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风还有些凉飕飕的,屋里的人都还在熟睡。后院儿的鸡还没开始叫,林雨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林公子!林公子!”
敲了两下没人答应,林雨料想他应当是走了,正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就被陡然提高八度的声音吓得心跳骤停:
“林公子,快醒醒!林公子!”
紧接着就是“咣咣”的拍门声,后院的鸡也这动静吵醒,此起彼伏的“喔喔”叫起来。得了,看来是睡不成了,一大早就被搅了清梦,他非得减寿十年不可。
“卢兄弟,”林雨打开门,看着卢圣讪讪地收回手,面无表情,“一大早有何贵干?我们爷睡着呢,跟我说就行了。”
“无妨,我早醒了。”屏风后转出一个人,边走边系着腰间的腰带,“你快去换了衣服吧,咱们这就出去。”
林雨应了一声,转去屏风后的榻上换衣服了。
“你醒了就好,我这就去叫别人!”卢圣想着这个林公子是个娇贵的,出来闯荡江湖还带着仆人前呼后拥的,所以才早早地叫他起床,让他多准备一会儿。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卢圣站在客房门口挠头,他除了林决之外根本不记得谁住在哪屋啊!要不还是等林公子洗漱好了再问他好了。卢圣探头望了一眼,林雨已经换好了衣服,屋里两人正在说话,应该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搓搓手,刚在屋门口的台阶坐下,脑袋上就“扑”地被样东西砸中。
“谁?!谁砸老子?”卢圣捡起地上的“凶器”,黄灿灿、圆滚滚的,是个橙子。
“给你吃的。”墙头上伸出一个小脑袋,笑嘻嘻地望着卢圣。
“给……给我的?”卢圣摸了摸脑袋,有点儿不敢相信。
“当然了!”许念忽的翻身,坐在墙头,两只脚搭在一起晃悠着,“给你降降气、去去火呀!”
“哦!多谢!”卢圣边抠橙子,边问许念:“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我还想那院子全是女的,我要怎么去叫你呢!这下好,你自己醒了!”
许念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大早上就咣咣拍门,她又不是聋子,这么大的动静儿,早就被吵醒了好么。所以她才好心赏他个橙子去去火消消气呀!
“大师兄和二师兄住在左数第三间,你坐的那间是你四哥的客房。”
“诶好嘞!多谢!”卢圣把橙子皮往土里一扔,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抬腿就往左数第三间走去。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儿:她怎么知道我要找际之和隐之,难道她早就来了?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许念坐在墙头,两条腿晃得越发起劲儿,眼里笑得贼兮兮的,顿时让他涨红了脸。
“我知道他们住哪屋!只不过刚才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嗯嗯,那就快去吧!”许念抬抬下巴,答得一点儿也不走心。
“嘿你还别不相信,我跟你说……”
“不用叫了,我们早醒了!”
“吱呀”一声,隐之黑着脸打开门,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的气息,看样子昨天晚上睡得非常不好。际之跟在他后面,早已经收拾妥当
林决和林雨收拾妥当,这才注意到院墙上坐着一个小姑娘。许念今天跟他们一样,也是穿的青衣短打,看起来分外地灵巧。林决刚想叫她小心些,就见她轻飘飘地翻到墙那边,不见了踪影,只剩一道清脆的声音隔着墙传来:“咱们门口见!”
林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也对,许念早就说过她轻功好,那天在水坝顶上又不是没见识过,小小一道墙又算得了什么。他低头笑笑,也不知道刚才在瞎担心什么。
“师姐?你要去哪儿?”惠之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扯住许念的袖子。
“师姐有事儿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了,”许念把袖子从惠之手里扯出来,顺带拍拍她的脸蛋儿,“乖啊,快进去接着睡吧啊。”
“哦……”惠之闭着眼点点头,旋即又觉得好像漏了什么。
“哦……?你们去哪儿!又不带我!师姐!”
可惜许念早就趁着她迷糊的功夫一溜烟儿跑远了,任凭她怎么跺脚、怎么喊都不会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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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寄不愧是多年跟赌棍弟弟斗智斗勇的老行家,对赌棍们的心理很是了解。那瘦猴应当是个赌惯了的,昨天刚赢了五百两就被抢了心里一定不服气,今天必定还要往赌场钻。
果不其然,赌场开门刚一刻钟,一个干瘦的身影就从街口慢慢闪了进来。瘦猴今日穿了一件菱纹暗红的锦袍,头裹方巾,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只是左脸肿了一块儿,看着有些狼狈。
际之看看卢圣,卢圣连忙摇摇头。他昨天没打脸啊,不是他干的。
瘦猴在赌场前面转悠了两圈儿,一只脚都踏进去了,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许念几人的眼睛随着他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就是不见他进去。
“这厮到底是进还是不进,急死人了!”
话音刚落就见瘦猴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在赌场门口狠狠跺了一脚,匆匆往南走去,生怕稍稍走慢一点儿就一个把持不住,溜钻进赌场。
程江按了按卢圣的肩:“走了,快跟上!”
“……哦。”
许念和隐之在街口小贩的摊前,装作挑挑拣拣拿不定主意,其实眼角一直在暗暗注意着街对面卢圣的信号。
这是许念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干正事儿,还是在完全没有师父指导的情况下。第一次自己偷偷跑去渭州,不仅失败了还带了一身的伤,第二次半路就泡汤了。这次师父让她跟着来,她简直感动得泪流满面。
人生头一回啊!稚嫩的雏鹰就要展翅翱翔了!终于要开启闯荡江湖、报仇雪恨之路了!这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女侠的养成史诗啊!这是要登上人生巅峰的旅程啊!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呢……
“诶!走了!”一双手在许念眼前晃了晃,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意淫。
隐之头低垂在许念的肩上,嘴凑在许念的耳边,在外人看来完全是小儿女的亲昵,但许念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只有她能听清隐之冷静的声音:
“左前红袍。”
许念不动声色地往左偏了偏头,果然瞥见一片红色的衣角。她跟隐之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后头。
瘦猴似乎今天有大事儿要干,一路非常警惕,时不时地回头张望,卢圣、程江和际之三人都是练家子,不管怎么隐匿气息都容易露出马脚,不一会儿就被甩掉了。反倒是林决那样的文弱书生和娇娇小小的许念不引人注意,一路跟了过来。
越往城东走房屋越矮,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平民打扮,因此许念他们这一身越发的不起眼。转过街角,就是一家米店,店面不大,里面还有一间两进的后院儿,大白天的门关得死死的,两个人在门口守着,不时地四处张望。
这情况看来,不是有奸情,就是有奸情。
“我上去看看。”许念的轻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因此都由着她去上房揭瓦。
可等许念往里这么一瞧,就彻底愣了。屋里密密麻麻或站或坐有几十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做着同样的动作,一举一动整齐划一:先是冲着墙上的一块牌位三鞠躬,然后再双手合十摆在胸前闭眼祷告。而且屋里的几十人隐隐地以瘦猴为首,做完动作都望着他。所以……这是遇上□□了?她们一早上跟了一个□□教主?
信息量太大,她需要理一理脑子。现在的情况是,瘦猴赌钱,贺承淮给瘦猴钱,然后现在带领一群“□□徒”在米店里偷偷举行仪式。这事情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诡异。
屋里,瘦猴清了清嗓子,先安慰了众人一番,大意不过就是众人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为国争光,日后定当有所收获。紧接着又分发给众人银票,许念看不清上面的金额,但每张怎么说也应当有一千两之多。随后的一句话倒是让她倏地精神了:“大梁复兴的重担都在诸位身上,熬过这段日子,就能将这反贼拉下马来!”
不得不说瘦猴的口才相当好,言辞恳切、语调动人,说得一群人都眼泪汪汪的,很不得肝脑涂地,光复大梁。许念早就听师父说过,前朝皇帝虽然昏庸,但仍是笼络了一批忠君之士,改朝换代之后不少人日子过得不如意,又想起前朝皇帝的好来,于是暗搓搓地折腾什么复兴大梁的组织来。
但没有什么比和平安定更重要了,毕竟这是开国多少军士以命相搏换来的,百姓们只要日子过得好,谁做皇帝不一样?
她粗略数了数,屋内有四十人左右,年纪大小、高矮胖瘦各不同,不过指甲都有些发黑。不待她仔细看,屋里就有人出来了,许念赶紧从房另一侧翻下来,与林决他们汇合。
不管这群人到底是谁,身份是什么,能肯定的是他们都是反朝廷反大梁分子,贺承淮跟这类人接触密切,还给他们钱,真是居心叵测啊!
不过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细想这个问题,第二天事情就出现了转机。因为太子来了。
早在半月前,秦州水坝坍塌一事就在朝廷里闹翻了天,皇上无奈,停了贺承淮的职,禁了他的足,严令查办相关人等。但水坝加固已经过了四五年,查起来哪儿那么容易。
恭王和贺承淮关系亲密,又有亲戚关系,朝中许多前朝官员都把他们当风向标。只要他们俩一出事儿,绝对会有人马上跳出来指着皇帝鼻子大骂:“你连梁朝最后一点儿血脉都不放过,你叫我们这些前朝遗老情何以堪呐!你下一步是不是要杀了我们呐?你林家的皇位难道就名正言顺了吗?!啊呸!”
林琮相信绝对有人会这么做的,不怕死还指望拿“死谏”当墓志铭的人多了去了。
御史台那群御史轮番上阵,每日每日地弹劾贺承淮,都叫皇上不要再拖了,赶紧治贺承淮的罪吧。弄得林琮一个脑袋两个大,这些日子都不敢上朝,因此才特意把太子派到太原府来,代表他亲自督办此案。
你们不是说朕不重视么,朕嫡亲嫡亲的亲儿子来督办,规格够高了吧?阵仗够大了吧?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太子就被自己的亲爹当作挡箭牌推了过来。不过他倒是很乐意走这一趟,多出来走走也可以长长见识嘛,况且还有熟人在这儿,正好可以见上一面。
前朝太子刘晏,性情暴戾、心狠手辣,当朝太子林冼跟他完完全全相反,君子端方,温文尔雅,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就算是骂人也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令被骂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进而怀疑自己的人生意义。
这次到太原府来,林冼带的人不多,就住在官署里,他平日也没什么架子,到的第一天太原府尹和河东路诸位要为他接风洗尘,都被他一一推辞了,说他是来办案不是吃饭的。多好的太子殿下啊!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国之大幸啊!一众官员被拒绝了反而觉得非常高兴。
而太子殿下,在推辞了他的接风宴之后,就一边叫人送信,一边自己带着仆人出去了。
听雨楼里,林冼端着茶博士刚泡好的茶,轻轻咂了一口。茶韵悠长,味道不错,只比宫里差了一点点儿,已经很难得了。
楼梯咯吱咯吱响,不一会儿包间的门打开,一人闪身进来,在他面前站定,轻声唤道: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