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阵!”
“哒哒哒哒!!”
“噌噌噌噌!!”
“吼!”
一令喝,军将身后那千百名躲到树荫底下乘凉的守城兵卒,顿时就精神。拔刀出鞘,挺盾归守,快步聚集在军将身后八尺开外,左中右均分数百人,前后挺刀,侧翼蓄势,列成一杀伐攻阵!
刀光与烈日灿灿,气势化虎吞山河。
守城军士前后截然不同的军貌,一下子便让城关前的数千名紫衫军士警惕了起来,虽然他们还没得到军令,但也不约而同的把手握到了腰间刀柄之上。而城门下的那位紫衫军头,更是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丝惊诧的表情。很显然,他是没搞懂这守城的军将为何听在到三藏法师的名号以后会如此紧张。
他微微眯着眼睛,试探性问道:“将军,这是何意啊?”
军将瞟眼紫衫军头:“此事与你等无关,你莫插手便是。”
紫衫军头本还有话未说,但见军将如此坚决,为了不引起额外的事端一时间他也无话可说。只是,他不说话,却不等于别人不说呀…
“哎哟,我内个阿弥陀佛哟…”
“将军大爷的,您有话好好说,可千万别动刀子呀,小僧这胆子小得很,不经吓啊。”看到对面那杀气腾腾的架势,胖和尚霎时被吓得两腿发抖,就差没当场尿裤子咯。他连忙侧走两步,躲到老和尚的身后,摇摆着风吹柳枝一般的手掌,带着哭腔乞求道:“将军呀,您且听我一言。俺家师傅是老实人,他以前若有欠你家斋饭钱什么的,那肯定无心之失,又或是手头紧罢了,绝对不会是估计坑诈你的!你可千万不能为了几个钱板子伤人呀…”
“你闭嘴!”
“噌!”
不知真傻还是假傻,又或者这胖和尚可给吓坏了,一套胡吹海坎就这么从他嘴里脱口而出,引得旁人忍俊不禁,纷纷绷齿肃脸。只是,对面的军将可不吃一套,一声暴喝止话,拔出腰间佩刀就指在老和尚的鼻前三尺外,喝到:“识趣的就赶紧滚蛋,别再这里嚷嚷!”
“莎…”
刀锋毕露,带起微微寒风拂过苏黄色的袈裟。
老和尚很平静,而且平静得甚是让人佩服。刀锋在前,只要军将握刀的手稍微再用力便能取人首级,但老和尚硬是动也没动一下,连眼皮子也没有。倒是躲在他身后的胖和尚,被狼刀砍落一瞬吓得又倒退了数步,那模样似乎随时准备转身就跑一般,着实让人不耻。
“将军。”
和老和尚一样平静的,还有一人。
那便是侧旁的那位小和尚,就在胖和尚被吓得准备跑路的同时,小和尚毅然往前踏出一步,站在老和尚身前的虎狼刀之下。他天真无邪地抬起头,看着气势汹汹的军将,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平静如水,真诚如境,给人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刚生下来的娃娃,那么纯真纯洁,不染凡尘间丝毫污垢。
他稚嫩地问道:“不知我们可曾与将军有过节?”
眼皮轻挑,军将很是诧异地低头看向小和尚。
他不曾想到,在如此千军拔刀,势成泰山压顶之际,这位瘦弱如猴的小和尚居然敢踏出一步,走到他的大刀之下并道来质问。作为一位统率四千兵卒的守将,他非常清楚,在这其中需要多大的勇气。他可算明白,为何名盛岳阳三千里的三藏法师的首徒,居然是一个小孩子了。
想到这一层,军将稍稍软下语气,回道:“不曾有过。”
“我们可曾触犯法度律例?”
“暂时还没有。”
“可曾扰民滋事?”
“没有。”
小和尚再问道:“既然皆无过,为何将军要对我等摆出杀阵?”
“得寸进尺。”
“小僧只是不解。”
“哼!”
一而再,再而三,连续被个小孩子质问,军将即便脾气再好那也是有限。手挺虎狼刀,怒目一瞪,盯着小和尚,很是不屑地说道:“莫要以为出自化生寺便了不得。我敬你师父为人,方才摆下杀阵,换若旁人你等早已成我刀下亡魂!识趣的,就给我速速退去!再敢废话,就休怪我刀口无情!”
威逼如虎吟,胖和尚躲在老和尚身后瑟瑟发抖。小和尚则低头寻思了片刻,而后又抬起头来,出乎意料地说道:“阿弥陀佛,小僧愿闻其详。”
“我让你退下,你听不到吗?”
“小僧愿闻其详。”
“嗡!”
小和尚说完,一声刀啸起!
头上虎狼刀突然猛地一落下!
周遭军士,侧旁紫衫军头顿时心惊,但说时迟那时快,数迟间距,一刀之下根本无人能阻!
“莎…”
这一刀,确实是落下了,但也停了,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血浆迸绽的情景…
但见,眼前军将手握的大刀已由老和尚的鼻前,瞬间砍落到了小和尚的眉心之前。刀锋如月,丝毫之间,几乎与血肉相触。一阵柔柔的和风扫过,三根细嫩的绒毛随风由小和尚的毛孔前,顺着光亮的刀刃被轻轻斩落。顺着微寒的凉风,悠悠晃晃地飘去远方…
“你不怕死么?”军将紧绷着眼皮,沿着笔直的刀身看着小和尚。小和尚也同样的,清澈无瑕的大眼珠子顺着上延的刀刃,看着军将的眼神。生生回道一字:“怕。”
“那你为何不退?”
“为何要退?”
“不退你就的死。”
“但小僧不会死。”
“为何?”
小和尚眨了一下眼皮,不卑不亢地说道:“军将眼中,有怒而无锋,刀刃之间,有锋而无弑。刀落三尺,用力一分,无杀意内蓄。所以,小僧知道今日不会成为您刀下亡魂,也就不怕了。
“额…”
了不起…
这小和尚真了不起。
这一句惊叹,是此时城关之下两位军将的共同心声。
方才,风起刀落,不过一瞬眨眼间,差之丝毫便是生死阴阳。而,就在这眨眼的时间,小和尚居然看道了守城军将,心无锋芒,刀无杀机,刀落三尺,用力一分,无杀意内蓄。这是何等细致入微的洞察能力?即便有这金睛火眼,那又得配上何等强大的心算与智慧,才能在这瞬息之间完成如此生死的决断!?
况且,他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
此时此刻,唯有如此惊骇恐怖四字,方可形容眼前两位军将的内心惊涛。而更让他们如临泰山压顶的,是小和尚身后那位看似平常的老和尚。虽然,他自始至终未出一语,亦未显真身,但普天之下能教出如此高徒者!敢问,又有哪一位,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莎…”
柔柔的和风已经吹过,无影无形,带走半响微凉。由小和尚眉心断落的几根绒毛,也顺着风儿越过了漫长的城关道,飘入了北城。晴空,日头高升,阳光翻过了柳枝,逐渐爬上了树梢,让得大街的温度更加炙热。一滴不知是心虚还是炎热所凝聚而成的汗珠,由军将那坚韧的脸庞,不知不觉地滑落,凝挂在腮帮的胡尖上。
“嘀嗒…”
最终,圆润的汗珠承受不起自身的重量,就如同他主人,此时也承受不了内心那份压力一般…
滴落了。
其实,化生寺三藏法师这个名号,军将早有耳闻,只是不曾见过罢了。他非常清楚,像这种宗师级别的人物,若得罪了,会为他日后惹来多大的麻烦。可是,军令如山,为将者是莫敢不从。而今日,北城任何人等不得出入,便是那如山军令,违令者一律就地正法!为了自己这条小命,军将是不得不摆出一副凶狠架势,拼死也得把这老和尚给拦下来呀。然而,现在可好,聪明的小和尚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站在那儿是任他宰杀。
“噌。”
思来想去许久,守城军将最终还是和落下的汗珠一般,放弃了挣扎。脸上的凶之色随之缓下,他手腕一拐,甩了个刀花,顺手就把虎狼刀收回腰间。尔后两手抱拳,朝着小和尚垫了垫:“小法师好眼力。”
小和尚微微低头还以一礼。
放下了架子,军将的语气就平和多了,他抱着拳头,继续说道:“既然被小法师看穿,张某人也实不相瞒。三藏法师之善,德名盛岳阳,张某是早有耳闻,而今日一见更似莫大荣幸。这千军杀阵,确是只是故弄玄虚,张某人万万不敢伤你等性命。”话说着,军将顿了顿,两眼微微一撑,语气再次变得沉重起来说道:“但,倘若三位法师,今日非得从张某人身后关口入城,那便先由张某人尸体踏过吧!”
“额…”
语气沉重,最后几字更是铿锵有力,大有已死相逼之气势。同时,也很妙。甚至可以说,妙不可言。以至于不语旁观在一旁的紫衫军头,都为军将的这一番妙语感到惊艳。
看来,这位守城军将也不是一般人等呀。在自知不能奈何眼前几人的情况下,他居然临阵之间也巧妙地抓住了对方的痛脚,摆上了一道先礼后兵,以退为进的妙招!其实,他说了那么多,前面的都是铺垫,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也是妙之所在。三藏法师乃闻名于世的大德高僧,慈悲为怀,心善众生,是世人皆知。今日,莫说是要他杀人过关了,就是平日里让他踩死之蚂蚁,那也是断不可能的事情!
军将是不敢伤人,而这三和尚是不能伤人,既然都不能伤,那这关怎么过呢?
“阿弥陀佛。”
军将的这点伎俩虽然妙,但连旁边紫衫军将都能一下反应过来的,更聪慧千百倍的小和尚又怎能听不出来?他知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而后问道:“将军可是有难处?”
军将不置可否地一笑:“何止难处,此乃大难处。今日,不单只你们要过关,城外这数千同僚也要过关,却都被我拦下来了。”
“小僧愿闻其详。”小和尚问道。
军将抱拳上举,朝天垫了垫,豪声说道:“今日安王爷已下禁令,任何人等不得出入北城,特别持刃领军者,江湖旁门者,尤其与问天阁、七星院、纯阳宫有关者,一律严禁!违令渎职者,斩立决!”说完,军将放下双手,稍稍低头重新看回小和尚,别有意味地和声缓笑道:“张某虽大字不识,但也知道三藏法师乃问天阁主、纯阳观主至交。你说,我一介守城小将又怎敢放你们进去?”
“……”
听罢,小和尚没再说话了。他缓缓仰头后视,带着询问地目光看向身后的老和尚。老和尚没有过多动作,只是缓缓合起眼皮,又睁开,像是在表示什么,接着转身慢步便走回到了马车上,盘腿坐下,闭目打坐。
待老和尚坐好以后,小和尚这时才回过头来,非常礼貌地双手合十,给军将行下一礼:“让将军为难了,我等这便退下。”说完,小和尚也跟着老和尚的后脚,转身往回走去。
“哎哟,大师兄…”
只不过,旁边那先前还想着怎么跑路的胖和尚,此时就不乐意了。他跨出一步,抓着小和尚的一角就两忙问道:“大师兄,俺可是拼了老命才走过来的哟,师傅这又是抽了哪根筋哟?”
小和尚微微侧目,吐出一字。
“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