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立等店员应邀来到朱延北家。
一股浓烈的咖啡的香味飘进客堂间,接着是茶杯茶碟碰击的响声。娘姨托着茶盘走进客堂间,在每一位客人面前放下一杯咖啡。马丽琳手里端着一大玻璃盘子的奶油蛋糕走进来,放在客堂间当中的红木八仙桌上,自己在下沿空位上坐了下来。
朱延北站了起来,用刀把一块圆圆的奶油蛋糕从中剖开,切成八小块,用叉子亲自叉一块送到王立面前的空碟子里,笑嘻嘻地说:
“这蛋糕不错,你尝尝。”
王立望着朱延北又叉蛋糕送给叶积善他们……最后送了一块给马丽琳,说:
“丽琳,你今天忙着招待客人,可累了,酬劳你一块!”
“你自己呢?”
朱延北面前的碟子还是空的。
“也来一块。”马丽琳叉了一块放到朱延北面前的空碟子里。
朱延北感激地说:
“谢谢。”
王立心里非常奇怪。他不知道朱延北今天为啥这么和气,满脸笑容,究竟要和他们谈啥。他望着油腻的奶油蛋糕想吃,却又没有心思吃,只是用小茶勺不断地调匀咖啡里的糖,也不喝。朱延北虽然望着大家,但是对王立特别注意:
“最近账面上怎么样?”
一提到账,王立就愁眉苦脸,担忧地说:
“总是轧不平。还有六天又有两张期票到期了,头寸实在太紧。经理,天天过三十晚上,也不是一个办法啊。”
朱延北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经过大风浪,见过大场面,这点小事体哪里会放在他的心上。他毫不在乎,很有把握地说:
“没什么大关系。”
“数字也不算小了啊,我们福佑存底很薄,靠福佑本身是没啥办法的呀。”王立说。
“数字也不算大……”
夏福见王立几句话并没有引起朱延北的注意,料想他大概又有妙计,便巴结地凑合两句:
“是的,这数字不算大。不过,就是再大一点,只要朱经理到市面上活动活动,也完全可以应付的。是吧,亚宾。”
夏亚宾点点头。
“那也不见得,”每逢有人恭维,朱延北总是表现得特别谦虚,脸上却露出自满的情绪,说,“不过承同行瞧的起,福佑的信用也不坏,轧个几十万头寸并不十分困难。”
王立没有夏福那样世故。他心里有话不讲出来就不舒服。他望着热腾腾的咖啡,发愁地说:
“轧头寸虽说比过去容易,老是拆东墙补西墙也不是个办法。阴天背蓑衣,越背越重。不说别的,就是利息一项,我们福佑也吃不消啊。”
在平时,朱延北早该瞪起两只眼睛,张嘴骂王立了。今天却很奇怪,不但心平气和,而且称赞王立:
“你说得对。我们现在经营的政策方针还值得研究。生意比从前做大了,利润也很厚,门面也撑开了,福佑这块牌子在市面上打响了,就是缺少资金。因为资金不够,周转不灵,就得轧头寸。过去我们找客户拉生意,现在客户找上门来,生意还可以往大里做,就是缺乏资金,放不开手。现在我整天想心思,不是动别的脑筋,只是在资金上转念头。福佑药房的总结书和计划书送出去,工商界的巨头们都愿意帮助,加入几股是不成问题的。他们考虑的是加入多少股。所以,现在还没有人来认股。这一炮打响了,以后在资金上就不发愁了。”他接着说,“另外,还有一批港货:二十五架计算机,十架显微镜,十只小型X光机,此外,还有一大批试药。我已经预付了订货款,货到了,多的不说,可以赚上上百万。我要想办法把货取回来。必要的辰光,我亲自去一趟。取回港货,付了银行的欠款,不再拉东扯西,账面不但可以轧平,盈余还会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王立天真地关怀地问:
“真的这样?”
“当然是真的。那辰光,用不着我朱延北跑到别人面前去轧头寸,别人要跑到福佑来求情,要我帮帮他们的忙。患难之中见朋友。我不会给人太难看,只要手头宽裕,轧点头寸,我一定答应的。希望你们的手也松一点。”朱延北望了大家一眼。
夏福接上去说:
“我没问题。我晓得轧头寸的苦处的。”
“你,我晓得。”朱延北转过来望着王立,说,“主要是你。”
“只要经理同意,我照付。”
“那就好了……”
朱延北话没说完,马丽琳用勺子敲了敲咖啡杯子,笑嘻嘻地说:
“你们谈话把点心都忘记吃了,咖啡也要冷了。吃点再谈吧,延年。”
“好。”
朱延北首先吃了,大家都吃了。王立想到福佑的前途不禁心里开朗了。假如朱经理的话都实现,那目前这点困难也不算啥。他兴奋地把奶油蛋糕吃下去,一口把一杯咖啡喝得干干净净。朱延北接着说:
“福佑这个字号要靠大家出力,大家的认识和我一致,事体就好办了。我办福佑抱着一个宗旨:有事和大家商量。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福佑好,大家好;福佑不好,大家不好。大家在福佑吃苦熬夜,我是晓得的。大家待遇很低,我也是晓得的。等福佑生意做好点,大家都应该加薪。加多少,我们再商量。不消说,在座几位应该多加一点。你们出力多受苦多,这一点我心里明白。”
夏福听到“加薪”两个字,心里立刻跳了一下。加薪,夏福加多少呢?那以后生活可以过得更好一点了。他对朱延北说:
“我们出力是应该的,不算啥。”
“出力多应该酬劳多。”朱延北注视着夏福说,“福佑的前途远大是肯定的,只是目前的困难要度过才好。福佑也不是我朱延北一个人的,是大家的。我不过顶个名,多负一些责任罢了。”
王立不解地望着朱延北:朱延北为啥说这一番话呢?仿佛王立、夏福都变成福佑药房的股东似的。王立有点困惑了。朱延北眼睛一转动,不急不忙地说:
“目前头寸也紧,希望大家帮帮忙。”
夏福以为目前头寸紧,要迟发个把月的薪水,他迎合地说:
“那没有问题,只要经理言一声,我们没有不效力的。就是迟发两个月的薪水也没啥关系。大家说,是吧?”夏福把眼光向大家一扫,大家不置可否。
王立的眼光里却露出怀疑的神情,因为他知道发这个月的薪水是没问题的。他不信朱延北是为了这点小数目请大家来商量。果然朱延北开口了:
“薪水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按时发。同仁家里有啥急事,要多支点薪水也可以。福佑哪能困难也不能迟发大家的薪水,宁愿我自己节省一点,也要按时发。”那是的,”马丽琳在一旁帮腔道,“延年在家里经常惦记大家的薪水。别的账可以拖延几天,这个,他总是早就预备好了。”
“丽琳经常提醒我这桩事体。”朱延北指着马丽琳对大家说,“她也是我们福佑的股东哩。”
夏福马上巴结地说:
“今后要叫你马经理哪。”
马丽琳谦虚地站起来说:
“不敢当,不敢当。我给你们加点咖啡来……”
她得意地走去,橐橐的高跟皮鞋声一直响到后面的灶披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