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长迎着窗户站着,在仔细看那估价单,朱延北走到他的侧面,一边也看估价单,一边偷看他面孔上的表情:张科长有时眉头开朗,觉得药品的估价是比较便宜;有时眉头皱起,板着面孔,感到有些药品的开价并不便宜。朱延北站在旁边屏住呼吸,心卜通卜通地在跳。
张科长看完了估价单,知道总的来说价钱不贵,心中高兴。朱延北在一旁试探地问:
“张科长,你是内行,一看就晓得估价克己不克己,小号一向是抱薄利多销主义的,对远方偏僻地方来的客人,尤其要克己。我们完全是服务性质的。嗨嗨。”
张科长把估价单往桌上一放,很谨慎地说:
“等别的药房开了估价单再说,好啵?”
“好的好的。”
夏福怕生意让别家抢去,他赶紧凑上一句:
“张科长确定了,请早点通知我们,我们好早点给你把货配齐,别误了你的公事。”
“决定哪家以后,就通知你们。”
朱延北恐怕露了马脚,连忙在侧面摆出不在乎的神情,补了两句:
“不忙,等你考虑考虑,商量商量,研究在哪家配货都是一样。我们因为曾经和西北地区往来过,认识比较清楚,我们希望有为西北地区百姓服务的机会。在上海办货要小心,有些商人唯利是图,过期的货也配进去,给客户上当。这药品不是别的,买了不能用不行。”
“这话说的对,”张科长同意朱延北的看法,他说,“我要和其他懂行的人多商量商量。”
“应该的。”朱延北不再向这上面说下去,他暗暗扯到另外一个问题上去,“张科长,你头一次到上海来,凡事谨慎一点好。出门不要带贵重东西,小心叫别人偷去。”
张科长顿时想起了他带来的四十万现款,心时有点紧张起来:出门不能带,留在旅馆里安全吗?这倒是个包袱。路上为了这笔款子,他几乎整整一夜没合眼,到了上海又成了问题。他向房间四面看看,好像没有依靠,便脱口说出:
“我带了一些现款来,别的倒没有啥贵重东西。朱经理,你看有啥办法吗?”
“办法?”朱延北有意不马上答复,想了一阵子,才慢吞吞地说,“办法倒是有,就拿小号来说,我们的客户到了上海总喜欢把款子交给我们保管,要我们给他存在银行里。福佑和银行往来有专用支票,客户要款子,一个电话,马上就送过去,客户感觉很方便。小号特别派人负责,加倍小心。小号的宗旨就是为客户服务的。”
“存在银行里,”张科长说,“也好,就是太麻烦你们了,朱经理。”
“没啥,你吗,我们更应该服务的。”
张科长从床底下把箱子拉出来,说:
“款子倒不多,只有四十万……”
朱经理看见一箱子钱币,他的眼睛里忍不住露出喜悦的光芒,望着夏福说:
“你快点给张科长送去,坐三轮去,路上小心点。”
“晓得了。”
夏福点了点数,提着箱子走出去。朱延北留在房间里,对张科长说:
“我们的夏部长可算得是老上海了,他啥地方都晓得,要买什么东西,找他,他的门槛精来兮。”
张科长说:
“以后少不了要麻烦你。”
朱延北瞧大事已成,他站了起来,很诚恳地说:
“张科长,这估价单你仔细多看看,有些价钱我们还可以让点步。今天晚上请你便饭,希望你赏我一个面子。”
张科长不同意:
“用不着,旅馆的伙食比我们局里的小灶还好。”
朱延北弯下腰去,说:
“这是我对张科长的一点小意思,我们虽是初次见面,可是很谈的来,以后还希望张科长多多栽培。”
“晚饭一定不吃了,我晚上还有事。”
“别客气,”朱延北走到门口对张科长拱拱手,说,“我晚上过来候你。”
朱延北走到楼梯口那儿,刚才和他一同到张科长房间去的茶房追了上来,问他张科长那双布鞋哪能办。张科长昨天穿了拖鞋到浴室里去洗澡,夏福趁此机会量了他的鞋子大小和衣服长短,立即从外面买了黑皮鞋和灰色哔叽人民装来。在他今天睡午觉的辰光,让茶房送了进去,特地把布鞋子拿出来。刚才朱延北顺嘴那么一说,茶房不知道怎样处理是好了。朱延北要茶房真的给他洗一洗,今天不要给他,等他催两三次以后再送去。如果他不提,就不必给他了。
张科长关起门来,又仔细看了一下估价单,想起这许多款子叫夏福拿走,有点不妥。朱延北虽然说得那么好听,他究竟是商人啊,何况他们从前也不认识。这次夏福从旅馆打听出他来沪的消息,一直把他接到福佑药房来,情况没摸清楚,就把款子交出去,未免有点太冒失,应该自己存到银行去。他把茶房叫进来,问清了福佑药房的电话号码,当时打电话过去,告诉夏福,他要这笔款子用,不必存了,请他马上送过来。
夏福得到电话,急忙跑去问朱延北怎办。朱延北仿佛早想好了主意,旋即答道:
“你告诉他:款子已经派人存到银行里去了,要钱用,请他晚上告诉我。我去对付他。”
夏福刚跨出经理室,朱经理又加了一句:
“你打完了电话就回来,你把这款子,”朱经理指着沙发旁边的张科长的皮箱说,“送到信通银行去,存在福佑药房的户头里。”
数日后,王立对朱经理说:“经理,张科长又催了,他叫我们快点把药配齐,他等着回去。”
“晓得了。”朱经理有点不耐烦。
“他还说,再不配齐,他就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这吓不住谁。”
“这不好吧,”王立劝说,“收了人家货款,哪能好不配货呢?”
朱延北给问得无话可说,他转过口气来说:
“当然要配货,不要一个劲屁股后头追……”
“也难怪张科长,他等了半个多月了。”王立一想起这事,就很惭愧。
那天晚上,朱延北和夏福一道请张科长吃饭,朱延北首先提出来问要款子派啥用场。张科长事先没想好题目,一时没答上来,只说是放在手边方便些。朱延北劝他还是存在银行里稳妥,要多少福佑派人随时送过来。张科长不好再说,暂时存在那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