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妃告退以后, 天枢轻轻步入里屋,床上的小朗儿正全身蜷成一团,把自己裹在锦被里, 紧紧缩在床铺的一角, 睡得似乎不是很安稳。
优雅的眉不觉蹙起, 深深的歉意油然而生, 天枢缓步走到床边坐下, 他单手撑着床沿,另一手轻轻抚上朗儿睡梦中红扑扑的小脸蛋。
稍事休息片刻,天枢方褪去外袍, 一层一层地扯开缠腹的布带。
虽说腹中的胎儿素来很乖,但是连续两天两夜都被束缚着不得解脱, 对他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事, 因此一得到舒展的空间, 就急不可耐地活动起了小手小脚,轻轻地在里面蠕动着。
没有了布带的束缚, 他的肚子便明显隆了起来,就连原本宽松的亵衣也被绷得紧紧的,天枢淡然地笑笑,轻抬右手覆上那团圆润的隆起,温柔地摩挲着, 眼底有着近些年来少见的温柔和沉静。
“宝贝儿, 委屈你了。不过你不要怕, 父王一定会保护你的。”
“父王……”朗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看到他坐在床边不觉有些惊奇。
“天还早呢, 朗儿不睡了吗?”天枢柔声问道,为他拉好滑落的锦被。
“……要。”水汪汪的大眼睛写满了期待, “我要父王陪我一起睡。”
朗儿长得极像他的母亲,尤其是那双黑如点漆的星眸,仿佛两颗黑曜晶石,清澈见底,波光流转之间,就像会说话似的。
“好,父王陪你。朗儿今天要做什么,父王都陪着你,好不好?”
“好……”朗儿欣喜道,从被窝里钻出来,扑到天枢脸上亲了一口。
“乖,不闹了,快点睡觉。”天枢想把他给塞回被窝去。
“不要,朗儿要亲亲……”这是前段时间在天权那里养成的习惯。
“唉……”天枢叹了口气,原来是要投桃报李。他拉过朗儿,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小家伙才心满意足地躺回去,不多时就又睡着了。
天枢笑笑,褪去长靴,翻身上床,搂着朗儿一起睡了。
毕竟有孕在身,饶是天枢内力深厚,连着熬了两宿也是有些吃不消,这一躺下去,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深沉黑甜,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午后。
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细的雨点落在屋檐上,落在淡青石板铺设的庭院中,发出清脆的“嘀嘀嗒嗒”的声音,煞是动听。
身体酸重不堪,尤其是腰腹之处,更是酸涩难忍,天枢缓了好半晌,才慢慢地支起手肘,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掀开被子,却意外地发现身旁的朗儿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由地有些惊奇,自己竟然睡得这么熟,就连儿子起床都没发现。
良久,天枢醒过神来,扬声唤道:“朗儿,朗儿……”
“父王,我在这里。”清脆的童音和着悦耳的铃声伴随着一小团红色的影子飞快地扑到床前,朗儿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桃木小剑,得意道:“你看,是哥哥送给我的,他说要教朗儿练剑哎……”
“呃…不错……”天枢略微地怔了怔,有些无言以对。他知道朝儿的用意其实不错,送朗儿木剑是担心他年纪小,不小心伤到自己,但是为什么要选桃木的呢,他以为他们是在驱邪除魔吗?
朗儿可不知道父亲的这番古怪心思,他站上脚踏,把小木剑放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想要爬上去,无奈人小力弱,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天枢见状不禁掩唇失笑,随即伸出双手把他抱了上去。
朗儿在床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好,然后扳起一条腿,在天枢的面前晃了晃,系在脚腕处的金色小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叮铃铃”地作响,小家伙满意地笑笑,“这是姐姐给的,她说这样朗儿就不会搞丢了。”
“……”天枢这回彻底没有语言了,比起朝儿,佳期显然更富有创意。
虽然他也觉得那对小铃铛挺可爱的,但是不知怎么搞得,他老是想起云妃养得那只五色狸猫,它脖子上也挂着一只起着类似目的的铃铛。
“父王,好不好看——”朗儿哪里知道天枢在想什么,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没认真看,不由有些懊恼,接连催促道:“好不好看嘛,父王,你说话啊,不要不理朗儿,父王……”
“好看,很好看,呵呵……”天枢乐不可抑,吃吃笑道:“我的朗儿最可爱了,说吧,想找父王要什么礼物?”虽说朗儿没有明说,但是他的那点小心思,天枢还是可以猜到的,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嘛。
“朗儿想要什么都可以吗?”朗儿歪歪脑袋,仿佛有些不信。
天枢点头,肯定道:“是的,只要父王可以做到,朗儿要什么都可以。”他就不信了,一个三岁的小娃娃,还能提出什么他完不成的要求。
“那么朗儿想要天天都过生日。”他话音刚落,朗儿就不假思索道。
“为什么呢?”天枢奇道,这样的要求,他是真没想到,也做不到。
“那是因为……”朗儿犹豫了下,咬了咬唇,方道:“因为那样的话,朗儿每天醒来的时候就都可以见到父王了。”
原来如此,天枢的神情变得有些深沉,良久,方缓缓地道:“乖孩子,你先等等,让父王安排好一些事情,再带你和哥哥姐姐一起出去玩,到时候父王每天都陪着朗儿,好不好呢?”
“好——”朗儿拖长了声音,又追问道:“不过要到什么时候呢?”
“半个月,你给父王半个月好不好?”天枢掐指算了算,他和宁相、沈相闹翻的事情一出,宁后那边的反应暂且不说,不过,现在江南的天璇应该是坐不住的,不出半个月,他肯定赶回京城。
到那时候,他估计就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了,再者说,他也不想再委屈肚子里的孩子了。只是这样一来,他之前努力经营的优势就很有可能会因此而全盘丧失,毕竟,天璇不是一个会轻易错过机会的人。
“半个月是多久啊?”朗儿懵懂地问道,他对时间还没有什么概念。
“朗儿,你有几个手指头呢?”天枢循循善诱,即使心里矛盾重重,也没有在面上显示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
“左手五个,右手……”朗儿想了想,“右手也有五个。”
“那就对了,朗儿每天数一个,等到朗儿把左边的手指头数了两遍,再把右边的数上一遍,那就是半个月了。”天枢终于找到了一个朗儿能够听懂的说法,从那天起,朗儿也就过上了掰着指头过的日子。
对朗儿许下承诺容易,真要向皇帝摆出一个正大光明的“请假”理由却不是那么简单,当初的天权便是先例。天枢也只是让他请旨外出,再令身边擅长易容的影卫扮成他的模样代为南下,靠着“金蝉脱壳”这一招才算是勉强过了皇帝的那一关。
然而,同样的招数天枢不可能再用第二遍,况且眼下朝廷内忧外困的局势也没有给他任何外出的机会。虽说天璇即将回京城,可要是皇帝真把所有事情都委托给他,对于天枢而言,那将是最糟糕的情况。
就这样,时间在朗儿强烈的期盼和天枢隐隐的焦灼之间一天天过去,腹中的胎儿已将近七个月,就算他以束带缠腹,但是单薄的夏衣仍然没有办法完全掩饰他的身形。
天枢很清楚,自己在京城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如果他和天权的身世被发现,他对父皇的态度没有把握。
可就在天枢终于下定决心,想要提出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的要求之前,皇帝却先下旨了,命令刚刚从江南返回渝京的天璇协助他处理朝政,天枢陷入两难,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无奈之下也只得回绝。
对于天枢如此反常的决定,皇帝似乎不足为奇,只是平淡地问了句,“飘儿,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天枢摸不清他的态度,只能硬着头皮应道:“是,此事儿臣已经决定,还望父皇成全。”他并不能肯定自己日后不会后悔,但是现在,继续留在京城对他,尤其是对他腹中的孩子来讲都是极不安全的。
“唉……”皇帝微微叹息一声,声音低不可闻,向他招手道:“飘儿,你过来,朕有话对你讲。”
天枢不明他的用意,只得遵旨前行几步,垂手站在榻前。
皇帝此时犹在病中,仍未痊愈,就算此刻在翻阅奏章,也是半卧着的,他拍拍榻上的软褥,示意道:“飘儿,过来这边坐。”天枢有些惶恐,但是父皇旨意,又不得不从,只得告了罪,在他身边坐下。
“你这么做,是为了他吧?”皇帝的笑容高深莫测,意兴阑珊的口吻甚至有几分早知如此的意思在里面,说这句话时,他的手已经放上了天枢明显凸起而且无法遮掩的腹部。
“父皇,你——”天枢大惊失色,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露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