训斥薛树。这次是他碰巧回家撞到了,否则他都不知道,他们竟能如此胡闹!
他的声音太冷,叶芽吓得打了个哆嗦,见薛树委屈哒哒的仰头要回嘴,她怕他说话太硬更惹薛松生气,忙走过去挡在薛树身前,紧张忐忑地解释道:「大哥,这事不怪阿树,是我喊他陪我来的,我以前没见过冻河,特别想来看看,所以才叫的他。」
「就是就是,不是我先说来的,大哥你别瞪我!」媳妇向著他,薛树有了底气,也没有那么怕薛松了。
看看薛树得意的样子,再看看叶芽虽然怕他却依然要维护薛树的模样,薛松莫名觉得胸口发堵,他不再理会薛树,敛容直视叶芽明亮的眼睛:「你说是你喊二弟来的,那也是你让他背了你一路,还让他跑著下坡的吗?」
叶芽震惊地张开了嘴,难道刚刚他们下来时被他瞧见了?
「大哥,你别生气,这不是没事……以后,以后我跟阿树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再也不过来了。」他那么生气,叶芽不敢再狡辩,只得小声地认错求饶,可到底不敢与他对视,低垂了眼帘。
薛松目光越发晦涩,她这样有些赌气地说,是嫌他管的太多吗?
他突然有点摸不清他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
她会宠著惯著护著二弟,会眉眼温柔地与三弟说话,却只会慌乱地看他然后躲他。她和二弟相处时亲暱自然,在三弟下定决心之前,她跟三弟在一起时也很自在,只有和他单独相处时,她大多时候都是胆小地低著头,因为她怕他。
她怕他,却纵著二弟背了她一路。想到两人在雪地里亲密的情景,薛松就羡慕得厉害,什么时候,她也能在他面前放下拘谨和羞涩,像真正的夫妻那样与他随意自然地说话?
是因为她喜欢二弟更多一点吗?
这样一想,好像她答应做他的媳妇,其实都是被他强迫的。
「回家吧。」薛松别开眼,低声道了这一句,转身离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说什么,都只是让她害怕而已。或许,她巴不得他不回来吧,那样她和二弟就能开开心心地玩闹,不用被人半途打扰,坏了兴致。
看著前面男人大步离开的背影,叶芽突然很慌,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会让薛松那么生气。
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不是想跟他解释什么,只是想离他近一些,让他知道她是真的知道错了,不该因为一时起了玩心而不爱惜身体,在冰天雪地里行走。
「媳妇,我还背著你回去!」薛树拽住叶芽的手,弯腰蹲在她身前。
叶芽心虚地看向薛松,小声拒绝:「不用了,咱们快点走就……」
「让二弟背著你吧,地上雪厚,别湿了鞋。」薛松顿住脚步,头也不回地道,用冷漠的声音说出关心人的话。
原来他还没有气到不理她的地步,叶芽不由自主弯了唇角,可虽然得了允许,她也不好意思再让薛树背了。她轻轻拍了拍薛树弯下去的背,朝他笑笑,然后一步一步踩著薛松的脚印朝他快步追过去,行走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见前面的男人走几步后又忽然慢了下来,她偷偷笑,大哥一定是听出来她没有让薛树背了吧?
笑著笑著,叶芽心中忽的一跳,人也跟著定了下来。
她挥开薛树的手,怔怔地望著薛松,怔怔地喊他「大哥」,声音不高也不低。
可是,她却看见他迅速顿足,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他幽深的眸子里有著惊讶和担心,目光掠过她踩在他脚印上的脚后,神色微缓,随即蹙眉道:「让二弟背著你吧,没事的,路上没有人。」就好像她喊他大哥,只是疑惑他刚刚嘱咐她的话似的。
叶芽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他听见了,他听得见她说话了……
她毫无预兆的眼泪让两个男人都慌了。薛树笨拙地搂过她想替她抹泪,可没等他碰到叶芽的脸,薛松就将人抢到了自已怀里,「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不舒服了?你也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不知道自已身子虚,怎么能跟二弟一起胡闹?」说著说著,见叶芽越哭越凶,他又心疼又难受,急忙改了口:「好了好了,别哭了,现在我就背你回家,盖上被子捂一捂就不疼了。」
说完,薛松在叶芽身前蹲下,示意她上来,可惜等了一会儿,只听到隐忍的哭泣,人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眼神一暗,迅速起身,让薛树蹲下去:「弟妹,刚刚是我不对,不该那样说你们。好了,你别因这个跟自已的身子置气,快让二弟背你回去吧,我去前面看看,有人就告诉你们,不用担心。」
「大哥!」叶芽紧紧拉住急著要离开的男人,「大哥,我没生你的气!」
「嗯,我知道了,赶紧回家吧。」薛松深深看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他总算没有那么自责了。
薛树在旁边看著两人拉拉扯扯,再看看媳妇脸上的泪珠,急的快要跺脚了:「媳妇你肚子疼吗?那我这就背你回家,你放心,我跑的很快的,回家就给你吃枣泡蜂蜜水喝,一会儿就不疼了!」
叶芽破涕而笑,一边抹眼泪一边高兴地跟两人解释道:「我不是肚子疼,是大哥,大哥耳朵不……」
薛松身形一僵,伸手就摀住了叶芽的嘴,糟糕,刚才因为她分了心,竟忘了遮掩!不行,这件事千万不能让二弟知道,他太容易说漏嘴了,被三弟知道还好,若是被二叔二婶或是村人知道了,肯定会瞎琢磨他为啥装聋的。
被他结实温热的手心用力捂著发不出声音,叶芽疑惑地瞪大了眼睛。
薛松朝她微微摇头,瞥了一眼薛树。
叶芽愣住。不对啊,能听见了,他不是该高兴才对吗?怎么反而最先摀住她不让她开口,还一副要隐瞒薛树的样子?
没有失而复得的欣喜,想要遮掩的动作却迅速无比,就好像他时刻都在防著别人一样。
莫非他,早就能听见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想要隐瞒?
可他为什么要隐瞒,他不知道他们有多难过吗?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能听见的?
叶芽脑海里忽的闪过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亲热画面。
他伏在她身上,说喜欢她叫他叫出声,说是哪怕听不见也要让她叫。然现在想想,好像她叫他的时候,他总是更兴奋,动作格外用力莽撞,就好似他和薛树开口说直白的情话时,她虽然觉得羞愧难堪,身子却越发敏感……
可他很早就那样说了啊,难道那时他就听得见?
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散去,叶芽茫然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他到底为什么啊,他明明知道她有多难受多心疼他的,为什么还能眼睁睁地看她掉眼泪?还在那种时候拿耳聋的事骗她听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