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帷他师父叫褚泽生, 相当冷而锋利的一个人。
薛衍素日不着四六,满嘴跑马,天不怕地不怕, 唯独见了他这师弟后背直冒冷汗, 无他, 被折腾狠了。
原本想着从御剑城给褚泽生传信, 诈他城内有急事, 让他速回,一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把人骗回御剑城, 自己再把这几个不省心的小崽子料理一番,纵然师弟他最终醒悟, 追了过来, 那也必定为时已晚了。
他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 岂知还有黄雀在后,被人瓮中捉鳖, 也是辛酸得不行。
褚泽生本就冷冽,眼下心里有火,那脸色就被烧成了炭,黑不溜秋,像他薛衍暗无天日的前路。
褚泽生面沉如水, 也不言语, 冷冷地看着薛衍。
薛衍额上的汗水淌成了条条奔腾的长河, 只能不停给几个徒儿使眼色, 望他们能救自己于水火, 可惜几个徒儿都是欺师灭祖的孽障,不是抬头望天, 就是低头看地,个个装聋作哑,谁也没打算舍身饲虎。
薛衍痛心疾首,愤愤道:“竟无一人是男儿!”
几个徒弟满脸无所谓,当没听见。
褚泽生冷笑一声,“谁比得上薛大侠顶天立地。”
顶天立地的薛大侠立马怂了,求饶道:“师弟……”
褚泽生继续冷笑,“不敢当,我一介奸险小人,哪配当你师弟?!”
薛大侠两股战战,毫无原则地认错道: “师弟我错了!”
苏帷愉悦地欣赏了一番自己师叔屁滚尿流的德行,决定不日就向师父讨教下“驭人之道”,而后大发善心地打了圆场,对褚泽生道:“师父,此地人多口杂,徒儿楼上有间客房,不如上去说话。”
褚泽生冷冷扫了眼围观的群众,而后言简意赅道:“带路。”
林立之自然是不敢让自己金尊玉贵的师兄充当引路小厮的,忙颠颠地给褚泽生带路,边走边谄媚道:“师父越来越有宗师风范了!”
除了卫武彰,其余人等一同鱼贯上了楼梯,薛衍坠在后头,扯着薛慕袖子,“徒儿救我!”
薛慕扯回袖子,狼心狗肺地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笑容,施施然上了台阶。
到了客房,林立之屁颠颠给他众人倒茶,褚泽生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阴沉沉地盯着薛衍。
薛衍在桌子底下拿手捅了捅薛慕,薛慕往苏帷那边靠了靠,眼观鼻鼻观心,修起了白日禅。
苏帷好整以暇地喝着茶水,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六个人围了一桌,参禅的参禅,喝茶的喝茶,瞪人的瞪人,冒冷汗的冒冷汗,就是没人说话。
褚泽生逼视着薛衍,“说话!”
薛衍弱弱道:“说什么?”
褚泽生眼中冷光更炽,薛衍忙道:“我说我说。”
众人视线转向了薛衍,薛衍喝了口茶,压了压被自家师弟吓出来的一身惊,对薛慕道:“你们前些天是不是收到了两张字条?”
林立之疑惑:“什么字条?”
薛慕点头,“莫非是师父你……”
薛衍摇头,弱弱指了指褚泽生,“是他。”
薛慕吃了一惊,连苏帷都挑了挑眉,众人目光一时都转向了褚泽生。
褚泽生正当年,生得一双入鬓的长眉,眼角尖削,鼻梁又高又直,眼中冷光四射,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
当然,是一把极英俊的刀。
这把极英俊的刀英俊地抬了抬眼皮,不置一词。
苏帷只好开了金口,问道:“师父传信于我们,不知有何深意?”
薛衍吃了豹子胆,嘴快道:“搅混水呗。”
刚讲完立马后悔了,战战兢兢拿眼角瞥他师弟。
师弟褚泽生闷闷地不吭声,竟然没用眼刀扫射他。
薛衍陡然惊觉自己才是占理的那一方,不由得挺胸抬头,声音也有了几分中气,控诉道:“皇后和祁将军勾结叛乱一事,御剑山庄早就在暗中探查了,我不明白,泽生你为何要将几个小孩子牵扯进来?”
“小孩子”苏帷和薛慕无语对视了一眼。
林立之一头雾水,打岔道:“什么字条?什么叛乱?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苏帷一指头点在林立之哑穴上,林立之咿咿呀呀了几声,被褚泽生一瞪,立马鹌鹑似地缩了头。
薛衍转头对薛慕道:“我那日追着线索到了昌和城的土地庙,恰好见到你们俩躲在树杈上头,你们走后,我继续监视,后半夜还顺手救了个苏家的小护卫。”
薛慕:“那护卫是被谁给伤的?”
薛衍:“你们露了行迹,那几个逆贼要出逃,我上去拦他们,没料到他们有援兵,我就先遁了。结果苏家那小护卫一根筋,单枪匹马挑他们一群悍匪,给人捅了一刀,也不知道跑,我见他要不行了,就把他捞了出来。”
薛慕:“那伙悍匪把一帮小孩子锁在庙底下做什么?”
薛衍:“养刺客么,养大了替他们刺杀皇亲贵胄朝中重臣,替他们开路的。天南地北地拐些小孩子,送到秘密的地点训练。根据探子的回报,训练的方式相当残酷,一两百个小孩子送进去,能活着通过训练的不过一两个。你们看到的只是个初级的中转地点,每个月训练地都有小孩儿熬不住死掉,这边就给他们送过去补充。”
薛慕悚然:“那毕孤鸿中毒也是他们做的?”
薛衍点头,“八、九不离十。”
薛慕:“那过两天城外南山,究竟会发生何事?”
薛衍有些颓丧地叹了口气,“什么都不会发生?”
薛慕疑惑:“为何?”
薛衍恹恹道:“我们这边的探子动作大了点,打草惊蛇了,逆贼那头得了消息,原定于在华阳南山之巅要交接一批武器,改时间地点了,泽生之前给你们的消息现在没用了。”
褚泽生开口道:“要么我再派人去打听……”
薛衍揉了揉脸,“师弟你让我省点心吧,我一个人掺和进去就算了,你们乖乖呆着行吗?”
褚泽生脸色又臭了下来,冷嘲道:“又是为了庄主?!你可真是重情重义呐! ”
薛衍忙顺毛道:“之前不是都给你解释了么,庄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收留了我们这么多年。他被小人暗算,中了‘冰寒掌’,每月须得修习纯阳内功的内力深厚之人替他调息三次,且须得在夜里丑时。放眼整个山庄,修为够,内功纯阳,除了我也没别人了。我当年发过誓,庄主痊愈之前不得向外界透露一丝一毫,所以才没告诉你实情。我和庄主简直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师弟你要明鉴呐!”
褚泽生冷哼一声,面色倒是和缓了些。
薛衍又义愤道:“况且你想想庄主那张老脸,你觉得我下得去嘴么?!”
褚泽生:“……”
见褚泽生气势被他压了下去,薛衍蹬鼻子上脸,指责道:“庄主保证这是庄里托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了就能不再受山庄约束。当初你叛逃出庄,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替你摆平的?!现在又给我来这一手,还把几个徒弟牵扯了进来,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褚泽生咬牙切齿道:“不把他们牵扯进来,你会露面?!孤身一人去探查谋逆大案,往后出了什么篓子,你就是替罪羊,我嫌你死得不够快?!你英雄你大侠!你要是死了,是不是还能自己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见师弟有一副新仇旧恨尽皆上脸的架势,薛衍立刻萎了,弱弱道:“我不是担心你们受牵连么……”
褚泽生连把这没心的混蛋掐死的念头都有了,恨声道:“你还知道担心两个字怎么写?!你就不知道我会担心你!”
说完又觉得有些太过示弱了,于是闷不吭声地坐着运气。
薛衍心头一软,哼哼唧唧道:“这……师弟你……这……”
薛慕苏帷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得,该走了,再坐下去就得非礼勿视了。
薛衍见徒儿们要走,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儿,“哎,等等,阿慕,你最近是不是得了张藏宝图?给我给我。”
薛慕点头,从怀中掏出来递给薛衍。
薛衍接过来看了两眼,而后支使林立之,“那个,小荔枝呀,面盆里头装点水,给我递过来。”
林立之依言照做,对着薛衍指了指自己的嘴,苦着脸求师父解救。
薛衍过河拆桥,对他一挥手,“边儿去,师父我要办正事。”
林立之委委屈屈退到一边。
薛衍把藏宝图往水里一扔,而后从袖子中摸出个白瓷瓶子,拔出瓶塞,将瓶内液体倒入盆中,只见盆内气泡翻滚了一阵,而后那条代表着满坑满谷金山银山的藏宝图,就这么融化了。
薛慕目瞪口呆,虽然他不是贪财之辈,但这好歹也是他那命途多舛的爹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吧,就这么给融了,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