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

苏帷奔出店外, 但见大雨倾盆,冲刷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并无那射箭之人的身影。雨水瓢泼一般往他头上打去, 须臾便已浑身湿透。薛慕取了字条急急追了出来, 撑开油纸伞往他头上罩去, 拉着他就往回走, “找不见也无妨, 那人该是来给我们递消息的,倒不像有恶意。”

苏帷乖乖由他拉着回了客栈,取过薛慕手上字条摊开, 字条泅了水,墨迹有些晕开, 幸而还能看得清, 只见上书——

七日后子时, 华阳南山之巅。

苏帷招呼店小二过来,往他手心放了粒碎银子, 问道:“小哥可知华阳南山?不知具体坐落何处,是否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那小二捏着银子笑开了花,点头哈腰道:“这您可算是问着人了,小的长在华阳郡,这郡里郡外就没我不熟的地儿。南山不远, 出南城门再行个十几里, 过条小河就到了。”犹豫了下问道, “爷您是要借道?”

没等苏帷回答, 又接着道:“您若是打着借道的主意, 我倒劝您换条儿道走,宁可绕个远路。”

苏帷见薛慕杯里见了底, 提起小茶壶给他斟了一回,问道:“此话怎讲?”

小二提起手中长嘴大壶,殷勤地往他们桌上小茶壶里注了些茶汤,边注边说:“那南山倒是个灵秀的地儿,我小时候还去那山上接过山泉水。可惜早几年给一窝子山匪占了,从那后就不让人进,逮着偷偷进山的,那是一个活口儿也不留。”

见苏帷薛慕二人不以为意,一点也未被他的描述震慑到,小二苦口婆心道:“二位爷一看就是高人,自然是不怕那山匪劫道的。只是那帮匪徒数目不少,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和他们对了上,保不齐就有体力不支的时候。纵使赢了,那也平白脏了二位的手不是么。”

苏帷唔了一声,见薛慕吃糕饼有些哽了,忙给他顺背,又端起茶盅喂他水,一面喂一面问那小二,“华阳郡的太守,我记得是王川桐吧,郡旁蹲着窝山匪,他就不管管?”

那小二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此处,压低了声音道:“太守大人缘何放任此事,小的不敢妄议……不过,小的听那市井间有人传言,王太守和那些山匪有些渊源。”而后似是有些后悔说了此话,忙找补道:“小人这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二位爷当它是耳旁风就是了。太守大人英明得很,暂且容忍他们必定别有深意。”

苏帷点了点头,打发小二去给他房中浴桶里满上热水,见薛慕吃糕饼吃得欢,刮了刮他鼻子,自去楼上沐浴更衣。

薛慕觉得华阳郡的桃花饼和御剑城的有些不同,馥郁中带了点药材的苦味,苦味过后,又有几分回甘。甜而不腻,吃了好几块,反倒有种清爽的感觉。

正品尝间,突见桌前落下一块阴影,抬眼细瞧,是个俊俏的少年公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个子挺高,身形挺拔,长得眉目如画,眉宇间有几丝稚气,笑盈盈地看着他,颊上两个酒窝,看起来讨人喜欢得紧。

薛慕疑惑地挑了挑眉。

那少年自来熟得很,自顾自坐了下来,摸个杯子斟了杯茶道:“少侠我看你眼熟得紧,好似在哪里见过?”

薛慕以往走镖时,有过不少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听了小公子此言,便仔细端详了下他,又细细回想一番,确定没见过此人,便摇摇头,“公子怕是认错人了罢。”

小公子开朗地笑了笑,也学着薛慕的样子,细细打量他一番,而后似模似样地也摇了摇头,“唔,确实是认错了人。”

薛慕淡淡笑了笑,不接他话。

那小公子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搭讪,“不过话说回来,少侠你和我一位故人神似得很。”

薛慕礼貌地笑了笑,“是在下的荣幸。”

那小公子拈了块桃花饼道,“少侠是外乡人罢?这桃花饼是本地特产,和别处的都有些不同。”

薛慕亦是尝出了不同,但又辨不分明,不知那苦后回甘是加了何物,这小公子一提,便起了些兴趣,回道:“我是从御剑城来的……这桃花饼里那苦苦的是何物?这饼子里加了它,不仅不齁了,还解腻得很。”

“少侠真是聪颖,一尝便尝出来了。”那公子赞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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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无语,但凡是个有味觉的人,都能尝得出来好么,但又实在好奇加的是什么,便追问道:“那苦而不涩的究竟是何物?”

那俊俏公子也不卖关子了,解释道:“黄连!嘿嘿,没猜到吧。”

薛慕疑惑,“若是黄连,怎会带有回甘?”

那公子道:“自然是处理过的,黄连先拿滚水烫过,脱了那涩味儿,而后放到蜂蜜罐子里头泡三个月,三个月后取出晒干,磨成细细的粉末,制糕饼时加上点,那可不就苦而不涩,回味无穷了么。”

薛慕恍然,对他拱手道:“谢公子解惑。”

那俊俏公子摆摆手,“客气!客气!这人海茫茫,相逢即是有缘,况且我对公子一见如故,竟像是上辈子就见过一般。我姓林,上立下之,既然这么熟了,你也不要公子公子地叫了,生分得很,不如叫我立之罢。”顺势握住薛慕桌上的手,一脸诚恳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薛慕抽了抽嘴角,收回被握住的手道:“林公子真是风趣,在下姓薛名慕,你叫我薛慕就行了。”

林立之往薛慕靠了靠,肩头挨着他肩头,问道:“薛慕你年方几何?”

薛慕往旁边挪了挪,“二十有五了。”

林立之赞叹道:“好年纪啊!我今年恰好双十,比你小几岁。”说着又捉住薛慕手潸然道:“不瞒你说,你同我逝去的兄长有几分相似,我一见你,一见你就亲切得很。往后我叫你大哥可好?”

薛慕正要委婉拒绝,一柄乌木描金折扇当空拍下,啪的一声敲在林立之握住他的手腕上。

林立之吃痛收手,抬头一看,只见苏帷冷冷地看着他,“据我所知,师弟你三代单传,不知何时又冒出个兄长来了?”

林立之退后三步,摆出防御的姿势,笑嘻嘻道:“我一见大哥倾国之色,脑子就转不动了,现下重新想来,我似乎确实没有兄长。”

见苏帷似乎没有揍他的意图,林立之站直身体,揶揄道:“我上回见师兄你,你还住在那花魁娘子的闺房里,怎么如今……换了口味了。”

苏帷觑了觑薛慕,见他神色如常,足尖一点跃到林立之跟前,乌木扇柄狠狠朝他脑门儿拍下,“我上回见你时,师弟似乎并没有这般讨嫌。莫不是多日未见,须得师兄给你抻抻筋骨了?”

苏帷这手下了狠劲儿,林立之额头立刻鼓起了小包,他忙赔笑道:“开……开个玩笑,师兄怎么就见了怪了。”

苏帷不理他,坐到薛慕身旁,见他嘴角有点糕饼碎屑,抬手给他抹了去,又别过脸问林立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师父呢?”

林立之在他俩对面也坐了下来,摸着肿痛的额头道:“我到处游玩么,昨儿夜里在这里投宿,今早下楼时正巧见着你们在跟小二说话,刚要来找你,你就从另一边楼道上去了,我这不就先和大哥熟络熟络么。”

苏帷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林立之赶忙改口,“薛兄!薛兄!”

苏帷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怎么没和师父一块儿?”

林立之:“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他惯常神出鬼没,我上回见他还是年前,他好像又往御剑山庄去了,之后一直没他音信。”

苏帷唔了声,“说起来我也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林立之见旁边一条大条凳,苏帷跟没看见似的,偏要去和薛慕挤成一团儿坐着,又握住他手细细抚着,不由得起了玩闹的心思,于是使坏道:“上月我在秦淮人家遇着了那花魁柳如梦,啧,如梦姑娘憔悴了不少呢,托我给你带句话,日日思君不见君,公子好狠的心呐!”

苏帷一柄乌木折扇箭也似的飞向林立之,林立之早有准备,话音方落便飕地跃出,留下句“师兄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得空还得去见见如梦姑娘呀!”而后便落荒而逃了。

苏帷拾起折扇,暗骂句小兔崽子,而后回身执起薛慕手道,“莫听他疯言疯语,胡说八道。”

薛慕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啜了口。

到了傍晚,仍旧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两人听小二说去南山得渡过条小河,眼下这天象,那河上必定也是波浪滔滔的。小河挺小,水却不浅,若是翻了船,也淹得死人。两人商议一番,都认为眼下这天气不宜出行,况且南山离得不远,字条上写的又是七日后,于是便决定等风停雨歇后再行上路。

夜里苏帷将薛慕按在床上嘿咻嘿咻时,薛慕有些闷闷不乐,不吭声地由他动作。苏帷释放了一回,揽着薛慕道:“我和柳姑娘是清白的,你信我!”

薛慕仍旧闷闷不乐,一脸你骗我你们肯定有什么的委屈表情。

苏帷指天画地,“真的是清白的!柳姑娘是苏家在教坊间的眼线,卖艺不卖身的,我也就是偶尔奉老爷子命令去巡视下,顶天了听她弹个小曲儿,你别听林立之那小兔崽子胡说八道!”

薛慕有些开心,但还是问道:“真的?”

苏帷一脸坚毅,“真的!”

薛慕:“你发誓!要是撒谎就终生不举!”

苏帷:“……要是撒谎我就终生不举!”

于是薛慕就开开心心地和苏帷嘿咻了起来。

嘿咻了大半夜,两人抱在一块儿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俩师父。

薛慕好奇道:“你师父和我师父到底是为什么决裂的呀?”

苏帷漫不经心道:“似乎是你师父和御剑山庄庄主的私情被我师父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