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催人老呀…”
“想当年,你师兄三岁便拜入我门下,至今正好有四十四个年头了吧…”
黄昏前…
问天山顶,小竹屋后门外。
懒洋洋的大雄鸡趴在竹门边上,打着瞌睡。两把摇椅,一老两少,三位人儿编着竹叶子。随微风吹拂,摇椅晃晃,小西瓜坐在芍药的大腿上,安安静静地,把玩着几只编织好了的竹蜻蜓。
遥看后山百里竹海,竹梢成波涛翻腾。老人轻缕着细长的胡须,两眼微蒙,似在回忆着往时思绪…
“不破不立…”
“虽然残忍了些,但问天的基业,我还是希望他能替你背多些年头,毕竟你还太小了…但愿他日,你和你两位师兄,都能理解为师今日的用心良苦吧。”
眼望天,老手慢悠悠地交织着两片竹叶。竹叶已成半形,织的应该是一只小竹鸟儿了…
“药姐姐…”
小西瓜抬起头来,吧嗒吧嗒地眨着大眼睛,看着芍药,好奇问道:“什么是用心良苦呀?”
芍药轻笑,温柔地抚摸着西瓜的脑袋,幽幽道:“用心良苦,就是非常用心地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咯。”
“那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呀?”西瓜眨着眼睛继续问道。
“额…”
眸子上眺,和老人一样看着蓝蓝的天空,芍药寻思片刻。方才幽幽答道:“就是你认为对很重要的事情。”
“那唬溜溜竹蜻蜓,算有意义的事情么?”
“那你觉得重要么?”
“恩!”西瓜肯定地点了一下脑袋:“很重要,因为我很喜欢。”
“那就是有意义的事情了咯。”
“……”
云海滚滚,竹浪腾腾。
蓝天对竹海,天真照童趣。
此时此刻,在三千岳阳即将翻腾之际,还能如此悠闲的地儿,估计也就剩下这小小的三丈黄土了。
懒惰的雄鸡,淡然的老人,纯洁的芍药,天真的西瓜,再配上绵绵百里的竹海,那就像是一副田园里的静恰风光,参杂不了丝毫凡尘的俗味。任外头风起云涌,还是血染天下,似乎都与这里无关。或许,这就是老人所说的,逍遥日子了吧…
至少,表面上如此…
今日下午,五十万三河铁骑入岳阳,直驱城北瀛水两岸,列守阵,镇守在陆地四里开外。紧接着,瀛水河上流与下流,随之无数军舰驶入,与陆地上的军士形成围合战阵,列开两道一字长蛇阵,驻守在大河上下…
这些军舰制式各不相同,主要分为大中小三个类别。大的长数百余仗,宽百余仗,船板上皆建有十六座数十丈高的箭塔,皆有军士持弓把戒备。小一些的,长百丈,宽数十丈,船上只有一座箭塔,多为盾甲军士。而最小的,就让人看不大出所以然来了。它们数量之多,足有近数万艘。长宽皆不足三十丈,无箭台,也不见有人,说是军舰,倒不如说是些运货的商船更为妥当…
只不过,纵然如此…
见着这架势岳阳中人,也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连日来,任谁都能深深地感受到,那位王爷手段之张狂。如今元宵前夕,岳阳水沸时候,莫说他摆出来的,只是百八十万军力的守阵,纵使说他唤来的是千万人马,将要那瀛水河给埋咯,那也不见得有什么难以想象的。
“真他娘的人多!”
“是啊,该来的都来了…”
城南,禄福街上的小食市边,人满为患。
两位身材健壮的汉子,实在找不着能歇脚的地方,就干脆在街边随便找了个干净些许的地儿,就地坐下了。而和这两位汉子一样遭遇的人,大街上下是随处可见…
要脸的人儿站着,不要脸的就坐着,更不要脸的,则更干脆了,三两扎堆,找点干草垫着地板,直接就睡去了。说好听的,叫天地为家,江湖逍遥人。说难听的,那就是一乞丐样子。这也实在是难为了这些,往日里风风光光的江湖儿郎呀…
好端端的悠闲日子过不了,被逼着来者岳阳赴宴,还要熬它个数日忐忑。这份纠结,是让人难以言语的咯。
“渔阳的青竹帮…”
“枯阳的花雨…”
“额…那个是…”
年长些的汉子,闲来无事,眼瞟四方,清点这周遭过路人的所属院府流派。当他把目光投放在,街头的胡同里,几位光着膀子趟睡在地上的邋遢人儿时。眼中的神色,不由得露出些许狐疑…
“那是噶达山里头的拐子帮?”
“恩…”另一位汉子顺眼看去,然后确认地点点头:“牛皮筋做裤带,藏四根寸钉。能这么下三滥的,应该也就只能是他们了,错不了。”
“呵呵…”开头说话的汉子,撩起一道嘲笑:“哎…真是啥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的,都给请来咯。这可让人掉价呀…”
“师兄…在人家地头上,咱们说话还是注意点好。”另一人低声提醒道。
“切…咱们也就待个两三日,怕个啥子哦?”被称作师兄的汉子很是不屑。
“话虽然是这么说…”
另一人心里似乎很是不安,他看着北面高空中那隐隐约约露出一角的红布,忐忑道:“但,我终觉得明天的日子会不好过呀。”
闻言…
先前还略有不屑的汉子,顷刻沉下了脸色。其实,不用别人提醒,只要在岳阳城中的江湖人士,见着了这满城藏锋的架势,便都能闻得到,那来自于明晚的血雨腥风味儿…
“明日,确实不好过呀…”
“……”
就在城南这两位汉子窃语时候…
城东,七星院。
日照香炉生紫烟,影稀疏,唱离愁。
用于明日祭祀的四座祭台,基本已经搭成个七七八八了。大部分工匠,在领完工钱后,都陆陆续续地,收拾起了家当,离开了七星院。剩下的那小部分,主要是负责给祭台刻上祭文符咒的。这是个功夫活,讲究的就是个精细。所以,没个一时半会,他们就走不了…
东南角,开阳院内。
小凉亭下,小石桌上,有花酒两壶,小菜几碟,还有两位对坐着的人儿。一人笑,一人哀。气氛有些尴尬,有些无奈,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的玩意。
“喝!”
“……”
话者,夏渊。
二郎腿高跷,一抹痞笑,就是那耐人的寻味咯。而,此时与夏渊对饮的人,则更值得让人回味一番…
不是别人,正是铁扇门当代执掌…
方信!
他的到来,值得深思…
无它…是自从发生大年夜那事情以后,七星院和铁扇门的关系,就闹得很僵了。虽说,双方还没发展到要拔刀相向,喋血一方的地步,但互相见面间的横眉冷对总会是有的。而,这样的局势下,方信今日居然会还选择独自一人来这七星。那这里头,必然就得有些意思了…
而按他自个的话说。他今日来的目的呀,并不奔那江湖恩怨事来着的。只是与夏渊二十年未见,想找他喝上两口小酒,叙叙旧旧而已咯。
可是,这样的笑话,可会有人相信么?
必然不会!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如此…
叙旧叙旧,无旧如何叙,无叙又如何来陈年往事?
这不…自方信坐下石凳以后,此间两人的酒就没停过,从午时一直喝到了现在的日落时候,还没喝完。但,真正叙旧的话,方信却是一句都没说出口来。
或许是当年那破旧事,他实在是不愿意回忆了吧。毕竟,那真的很丢人…
说不得…说不得…
而夏渊,起初他还会拿出那嚣张的痞子脾性,去损落方信一番。谁知道,这方信却摆出一副石佛模样,板着一副臭脸,只顾着独自喝闷酒,对夏渊的冷嘲热讽是爱搭不理。到最后,夏渊是生生被他这闷葫芦,给整没脾气了。
但,夏渊却并未就此甩手而去。反而是平下心来,带着浓浓的玩味,陪着方信一口接着一口地,闷去一个个酒壶子…
就这样,此间无趣的气氛,整整维持了一个下午。在这期间,谁也没和对方,说上过一句完整的话语。唯空荡荡的酒壶子,仍随意扔去了一地,呯叮嗙啷碎响数个时辰。给人感觉,就好象对饮中的两人,都在等待着对方首先开口说出正题,而非喝酒而喝酒…
这,倒有些意思…
因为,这是精神上的较量,也可以称之为倔强。
但…
这有用吗?胜败在方信踏入七星院一刻,其实已经可以确定了。就好象今早,夏寻在经楼与曹阁主的话语争锋一般,在事实面前,纵然你心有不甘千万,那倔强高昂的头颅又能承受有多少力量,值几枚铜板?
败,是必然的。
“咕噜噜…”
“乓当…”
日,即落…
鸦雀东飞,片片把家还。
一口闷灌,尽饮一壶,随手把酒壶子往地上一扔。再从石桌底下拿起一壶新酒,摆到桌上…
“你们有把握吗?”
方信完全没有铺垫,执起袖子,抹一把嘴角上余留的酒涟,就这么生硬地,抛出一个没有前文,没有后续的问题来,突兀非常…
“呵呵…”
痞声一笑,
夏渊没觉得奇怪,似乎他一直等待的,就是方信的这个问题。
“乓当…”
同样一口喝完壶子酒水,随手一扔,碎一地。尔后,夏渊便带着浓浓地玩味反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在你来之前,金不换来找过我。”方信没有多少情绪地平淡说道。
“……”
不置可否地玩味笑着,夏渊没有对这句话作出回应。似不屑,也似回之多余。等了一会后,方信继续补充道:“他是代表安王来的,来的意图我想你很清楚。”
“那又如何?”夏渊依旧笑问。
“我不想过去。”方信道。
“与我何关?”夏渊不留情面地再问。
“你只要点头。以后,我跟你混。”
“……”
方信今日的情绪非常冷淡,面对夏渊轮番轻蔑,他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表情变化。现在也一样,就连投靠的话语,也说得直接了当,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得,让早有预料的夏渊,都有些许接受不了咯…
夏渊稍稍收敛痞色,想了想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帮我救洛颖。”方信快答。
“呵呵…”夏渊闻言顷刻就笑起了。
“你没不够这个资格…”
“这是独老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