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口水库位于秦州城往北十里,正在渭水的中游,周围全是农田和村庄。往年也有过决堤的情况,但情况都不严重,四周的人家也都及时撤离了,五年前鸿口水库的堤坝已经是从里到外地加固过一回了,前两天渭水上游下了一场暴雨,没想到水库竟然又决堤了。
申幌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他三年前才走马上任,水坝是上一届知州主持加固的,他这几年每年都要去查看,看样子挺坚固的啊,怎么一场大水就决堤了呢?
“把唐四儿收敛了,你们随我去看看!”申幌一边招呼仵作,一边带着衙役和主簿李茴往外走。院里已经闹翻天了,有亲戚朋友家在鸿口水库的都急着出城,其余的人也在一边儿议论纷纷。
本来嘛,五年前水坝就开始有裂缝,因此当时的知州贺承淮带着一拨拨的工人、甚至府里的下人们浩浩荡荡地加固了一回水坝。此事上表朝廷,贺承淮自然是大受嘉奖,到了五年任满,考核为优,他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当时贺承淮还信誓旦旦地说能保秦州城三县十四村三十年无忧呢,现在刚走了三年水坝就决堤了,就因为他说的话,水库下游近千户人家没有一点点防备。这不是坑人嘛!
“咱们也看看去。”林决侧过身跟林雨说道。申幌远远望见林决,顿了顿,给他拱拱手算是行礼,然后就带着一队人马往城外飞奔而去。
“师父!”际之望着邝渊。他也想去看看,水库下游必定受灾严重,他们可以去帮着救救人抬抬东西什么的,行走江湖讲究的不就是行侠仗义、救民于水火嘛!
“走吧!瞅瞅去吧!”邝渊师徒五人上了马,跟在一大队衙役后头往城外去。林决也骑着马跟在后头。
“沐公子也要去水库吗?”隐之偏过头,正好看见林决在他身旁。
“嗯,”林决点点头,“这次决堤之事前所未料,应当损失惨重,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还可以帮忙救救人。”
隐之不禁对林决刮目相看: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想到还挺有侠士之心。“上次的事……多谢公子了。”他想起上次在客栈里留的字条,还有让出的甲字上房,是真心实意地感激林决。
林决笑了笑,“不过是小事一桩,不必道谢。”
隐之也笑了一声,“还没跟公子说过,在下隐之,师兄弟一共四人。大师兄名叫际之,最小的师妹叫惠之。还有一个就是念之了,她一向最不听话,要是得罪了公子,公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林决摇摇头,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心里却觉得隐之这话有种隐隐示威的感觉。他无奈想道:“就算没有你护着,我也不敢对你师妹有什么企图呀,我可不想后腰被戳成筛子!”
出了城门,申幌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往水库方向赶去,其余人都去下游组织救灾。之前许念还以为“决堤”不过是水太多,水库兜不住所以漫出来了,谁知道到了地方一看,水坝一半都被冲垮了,活像缺了半边儿的门牙。水从缺口处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夹杂着土块、碎石、杂草,甚至还有小树飘在水面上。
“师姐……这太吓人了……”惠之在马上看得目瞪口呆,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又一次吓傻了。
许念把马交给她,自己上了堤坝。后面主簿李茴站在岸边大呼小叫:“大人!别往里走了!不安全呐……大人!大人!”
申幌不理他,带着一个衙役往垮了半截的堤坝上走,林决和林雨也跟在后头。上游水势凶猛,剩下的半边儿堤坝随时可能垮塌,但堤坝上的四个人一路往前,一直走到断口处才停下来。
申幌蹲下身子往下看,水坝的断面里面竟然全是稀泥,和着干草和木头枝,只有外壁薄薄的一层是用石头垒的。怪不得这几年查看时毫无察觉,除非有透视神功,只要不把水坝剖开,谁也不知道里面竟然是这样一堆豆腐渣!别说三十年,现在三年的水来了都挡不住。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贺大人是说用青石和黏土加固的堤坝吧?”申幌回头问了那个衙役一句。那人点了点头,“回大人,的确如此。”
“哼……”申幌冷笑一声,“贺大人倒是会省事儿!外面一层用的青石,里面这边儿竟然全是拿烂泥杂草给糊上的!”
林决皱了皱眉头。站在这儿一望下去,已经能看到远处被淹没的房屋,下游的码头、房屋、船运必定受到极大影响。青石黏土和现在这土坷垃比起来,花销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贺承淮到底吃了多少银两进去!
“二爷,要不咱们还是下去吧!”林雨虽然武功高,但游泳却不行,林决要是掉进水里他可救不上来。林决点点头,带着林雨转身往岸边走,刚一回头就撞在一个人的肩上。
“诶哟!……怎么又是你!”林雨气得直跳脚。但他其实不敢真跳,指不定这土堤一踩就垮了呢!他两眼瞪着许念,指望用眼神表达他强烈的不满。
“怎么了?你们能上我就不能上了?”许念撇撇嘴,探着身子往水坝下面看去。林决在一边儿看得心惊肉跳的,“娘子小心!这里不安全,你还是跟我们上岸吧!”
许念才懒得理他们,只在身后挥挥手,叫林决自己下去。林决哪敢,他小声问林雨:“林雨……她要是掉下去了你能救吗?”林雨哭丧着脸摇摇头,“我的二爷……咱们别管她了,快走吧!”
“你们看!”许念忽的一声大叫,把林决还有不远处的申幌都吓了一大跳。林决生怕她一个不留神掉下去,赶紧伸出手要拉她,谁知道她一个侧身就轻飘飘地在地上站稳。林决的手停在半空,他脸红了红。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尴尬。
不过许念倒是没注意那么多,她指着水底的一处地方,小声跟林决和林雨说道:“你门看水坝底下那块儿地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林雨看了几眼,皱着眉说道:“也没什么不一样啊!要说不一样么……有几块有点儿发黑……”
“对呀!”许念点点头,“你看是不是中间一道横,上下各有两个点儿?”
林决琢磨着这“一横四点儿”,想起怀里那个龟形的令符,脸色忽的严肃起来。许念不懂,他却知道,黑色的不是点儿,而是短横,水底的图案正是“坎”卦。坎为水,他们真的找对地方了。
林雨和林决对视一眼,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于是不动声色地回答许念道:“嗨……不就是水底的石头颜色不一样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另一边儿申幌也过来了。
“这位娘子是……”
“我们一起的!马上就下去!大人您忙,您忙……”林雨冲申幌打着哈哈,扯着许念往下走,许念还想再说什么,但实在是想不出理由留在这儿,只好跟着林雨讪讪地下去了。
“此处危险,那二……这位公子也一同下去吧,恕不相送!”申幌冲林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决笑了笑,心里却不轻松。用几千人的安危揭开这个秘密的一角,他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师姐!你吓死我了!上面多危险呐!”许念一上岸,惠之就一阵风似地扑过来扯着她的袖子,没想到袖子上还扯着一只手。她两眼一瞪,生气道:“你是谁呀?我师姐的袖子是随便给你扯的嘛?你想对我师姐怎么样?”
林雨赶紧松开手,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她……我没想……”
惠之哼了一声,扯着许念就走。林雨还在暗自窘迫,肩上就被一只手拍了拍,“咱们也去下游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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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意思是说前面那个知州贪了银子咯?”许念和林决骑着马走在前面,惠之和林雨大眼儿瞪小眼儿地跟在后面。
“正是。”林决眉目间隐隐有些怒气。
许念是控制不住怒火的。“这个……这个……那人叫什么来着?”她只顾着生气,完全没记住前任知州的名字。
林决好心提醒:“贺承淮……”
“对!这个贺承淮!他贪赃枉法!枉顾人命!怎么对得起下游那么多百姓?”许念说起来就是咬牙切齿的,在她看来这个贺承淮跟刘显那个狗贼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
林决叹了口气,“当年修缮水坝搞得轰轰烈烈、声势浩大,谁都以为不用再担心水患,以后能高枕无忧了。谁知道这个水坝竟然是个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呢!”
而且,水坝底下的符号贺承淮到底知不知道,这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是不是在掩饰什么?林决很怀疑。
“这回申大人一定会给朝廷上书,让官家把贺承淮抓起来好好治他的罪!”许念在一边狠声对林决说道。
林决失笑,等一封奏折层层递交上去,贺承淮怕是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工程不是他亲自干的,工人不是他亲自请的,材料也不是他亲自选的,到时候底下推个人出去顶罪,贺承淮最多得一个失察之过,就算是革了职,他也不愁吃喝,日后说不定还有再起用的机会。皇上对于前朝官员的任免极为谨慎,此次一定也是如此。
他不想跟许念解释。官场里层层关系太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而且说了之后许念还可能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这件事儿又不是贺承淮亲自督办的,最多是个失职的罪罢了,”林决简单跟许念解释,“贺承淮还是千岁爷的拐弯儿亲戚呢!”
许念听到“千岁爷”这三个字,眼睛一下直了,“你说的是恭王?”
林决点点头,“正是他。贺承淮的父亲是千岁爷生母的表哥,虽然亲戚拐着弯儿,但两人关系却很亲近。官家……一向纵容千岁爷,下面的人对贺承淮也连带着有些回护。”
许念心中愤愤不平。没想到远在秦州的水患也能牵扯到刘显,他在这件事中一定掺了一脚。她心中总有一种预感,她能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真相掩藏在这件事的背后。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许念把马放慢速度,小声问林决。林决知道得肯定多,人家是皇子嘛!但许念还得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惊讶”地跟林决说话。嗯,她的眼睁得应该够大,看不出来有假。
林决咳嗽一声,瞎话编得毫无破绽:“都是刚才听申大人说的!”
许念赶紧点点头,说得好有道理!林决笑了笑,招呼后面的两个人跟上,于是四人便快马加鞭往下游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