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战事陷入对峙胶着,对袁世凯是极为不利的。,首先是弹药物资的供给,军饷的筹措,北方的经济实力和工业实业弱于南方,支撑不了太长时间;其次是东北这把悬着的剑,等到陈文强彻底稳定东北,便可挥师南下,直取京师;最后则是隆裕太后等满族亲贵态度的转变,端方拿着太后谕旨四下联络,正组织反袁联盟,锡良、增祺被重用,东北满人得到善待,无疑更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
禁卫军,在京师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曹琨这个镇万不敢动,袁世凯手中可用的兵显得捉襟见肘。
而这种疲弊之势,很多外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因为,袁世凯或者说是北洋系的财政支柱交通银行要倒了。
交通银行创立时,正值清末年间,历史变革的前夜,资本主义生产力的萌芽出现在这个古老的封建国家,并在外国租界最多的上海快速发展。顺应这一经济发展的需要,由洋务派重臣清朝邮传部大臣上奏朝廷并经慈禧太后批准的一家官商合办的银行。
交通银行于一九零八年正式成立。在这家官商合办银行中,官股占四成,商股占六成,总资本为一千万两白银。它从创建伊始就以股份有限公司性质的商业银行身份出现,经营模式可谓先进。
在当时,交通银行是我国早期的大型银行之一,也是中国早期的发钞行之一。它在创建初期定位于为经营轮、路、电、邮四政往来服务的专业银行,所以取名为交通银行。
但交通银行生不逢时,刚刚建立一年之久,便赶上了革命大爆发。论时间,论规模。论网点,它都不及合资银行。发行的钞票虽然也为官方认可,但时间尚短,只在北方数省得以流通。
而和谈中止后,陈文强立刻发动了蓄谋已久的经济攻势。散布谣言,使民众恐慌;端方又在满人王公中联络说服。前往交通银行提取现银者越来越多,终于出现了挤兑风潮。
有关交通银行资金困难、滥发货币以充军费的谣言四起,犹如一把野火烧遍整个市场。惊恐万状的存户开始大量提取存款,挤提风潮迅速蔓延。以致京津的银行前的交通严重堵塞,不得不召警察前来维持秩序。甚至在银行营业时间结束以后,排队提款的人龙也拒绝散去。
恐慌在持续挤提风潮蔓延到其他省份,,由于担心局势正在失控,交通银行两次发表声明。对外僻谣。除了强调银行有充足资金外,还请求袁氏的支持。
但民众的恐慌已经无法抑制,挤提风潮只平息了数天。期间,部分大客户陆续悄悄地取消账户。然后,挤提风潮再起。
交通银行无力应付,在一天之内便失去近千万元存款,三天之后不能不暂停营业。如果再没有转机,按照这样继续下去。银行便无法偿还债项,甚至到了破产的边缘。
财政经济如此恶劣。袁世凯想借外债也遭到了婉言拒绝。战争形势不明,北洋军并不如预期般取得大胜。在满清尚未推翻时,临时政府便早已有约在先,战争期间满清政府所借外债、所签协议一概不予承认。与北洋军开战,临时政府又重新强调了一遍。这使列强都不敢轻易行动,以免借出的钱打了水漂。
难啊。真难啊袁世凯抚着额头,紧皱着眉。现在除非在战场上取得大胜,否则用不了多长时间,北洋军自己就会因弹药缺乏、军饷无着而自败。
日本倒是表示了援助的愿望,但条件很苛刻。而且。袁世凯不敢轻易答应。因为一旦走漏消息,恐怕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临时政府和陈文强的手段,老袁确实是心有余悸的。甚至于远在奉天被绞死的于冲之,以及没收家产,家眷流放的严惩,他都以为是针对他和北洋集团的警告。
相比较之下,临时政府却似乎是游刃有余,各项建设项目不断被公布。光铁路便有浙赣铁路、津浦铁路、滇桂铁路、粤桂铁路、荆安荆州到西安铁路等开始进行筹划、勘测,吸引了很多外资的关注。
工厂企业更是如雨后春笋,在优惠政策的扶持下,在裁撤厘卡的便利下,国内的工商实业家、海外的华侨纷纷建新厂或扩大经营规模,其中尤以远离战区且靠近沿海的广东、广西最受欢迎,其次则是湘、鄂两省,因为有铁路运输,又值灾荒,用人成本低廉,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而通过支持革命获得临时政府官方认定的目前唯一的货币发行者合资银行,终于一统南方,并在山东、东北等光复区得到了流通,实力已经远超同侪,成为中国资本最雄厚、网点最多、影响最大的银行。
如果我有这样一家银行,也能立于不败之地。每想到此,袁世凯便不由得发出阵阵慨叹。而临时政府,或者是陈文强所采取的全方位的进攻,更让袁世凯感到难以应付。
不仅仅是军事上的打击,还有政治上的宣传、抨击,经济上的破坏、捣乱。充分发挥媒体的力量,造谣生事、夸大其辞、丑化诬篾原来还被众人看好的袁世凯,现在却成了腐朽、的代表,北洋集团的文官武将,也一个个被扒得底儿掉,贪污、好色、残暴、卑鄙什么叫一条臭鱼腥一锅汤,袁世凯现在才有了最切身的感受。
其实,他身上的污水又少到哪去呢,多少宅子,多少妻妾子女,甚至连他的家眷中有近半吸鸦片,每日要消耗多少,都被捅到了报上。按报上算的袁世凯的俸禄,说他不贪腐,谁信啊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在晚清,袁世凯的贪腐算什么呢可现在临时政府高喊着民国,高喊着民主。高喊着廉洁反腐,处处站在道义的高点,可就把袁世凯担任大总统的资格逐渐剥除,还把袁世凯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一点点地扭转。
再者,革命党和立宪派分赃分得公道,在形势有利。北洋军的威名遭到打击时,更瞪大了眼睛要在北方数省多得官职,也就不希望北洋集团再来分一杯羹。甚至袁世凯还听到了传言,大总统归革命党,副总统或国会议长,则是立宪派要尽力争取的。连人选都有名有姓,不是梁启超,便是张謇。
无疑,立宪派态度的转变。对袁世凯又是一个沉重打击。他原以为自己也应该是立宪派,至少与国内立宪派保持着良好关系,但现在却是越来越孤立。而革命党和立宪派能够合作良好,袁世凯认为其中的关键人物还是陈文强,有这个既是革命党首脑,又是立宪派中坚的家伙在中间联络、润滑,肯定对消除两派的隔阂起到了重要作用。
连老朋友朱尔典都劝自己要明智,
言外之意是很明确的。英、美、德正在展开新一轮的资本输出。谁都不想落于人后,或者是被临时政府所厌弃。而南方。正是列强资本输出的重要地区。在北方,则要受到战争环境的影响,或者是日俄的掣肘,比较麻烦。
正在冥思苦想之中,房门被敲响,杨士琦面色不好地走了进来。先把一份电报放在桌上,“段统制刚刚发来的,请求补充弹药,特别是炮弹。”
袁世凯拿过电报,先是粗阅一遍。然后才是仔细阅看重点。段祺瑞的第二军进展不大,而革命军虽然且战且退,但火力却有越来越强的趋势,特别是火炮,似乎正在迅速拉短与第二军的差距;情报也搜集得越来越多,段祺瑞在电报中终于说出了较为准确的数字,江浙联军再加上南方来的两个混成旅,革命军的兵力并没有太大的劣势。而最近在战场上还出现了飞艇,轰炸了第二军的炮兵阵地,炸毁了一些火炮,损失了一些炮兵。
从电报中,袁世凯读出了段祺瑞的信心在下降,与前些日子相比,已经没有了那种狂妄和傲气,并且承认在堑壕争夺战中,北洋军落了下风,一些部队损失较大。
袁世凯对段祺瑞是充分信任的,不会怀疑段祺瑞谎报军情,也就愈发感觉到前方形势的不乐观。
“与各国洋行的商洽可有结果”袁世凯皱着眉头,对杨士琦问道。
北洋机器局,原名德州兵工厂,自一九零二年建局至今,主要制造七九子弹和六五子弹,还生产自用的硫酸、硝酸等化工原料和无烟药等半成品。由于不能生产制造炮弹,只能向外国购买。
仗打到现在,原来的弹药储备即将耗尽,特别是不能自给的炮弹。而北洋军在火炮数量和编制上,是占有优势的,也极为依靠炮火。
“只有日人的洋行愿意卖,价格很贵,还要现银交易。”杨士琦苦笑了一下,说道:“其他列强国家的商人有些畏惧。他们都接到了警告,如果供应我们军火,则他们将被公之于媒体,商业活动将遭到抵制。”
抵制啊袁世凯沉默不语,发动全社会力量,制造持久而巨大的声势,进行非暴力不合作的抵制、反对,正在被临时政府运用得越来越娴熟。而且,抵美,抵英,抵日,已经显示出了这种运动的威力。
“还有一些东西。”杨士琦暗自叹了口气,将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昨天晚上有人送到卑职家里,要卑职转给袁公。”
袁世凯愣了一下,伸手打开,随口问道:“是什么可是革党送来的恐吓信”
“有恐吓的意思。”杨士琦有些吞吞吐吐,“袁公还是看过再说吧”
袁世凯疑惑地看了杨士琦一眼,翻看起文件。只看了几页,袁世凯的脸色便很难看,抬头又看了杨士琦一下,眉头紧皱,低下头继续阅看。
杨士琦说得没错,这是临时政府发来的警告,或者说是敦促。袁世凯首先看到的是几张照片,其中有他在河南项城袁寨村的老家,有他在北京的府邸,还有他儿子袁克定在地安门黄城根的公馆。
虽然没有文字说明,但威胁意味不言自明。联系到革党的暗杀团、杀手队,就更让人不得不担心了。
接下来便是对北洋集团的分析材料,从政治、经济,到军事,有理有据,直接就点到要害,北洋军坚持不过月余,弹药、粮饷都将不敷使用,不战自败。
最后则是临时政府未来的架构,以及粗略的人事安排。总统宋复华,国务卿陈文强,这是已经确定无疑的。袁世凯呢,如果他臣服临时政府,则可在国防部长和副总统之间作出选择。而对北洋集团的文官武将,也有相应的安排,当然是排除了那些品质恶劣、名声狼籍之辈。
除了这些文件外,还附有一张似乎是仓促补上的情报,把袁世凯派人与日本洋行商谈购买军火之事兜了出来,并称要公之于媒体。
什么叫公之于媒体袁世凯已经懂了一些类似的手段,无非是加上恶意夸大的猜测,说他答应了日人的某些条件,或有什么秘约,出卖国家、民族利益。不管有没有真凭实据,人们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反正袁世凯和北洋集团是很难洗清的。
“卑鄙”袁世凯把几张照片抖得啪啪响,“竟然使出如此下作手段,要对我的家人动手。”
杨士琦没吭声。人家只是一种隐隐的威胁,并没有真动手,即便动手,也会找到盗匪或乱民的名义,哪能承认。成王败寇,要是北洋集团完了,谁会在乎你老袁家的死活。
何况,有了叛国罪,也有了杀鸡儆猴的先例。北洋集团要是继续顽抗,一旦败了,谁能得了好家产没收,家属流放,与以前的满门抄斩也差不了多少。不说完全失败吧,恐怕露出败象,北洋集团的内部便会分崩离析,各自寻找出路。
他什么也不说,因为他相信袁世凯已经都看透了,只看袁世凯如何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