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是孙家和楚家的大喜日子,这天一大早儿,楚孙两家都在黄泥土门柱子上面的横梁上用整丈的红布挂了红布大花,剪子绞的大红喜字儿贴在大门上和大门两边儿的院墙上。娘家这头不预备鞭炮,婆家那边老早就用一丈来长的两根竹竿挑起来两挂手指粗的鞭炮。
楚招弟端坐在自家东屋的炕头上,招弟的大娘楚吴氏和邻居大婶儿田麻氏,满脸喜气地一边一个,用两条细棉线在为楚招弟开脸,开脸是东北嫁闺女的习俗,是姑娘跟媳妇的区别,开了脸,女孩儿就变成女人了。
楚招弟嘶嘶哈哈着说“疼”,田麻氏咯咯笑着说:“这就疼了,丫头,今儿有你疼的!”
“没正经的玩意儿,别啥话都说,瞅你那个浪样儿,是不是想起来你当新媳妇那会儿了,那家伙把你疼的,叫了一宿啊,全屯子没有听不见的!”楚吴氏嘎嘎笑着说道。
田麻氏脸儿上挂不住了,讪笑道:“招弟儿啊,别听你大娘胡咧咧,今晚儿啊,大婶告诉你,咋疼就那一下子,千万憋住别叫出来!那铁蛋儿是个生荒子,小牛犊子似的,那要是你一叫,男人还不没命地撅搭,那你可就有罪受了!”
楚招弟羞红了脸,乐了乐,说道:“麻婶儿,你说啥呢,人家才不会叫……”
楚陈氏进来了,说道:“脸绞完了穿衣裳,红夹袄绿裤子,绣花鞋,别忘了红盖头!”
“哎呀招弟娘,这些你就甭操心了,还得画眉毛红脸蛋儿红嘴唇儿呐,做姑娘最漂亮的就是今儿这一天了,招弟娘,你出去招呼着娘家且吧!”田麻氏笑盈盈说道。
吉时一到,楚家就听见了唢呐锣鼓声儿了,本来屯子就不大,西
头到东头,也就一胯子远儿的事儿,孙家却偏偏把个娶亲的队伍拉出去,围着饮马河边上走了一大圈儿。
新郎官孙铁蛋穿了一身儿的青色缎面夹袄长袍,身上斜背着大红的缎带,胸前一朵儿红缎子扎花,头戴紫黑色的瓜皮小帽,骑在一头高头大马上,一搭眼看去,很是彪悍高大,喜气洋洋又威风凛凛。新郎官要亲自去接新娘子,这是田家村的传统,在关东家,各地有各地的婚姻习俗,也有不要新郎去接新娘子而由娘家送来的。
饮马河对岸是一片新犁的黑土地,远远望去,幅员辽阔,一望无际,真个是黑得流油的千里沃野啊!沉睡千年的黑土地正在早春的呼唤里醒来,饮马河作为松花江的一条主要的支流,此时正被开江水倒灌着,裹挟着冰碴的河水漫上堤岸,浸润着两岸的黑土。河边的几颗柳树也冒出了新芽儿,叽叽喳喳的小鸟在诉说着春天的故事。
孙铁蛋一行迎亲的队伍从河边走过,吹吹打打的声音惊动了饮马河西岸的几个日本人。孙铁蛋看到在小木桥的西边,有几个人在地里钉木桩,不时地抬头向这边的迎亲队伍看。
“小日本子在干啥?”孙铁蛋问道。
走在孙铁蛋旁边为他牵马的是孙家的邻居祥子,祥子说:“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日本人来咱村儿,又是开枪又是抓人的,听说硬把村长老田家的三百垧好地给低价强买了去!老田家的老大都回来了,也没辙,小日本子太邪乎了,听说在佳木斯杀了不老少人了……”
“妈了个巴子的,凭啥啊,日本人不呆在日本,咋跑咱这嘎瘩种地来了?”孙铁蛋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转悠,对山外的事儿,知之甚少。
“嗨!铁
蛋啊,现在是满洲国了,满洲国是啥?是人家小日本子打腰!那还不是想要哪嘎瘩地就得给人家啊!现在可倒好,咱们屯子,就河西那片地最好了,可是你没见着县里的缴照缴枪令吗,就贴在前头的老榆树上,整个河西的地全都划给小日本子的这个野村开拓团了,你看,那不是吗,人家沿着江沿儿盖了一溜房子,扎下根来了。”
“妈的等哪天下晚黑儿咱过去一把火给他房子点了,还好俺家的几垧地都在河东这边,要不也得给他们抢去!这两边的地比起来,还真是河西的好,小日本儿还真不傻,一来就在河西扎下了……”孙铁蛋仿佛不是去娶亲的,而是沿河视察的地方官。
祥子说:“算了,咸吃萝卜淡操心,日本人收的是大地主老田家的地,跟咱们没鸡八毛关系!”
“操,咋没关系?全屯子一百多户庄户人,还是佃户多,那老些佃户,这么一整,不就都没地种了,你叫他们喝西北风去呀!”孙铁蛋把系的紧紧的红绸子松松,冲前边打头的自家长工吴老七说道:“走吧,去老楚家,别在河边逛荡了,看着小日本子闹心!”
迎亲的队伍刚拐过去,就看见从老榆树的路口南边呼啸而来一个马队,有十几匹马,骑在马上的都是黑衣警察。大家伙儿瞅着了,心说,警署的黑狗子进村,准没好事儿。
“老田家的大小子又回来了,不知道又他妈整啥弯弯绕!”祥子看着跑过去的马队说道。
孙铁蛋笑笑说:“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哈哈,驾!”他挥动马鞭子打了马屁股一下,头上戴着红花的大黑马“咴咴”一声嘶鸣,撒开蹄子奔跑起来,祥子、吴老七还有吹鼓手们跟头把式地跟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