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后,庄襄王把项少龙和王翦召到宫里,勉励一番,又当众赞赏吕不韦,对他两全其美的提议表示欣赏。当夜吕不韦在他的相国府举行私人宴会,被邀者就只项少龙、乌应元和蒙骜三人,吕府方面,除吕不韦外,只有亲信图先和几个有地位的客卿,李斯则仍未够资格参与这种高层次的宴会。
席间吕不韦意气风发,频频向项少龙劝酒,心怀大开。蒙骜得睹项少龙的绝世剑法和视死如归的豪气,对他自是另眼相看。乌应元见爱婿立此大功,更是心花怒放。酒过数巡,歌姬舞罢。
吕不韦哈哈一笑,对着项少龙道:“本相近日获得齐人送来三名歌姬,均为不可多得的绝色美女,琴棋舞曲无一不精,美女配英雄,本相把她们转赠少龙、乌先生和蒙将军,万勿推辞。”
乌应元和蒙骜暗忖吕不韦送出来的美人儿,还会差到哪里,大喜道谢。
项少龙自问已应付不来家中的娇妻美婢,又学不会战国人视女人为工具或装饰,忙推辞道:“相爷好意,少龙心领,邯郸之行,如箭在弦,势在必发,少龙不想因美色当前分心,请相爷见谅。”
吕不韦见他不贪美色,心中愈发敬重,加上对方毫不居功自矜,笑道:“那就由乌先生暂且保管,待少龙擒赵穆回来后,再圆好梦。”
众人一起起哄,纷纷向乌应元调笑,担心他忍不住监守自盗,气氛闹哄哄的。项少龙见推辞不得,惟有苦笑受礼。
蒙骜道:“少龙准备何时赴赵。”
项少龙想起纪嫣然,恨不得立即起程,看看吕府那几个客卿,犹豫起来。
吕不韦自知其意,笑道:“这里全是自己人,少龙直言无碍。”
项少龙沉声道:“待小俊康复,立即起程。”
吕不韦点头道:“我会和大王提起此事,到时随便找个借口,例如要你到某地办事,少龙将可神不知鬼不觉潜往赵境去。”
这时他对项少龙信心十足,虽仍不知项少龙凭什么法宝活捉赵穆,却深信他定会成功。
吕不韦话题一转道:“小俊的仇不能不报,少龙准备怎样对付邱日升和国兴?”
乌应元有点担心地道:“事情闹大,大王会否不高兴呢?”
吕不韦笑着道:“刚才本相曾和大王提及此事,他非常不满邱日升的卑鄙手段,少龙即管放手去做,万事有本相担当。”
项少龙对荆俊差点被杀甚感忿怒,双目寒光一闪,冷冷地道:“少龙晓得怎样做。”在这个时代生活这么久,他早深悉很多事情必须以武力解决,否则迟早身受其害。这次若非荆俊脱身回来,连谁杀了他都会如石沉大海,永不得知,就算当一次吕不韦的打手亦顾不得那么多。假若不狠狠教训对方,同样的事再发生在陶方或乌应元身上,那就后悔莫及。酒宴在兴高采烈的气氛下继续,直至宾主尽欢,各自回家。
途中乌应元酒意上涌,叹道:“得少龙如此佳婿,是廷芳之福,也是乌家之幸,若非少龙,我们在秦国哪有目前如此风光。”
项少龙对这精明的岳丈生出深厚的感情。几乎打一开始,乌应元就无条件地支恃他,又把爱女许他,怎不教他心中感激。
乌应元流出热泪,喟叹一声说道:“待少龙把赵穆擒回来后,少龙一定要向大王要求为爹在咸阳建一个宏伟的衣冠冢,想起他老人家尸骨无存,我便……唉!”
项少龙怕他酒后伤身,忙好言劝慰。心中百感交集,看来自己也好应为赵妮、舒儿和素女三人立冢,至少有个拜祭的对象。
次晨,得知荆俊受伤的滕翼和乌卓赶回来,还带来十五个剑术最高明的精兵团战士。荆俊精神好转,可以坐起来说话。
滕翼看过他的伤口,点头道:“他们的确想要小俊的命。”
荆俊担心地道:“你们到邯郸去,绝不能没我的份儿。”
乌卓道:“那你就好好睡个觉!”向两人打个眼色,退出房去。
项少龙和滕翼随他来到外厅,乌卓道:“唯一的方法,足以暴易暴,否则迟早会有另一次同样的事情发生。”
项少龙笑道:“我们还要公然行事,尽量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明白我们乌家不是好欺负的。”
滕翼道:“事不宜迟,我很久没有活动筋骨。”
项少龙大笑道:“不若立即起程,教训完那些蠢材后,我们还有时间吃顿丰盛的午饭。”
三人坐言起行,领十五名好手,策马出乌府,朝武士行馆驰去。街上行人如鲫,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项少龙还是首次在咸阳骑马逛街,大感有趣,沿途和众人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好不得意。滕翼忽勒马停定,循声瞧去,行人道上一片混乱,“砰!”的一声,一盘摆在一间杂货店外售卖的蔬果被撞得掉到地上,人人争相走避。倏地一个以长巾包裹头脸的女子由人堆里窜出来,拚命往另一边行人道抢去,后面追着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刚好一辆骡车驶来,那看不清面目的女子一声惊叫,眼看要给骡子撞倒,幸好及时退后,脚下不知拌到什么东西,失去平衡,跌倒地上。包扎头脸的布巾掉下来,如云的秀发散垂地上。那几名大汉追上来,团团把女子围着。
女子仰起俏脸,尖叫道:“杀我吧!我怎也不回去。”
项少龙等全体眼前一亮,想不到女子生得如此年轻貌美。
滕翼一声大喝,跳下马来。
其中一名大汉狞笑道:“我们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烦哩!”
滕翼一个箭步上前,来到两名大汉中间。两名大汉怒喝一声,挥拳便打。滕翼略一矮身,铁拳左右开弓,两名大汉立时中拳抛飞开去,再爬不起来。其它四名大汉纷纷拔出兵刃,乌卓发出暗号,十五名战士一齐飞身下马,摆出阵势。
滕翼不理那些人,来到少女身旁,伸出援助之手道:“姑娘起来吧!”
少女仰脸深深看着滕翼,粉脸现出凄然神色,摇头道:“你斗不过他们的,走吧!否则会连累你们。”
马上的项少龙心中大讶,自己这方人强马壮,一看便知不是一般来历,为何美丽的少女对他们仍这么没有信心?对方究竟什么来头?
滕翼见她在这种情况下仍能为别人设想,心中感动,微笑道:“我滕翼从不怕任何人,大不了是一死!”
少女把手放入他大手掌里,娇躯一颤,滕翼把她拉起来。
那些大汉将倒地的两人扶了起来,目中凶光闪闪地打量他们,其中一人忽地看到后方高踞马上的项少龙,失声叫道:“这位不是项太傅吗?”
项少龙暗忖原来自己变得如此有威望,眼光一扫围观的人群,策马上前,向那几名神态变得恭敬无比的大汉,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领头的大汉道:“小人叫张郎,是吕相国府的人,刚才奉相爷之命,把两名齐女送往贵府,岂知竟给此女中途溜走。”
项少龙和乌卓交换个眼色后,哈哈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好了!这齐女就当交收完成,你们可以回去复命。”
大汉道:“还有一个,在后面的马车上……”
项少龙心中好笑,道:“那位麻烦诸位大哥送往舍下。”
大汉们见他谦恭有礼,大生好感,施礼告退。
项少龙拍马来到滕翼和齐国美女旁,见到那美女小鸟依人般偎紧滕翼,心中一动,道:“我们在附近找间馆子坐下再说好吗?”
项少龙等人分据四桌,点配酒菜。齐女自然和项少龙、滕翼、乌卓三人共席,喝一杯热茶后,原是苍白的面容红润起来,更是人比花娇,难怪吕不韦赞她们美丽动人。滕翼默然不语,眼内闪动奇异的神色。
项少龙柔声问道:“怎样称呼姑娘呢?”
齐女偷看滕翼一眼,见他目不邪视,有点失望,垂下头去,黯然道:“我叫善兰!”
乌卓问道:“为何来到咸阳还要逃走?在这里刑法森严,以十家为一组,一家犯法,其它诸家得连同坐罪,知情不举的腰斩,谁敢把你藏起来?”
善兰两眼一红道:“我准备一死了之,哪管得这么多。”
滕翼虎躯一震,垂下头,凝视杯内热茶腾升起来的蒸气。
项少龙柔声道:“现在善姑娘既知是要到我们家来,还要逃走吗?”
善兰呆了一呆,低声道:“我不知道!”
项少龙微笑道:“这样吧!我给姑娘两个选择,一是由我们派人把姑娘送回齐国与家人团聚,一是你嫁给我这兄弟滕翼。”一手拍拍滕翼的肩头。
滕翼心中剧震,往项少龙望来,神情既尴尬,又有掩不住的感激。爱情总是来得出人意料之外,善兰的凄惨景况,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深深打动铁汉死去的心。项少龙鉴貌辨色,哪还不知滕翼心意。
善兰再偷看滕翼一眼,两眼泛红,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小女子早无家可归。”
乌卓大喜拍桌道:“恭喜滕兄。”
滕翼皱起眉头,道:“少龙!她本应是……”
项少龙截断他道:“说这种话就不当我是兄弟。唉!滕兄肯再接受幸福生活,我高兴得差点掉泪呢!”
乌卓笑着道:“今天似乎不大适合去找邱日升晦气。”
项少龙欣然道:“回府再说吧!”
不由松一口气,这么圆满地解决齐女和滕翼的问题,还能有比这更理想的吗?
抵乌府,陶方迎上来道:“我刚要使人去找你,幸好你们回来。”
项少龙一呆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陶方笑道:“要紧是要紧极了,却是好事,大王传旨你立即入宫去见他。”接着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少龙勿怪我人老噜苏,昨天校场比武,王后看你的眼光很奇怪,你千万要小心点!”
项少龙明白他话内的含意,肯定地道:“我有分寸的,就算不会牵累任何人,我绝不会干这种伤风败俗的蠢事。”
陶方知他言出必行,放下心来。项少龙掉转马头,拒绝乌卓等提议的护送,策马朝秦宫驰去。咸阳街道的宽阔,介乎邯郸和大梁之间,不过那只是指赵魏首都最大的那几条街而言。平均来说,咸阳的街道较为宽敞开阔。转入向南的大道,项少龙心中突然兴起给人盯视的感觉,那是很难解释的一种感应。
项少龙心中惊讶,不知是否勤于打坐运功,自己的感觉竟变得这么敏锐,更奇怪为何会有人在暗里窥伺他。他装作溜览街景一般,不动声息往四周张望,剎那间把握周围的形势。这里地接南区市集,店铺与民居夹杂,两边路旁每隔两丈许植有大树,林木成荫,清翠苍绿,若偷袭者要隐起身形,确是轻而易举。
眼光一扫,他发现几个可疑之人。两人在一间酒菜馆子二楼凭窗据桌而坐,见项少龙眼光望上来,立时垂下灼灼盯紧他的目光,装作说话。另一人则是在路旁摆卖杂货的行脚贩,被一群看似是买东西的人围住,正在讨价还价,可是却给项少龙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他,紧张得额头现出青筋。那些背着他的人中,有两、三个体形壮硕,极可能是他的同党。与这扮作行脚贩遥对的另一边街上,有两人见到项少龙驰来,忙闪到树后去,显然不怀好意。
项少龙想到却是另外一方面的事,有人布局杀他不奇,奇在对方为何能这么准确把握他的路线和行径。唯一的解释是对方知道庄襄王下旨召他入宫,所以于这前往王宫的必经之路,设下对付他的死亡陷阱。而敌人的实力应是不怕他有随行的人员,因为对方一定不会想到他是孤身上路的,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懔然。
他几可肯定要杀他的人是杨泉君,只有他可通过秀丽夫人清楚知悉秦王的举动,亦只有他有胆量和实力对付自己。既然对付得了荆俊,对自己当不用客气。
马车声响。前方街上驰来四辆盛满草料的马车,各有一名御者。两车一组,分由左右靠近行人道处驰来,腾空中间丈许的空位,可容他笔直穿过。
项少龙从马车出现的时间、地点和方式,立知不对劲。生死关头,他不敢托大,轻提疾风的缰索,装作毫不觉察地往马车迎去,同时暗里由腰间拔出两枚钢针,藏在手里。双方逐渐接近。项少龙心中好笑,轻夹马腹,与他经过这段日子相处的疾风已明其意,立即增速,剎那间驰入四车之间。
这一着大出对方意料之外,驾车的四名汉子齐声叱喝,露出狰狞面目。草料扬上半天,每车草料内均暗藏一名弩弓手,从草料下冒起身来,装上弩箭的弩弓同时瞄准项少龙。
项少龙大喝一声,疾风箭矢般冲前,同时两手一扬,铜针往后掷出。
头两辆车上的箭手尚未有发射的机会,面门早插着飞针倒回车堆里。另两人仓忙下盲目发射,失了准绳,劲箭交叉在他背后激射而过。
项少龙哈哈一笑,疾风的速度增至极限,瞬那间消失在长街远处,教敌人空有实力,仍莫奈他何。
项少龙在庄襄王寝宫的内厅见到庄襄王和朱姬“母子”,陪客当然漏不了吕不韦。厅堂布置典雅,庄襄王独坐上首,吕不韦、项少龙居左;朱姬小盘居右,各据一几。宫女进来摆上食物美酒,退了出去。侍卫只在外面防守,使午宴有点家庭聚会的气氛。小盘态度沉着,没有偷看项少龙。朱姬收敛很多,美目虽艳采更盛,再没像以前般秋波频送。厅堂两旁打开大窗,可见外面回廊曲折,花木繁茂,清幽雅静,不闻人声。
庄襄王连劝三杯后,微笑着道:“相国今早告诉寡人,少龙这几天便要上路,去把赵穆擒回来好让寡人一泄心头之恨,寡人和姬后非常感动,所以要立即把少龙请来吃一顿饭,以壮行色。”
项少龙对庄襄王大生好感,不但因他文秀的风采,更因他有种发自深心的真诚。不知是否因长期在赵国作人质,受尽冷眼,所以他并没有像孝成王般有着王族奢华不实的习气。只看他对朱姬情深一片,又这么眷念吕不韦对他的恩情,与这大商贾着手对付自己国人,可见他是多么重情义。而且还有一个原因,使项少龙对他特别同情。当今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天下最强大国家的领袖,只剩下三年的寿命,连忙叩首谢过。
庄襄王忽然慈霭地道:“王儿是否有话要说?”
朱姬和吕不韦的眼光落到小盘身上,都射出像庄襄王一般爱怜无限的神色。项少龙心中感叹,三人全当小盘是他们的宝贝儿子,怎知是个假货。同时暗吃一惊,小盘定是因听到辱母仇人赵穆的名字,露出异样神态,被庄襄王看入眼内。
小盘往项少龙望来,失望地道:“太傅尚未有机会指导王儿,便要离开。”
三人笑起来。
朱姬蹙起黛眉道:“这事会否令太傅冒太多的危险呢?”
项少龙笑着道:“愈危险的事,愈合我心意,姬后请放心,臣下会小心在意。”
吕不韦呵呵笑道:“我对少龙信心十足,知他定可马到功成。”
庄襄王对小盘爱宠之极,微笑向他道:“王儿这么敬爱太傅,父王高兴非常。”转向项少龙道:“太傅这几天若有空,可多抽点时间到宫来指点太子,你昨天在校场挡王翦四箭,王儿兴奋得向人不断提起呢!”
项少龙忍不住和小盘对望一眼,暗叫厉害,小子如此一番造作,异日若特别对他亲密,不会被怀疑是另有隐情,当下恭敬答应。
庄襄王喟然叹道:“寡人当年命运坎坷,留落邯郸,受尽白眼闲气,从来没有机会好好读过书,且每天在担心明天是否有命。所以王儿回到咸阳,寡人第一件事是要他博览群籍,着他……”
朱姬娇嗔地横他一眼,撒嗲道:“大王一口气找来十多个人轮流辅导太子,真怕政儿给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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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襄王欣然一笑,丝毫不因被她打断说话有半分不悦。
吕不韦呵呵笑道:“姬后是否想听听老臣培育政太子的大计?”
四人同时愕然往他望去。
吕不韦以“慈父”的眼色投往小盘,然后对庄襄王道:“所谓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先圣贤人,兵家剑客,谁最初时不是一无所识,还不是由学习思辨而来。既是如此,为君之道,更须学习。”
庄襄王讶异地道:“吕相国是否认为寡人对王儿的培育仍有所不足?今次请来指导王儿的人,均为我国在某一艺学上最出众的人才,例如琴清的诗歌乐艺,不但冠绝大秦,六国之人无不心生景仰,与魏国的纪才女并称于世,相国难道有更好的人选吗?”
项少龙这才知道寡妇清原来姓琴,也是太子太傅之一,难怪异日秦始皇,嘿!亦即是小盘,会建“怀清台”来褒扬他这女师傅。朱姬和小盘好奇地看吕不韦,瞧他拿出什么话来答庄襄王。
吕不韦胸有成竹地道:“政太子身为大秦储君,当然不愁没有能人指点。但过犹不及,有时太多杂学意见,反无所适从,所以臣下针对此点,特招来天下贤者能人,奇人异士,一齐集思广益,把治国之道,上至统理天下,下至四时耕种,无所不包,总结在一书之中。异日书成,只要太子一书在手,便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项少龙心中感叹,吕不韦为“儿子”,可说是用心良苦。
庄襄王哑然失笑道:“真亏相国想出这办法来,假若相国须要什么帮助,尽管向寡人提出来!”
午宴在这样轻松融洽的气氛下度过。宴罢庄襄王和朱姬返寝宫休息,吕不韦身为相国,日理万机,连说上几句话的时间都不够,项少龙把来时遇袭一事告诉他,他听罢匆匆离去,剩下项少龙领小盘到校场练剑。小盘今非昔比,到哪处都有大批禁卫内侍宫娥陪侍一侧,累得两人想说句心事话儿都有所不能。
动手比试前,小盘忍不住低声道:“师傅!不要去邯郸好吗?没有你,我什么都没有。”
项少龙见最近的内侍离他们足有五丈的距离,诈作指导他剑法,问道:“他们对你好吗?”
小盘两眼一红道:“非常好!我真的当他们是我亲生父母。”
项少龙责备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当自己是小盘,由此刻起,就算在我面前,你仍是赢政。”
小盘明白地点头,再道:“不去可以吗?”
项少龙微笑着道:“记着我们的君子协定,赵穆是我的,赵王是你的。”
言罢一剑砍去,小盘灵活地跳开一步,摆出架势。项少龙看得心中一震,这小子多了以前没有的一种东西,就是强大的信心,使他的气势顿然大为改观。妈的!这就是未来统一天下,成为中国第一个皇帝的巨人。想到这里,心头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冲动。这时内侍来报,琴清来了。
项少龙虽很想看一眼与纪嫣然齐名的寡妇清,看她如何贞丽秀洁,却因于礼不合,且苦无借口,何况小盘又要沐浴更衣,惟有打道回乌府去。踏入门口,守卫报上王翦到来找他,正在大厅与乌应元和陶方闲聊,忙赶进去。王翦见到项少龙,神情欣悦,趋前和他拉手寒暄。
项少龙见他穿上普通武士服,另有一番威武慑人的丰姿,不禁泛起惺惺相惜的感觉,诚恳地道:“累王兄久等!”
乌应元和陶方站起来,前者道:“王太傅是来向少龙辞行的。”
少龙愕然问道:“辞行?”
王翦兴奋地道:“是的!我立即要起程赴北疆,与匈奴作战。”
项少龙心头一阵不舒服,暗忖若他要上沙场,必须庄襄王和吕不韦点头才成。
秦国自商鞅变法后,部族领袖的权力被褫夺,丧失继承的权利,官爵以军功论赏。凡有五十兵员以上的调动,均须秦王批准,这在当时是史无先例之举,使秦朝的中央集权,臻达至当时的顶峰。所有大将平时只持半边令符,若没有秦王把另一半发落,便不能调动兵员。除兵符外,还须盖上秦王印玺的文书,才算合法。所以要在秦国造反,比在其它国家困难多了。
乌应元和陶方知他两人有话说,识趣地借口离开。两人分宾主坐下,项少龙呷着侍女奉上的香茗,心想难道吕不韦始终没有容人之量,故意调走王翦,免得他来和自己争宠。想到这里,歉意大起。
王翦奇怪地道:“项兄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项少龙叹息一声道:“王兄刚晋升为太子太傅,便给人调走,小弟很替王兄不值,不行!我定要向大王为王兄说项。”
王翦乃智勇双全的人物,先呆了一呆,旋即明白过来,感动地道:“现在王翦确知项兄真的是爱护末将。不过中间有点误会,今次任命是末将向大王提出来的,唉!实不相瞒,军中最讲论资排辈,没有一点人事关系,想领兵打仗,提也休提。今次他们不愿项兄得太傅之位,迫不得已捧我出来,与项兄分个短长。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今早晋谒大王,大王问末将有何心愿,末将立即说出望能到北疆效力。大王和吕相商量后,再问明末将心中所定策略,当场赐末将虎符,让末将赴北疆当主帅。这是末将一直梦想的事,想不到竟成事实,末将是来向项兄报喜和道谢呢!”
这回轮到项少龙呆起来,匈奴和胡人长期侵犯秦赵燕三国的边疆,三国为逐鹿中原,一向对他们采取筑长城御边的对策,始终奈何不了这些在蒙古高原上逐水草而居的强大游牧民族。所以与匈奴人作战,无人不认为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一个不好,还要丢命。匈奴人居无定所,生活清苦,因此特别具有掠夺性,利用骑兵行动迅速的优势,采取游击战略,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经常深入中原,对以农业为主的中原诸国袭扰和掠夺,秦人正是深受困扰的一国。当日李牧开罪赵王,给调去北疆,可知那是一种变相的惩罚,所以怎想得到王翦自动请缨,求人把他调往北疆?
看到项少龙的关心模样,王翦笑着道:“难怪项兄不解,自少年时代开始,我的想法大多有异于常人。”
项少龙好奇心大起,问道:“王兄何不说来听听?”
王翦一口把杯内香茗喝掉,正容说道:“末将一向心仪赵国的武灵王,若非他以天大勇气,作出两项变革,不但使赵国成为诸强之一,也使天下改变了战争的方式。”
项少龙早听过此事,点头道:“王兄是否说他的胡服骑射?”
王翦兴奋起来,道:“正是如此。那时赵人的衣服,袖子长、腰肥、领口宽、下摆大,这种长袍大褂,骑马射箭极不方便。于是武灵王不理国内大臣什么‘变古之道,逆人之心’种种食古不化的反对大道理,下令全军改穿胡服,把大袖子长袍改成小袖的短褂,腰系皮索,脚踏长靴,装扮一新。”
项少龙大觉有趣,笑着道:“改革牵涉到体面和社会风气的变化,阻力当然不小。”
王翦冷哼一声道:“比起做亡国之奴,小小改革算得什么?”
续道:“另一更深远的改革,是弃车战为主的战争方式,代以骑兵作主兵种,在短时间内建起一支强大的骑兵,不但横扫匈奴,还披靡中原,所向无敌,名将辈出。若非出了孝成王这昏君,我国纵有白起这种不可一世的军事天才,恐仍难有长平之胜。”
项少龙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往征北疆,足要效法武灵王当年霸业,开创局面。”
王翦充满信心地微微一笑道:“末将作战经验虽然不少,只是充当先锋士卒,从没有领军的机会,与东南方诸国作战,何时轮得到我,所以自动请缨,好试试领军的滋味。亦可熟习骑射作战的方式,找匈奴人把我的剑磨利。”压低声音道:“当年赵武灵王辟地千里,把林胡人尽画入疆界之内,精于骑射的林胡人更充当赵国的骑兵,顿使实力大增。末将一直有此想法,这叫一石二鸟,一日不逼退匈奴,何言一统天下?”
项少龙伸手搭上他肩头,心悦诚服地道:“王兄果是非常之人,竟可由一般人视为苦差的事里,想出这么多好处机遇,他日统一大业,必由你的宝剑弓箭开创出来。”
王翦还是首次遇上有人不说他是蠢材呆子,举手抓他的手臂,感激地道:“项兄才是非常之人,末将之有今日……”
项少龙打断他道:“你再提那件事,就不当我是好兄弟。”
王翦两眼一红,诚恳地道:“项兄莫怪末将高攀,今次北征之举,凶险万分,说不定末将难以活命回来。今次前来……嘿!”
项少龙见他欲言又止,奇怪地道:“王兄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王翦老脸一红道:“其实末将一见项兄便心中倾倒,不知可否和项兄结为异姓兄弟,日后祸福与共,若有半分虚情假意,愿教天诛地灭。”
项少龙大喜道:“是我高攀才对,不过项某有三个肝胆相照的好友,不若就让我们效刘关张的桃园结义,留下千古忠义之名。”
王翦一呆道:“你说什么刘关张的桃什么结义?”
这回轮到项少龙大感尴尬,刘备、关羽和张飞的结义发生在三国时代,王翦当然是闻所未闻。当下胡诌一番,蒙混过去。又找来滕翼和乌卓,四个人在痊愈大半的荆俊榻旁,一同行结拜的隆重盟誓。接着大喝大吃一顿,王翦欢天喜地的告辞去了。
当晚项少龙心情大好,把烦恼和对纪嫣然的相思之苦,暂且抛在一旁。忽然间,项少龙深切感受到自己来到人生最得意风光的时刻。只要把纪嫣然接回咸阳,又擒下赵穆,他再没有其它奢求。
次晨图先手下的头号智囊肖月潭来访,两人在内轩的小客厅坐下,肖月潭道:“是相国要鄙人来找太傅,看看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地方。”
项少龙昨夜多喝两杯,头脑昏沉地道:“先生请勿见外,叫在下少龙便成,无论我官至何职,我们既曾共患难,只以平辈论交。”同时揣摩对方来意。
肖月潭见他不摆架子,心中欢喜,谦让一番,开门见山地道:“为方便少龙往赵国行事,纯靠易容化装,既麻烦又不妥当,所以相国命肖某特别为少龙、小俊、滕兄和乌兄四位,依脸形特制四块精巧的面具,只要略加化装,例如修改鬓发型状和色素,保证可瞒过赵穆。当然!少龙等仍要在声音和举止方面多加配合,否则会给辨认出来。”
项少龙如梦初醒,大喜道:“相国想得真周到。”
肖月潭骄傲地取下背上的小包里,解开,赫然是四副面具。他拈起其中一副给项少龙戴上,项少龙立时摇身一变,化为个满脸须髯的粗豪大汉。
肖月潭伸出手指,在他眼睛四周一阵抚摸,笑着道:“设计最巧妙的地方,是接口多在毛发处,例如露出眼睛的眼形缺口,不但把你的眉毛加浓,还把眼形变圆,所以即使熟识你的人,不能由眼睛把你辨认出来,至于颚下的接口,涂上一层粉油,便天衣无缝。”
项少龙忙拿铜镜照看,赞叹不已。
肖月潭拿出色粉,在面具上画上符号,为他脱下来,道:“这面具仍要作少许修补,三天内即可交货。”
项少龙讶异地道:“肖先生真是神乎其技,只凭记忆竟可制造出这么恰到好处的面具,究竟用的是什么质料?”
肖月潭得人欣赏,自是高兴,欣然答道:“是产于西北一种叫‘豹麟’的珍兽,比猎犬大上少许,非常难得,我以高价搜罗,只得四张兽皮,今次一下子用光。”
项少龙暗忖这种闻所未闻的奇兽,极可能是因肖月潭而绝种,感谢一番,把滕翼等三人召来,让他们一一试戴,看看有没有须修补的地方。滕翼等均啧啧称奇,对邯郸之行更是大为雀跃。荆俊的体质好得教人难以相信,只这几天工夫,已可活动自如,当然仍不能动手搏斗。
肖月潭为滕翼脱下面具,奇怪地道:“滕兄是否遇上什么开心的事,为何整个人脱胎换骨似的。”
膝翼破天荒地老脸一红,唯唯诺诺敷衍过去,不敢接触其它人眼光。
肖月潭把东西包扎好,压低声音道:“昨天少龙在街上被人伏击一事,图爷派人查过,应是渭南武士行馆的人,因为刚巧他们有两名武士昨天死了,秘密举行葬礼。”
如此一说,众人心知肚明图先收买了武士行馆的其中某人,否则怎能得知这么秘密的消息。
肖月潭道:“相国想请少龙暂时忍下这口气,因为相国有个更好的计划,可把杨泉君和邱日升一举除掉,所以不欲在这刻打草惊蛇。”
荆俊愤慨地道:“他们高兴便尽管来对付我们,迟早有人会给他们害了!”
项少龙暗忖吕不韦愈来愈厉害,不再争一时之气,那种沉狠教人心寒,制止荆俊道:“肖先生请相国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肖月潭显然和荆俊关系良好,把他拉到一旁,解释一番,保证不会放过邱日升等人,离开乌府。
众人商研乌家上下的保安问题,拟定策略,项少龙道:“你们准备一下,三天后面具到手,我们立即上路。”向滕翼笑着道:“好好享受这几天珍贵的光阴啊!”
滕翼苦笑道:“你也来调侃我!”此时有内侍到,说奉王后之命,请项少龙立即入宫。项少龙愕然应命,离府去了。今次当然跟着大批乌家武士,不像上次般单骑赴约。
朱姬遣退宫娥内侍,御花园的大方亭内只剩下朱姬、小盘和项少龙三人,其它最接近的侍卫立在十多丈之外,只能远远望着,听不到他们的对答。
有小盘在,项少龙当然不担心朱姬会“勾引”他,否则那会是非常头痛的一回事。朱姬为他斟满置在亭心石桌上的酒杯,殷勤勤饮,脸上不胜酒力的泛起两团红晕,使她更是弧媚无伦。这美女确有种倾国倾城的娇媚,迷人风韵使人联想到红颜祸水,尤其当项少笼想起将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朱姬的表情忽地严肃起来,诚恳地道:“今天我请少龙来,是得到大王同意,好让我母子表示感激之意。现在朱姬再无所求,只望好好栽培政儿,使他将来当个胜任的君主。”眼光移到小盘身上,露出母亲慈爱之色。再低声道:“还好孩子并没有令我失望!”
小盘眼睛微红,靠近朱姬。项少龙心中释然,朱姬纵使是天性淫荡,但在邯郸过了这么多年任人采摘的生活,早应厌倦透顶,所以份外珍惜与丈夫和儿子重逢的新生活,至少暂时是此种心境。
项少龙点头道:“姬后的心事,少龙明白。”
朱姬深深看他一眼,环视四周御园美景,满足地吁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你最明白我,见到你,不但像见到朋友,还像见到亲人,一点不须瞒你。你若有什么难题,不要怕向我说出来,有些情况由我向大王陈说,会比由相国禀告更为方便些。”
项少龙不知她这番话有多少百分比是真的,因以她现时的身份,说这种话确是非同寻常。
朱姬拍拍小盘的肩头道:“政儿!琴太傅来了,快去。”
小盘依依不舍地站起来,随站在远处等候的内侍去了。项少龙知道戏肉开始了,默然静候。
朱姬白他一眼道:“人家又没有在你面前摆王后架子,为何忽然变成哑巴?”
项少龙见只有他们两人,轻松笑道:“守点君臣之礼,对姬后和我有利无害。”
朱姬微笑着道:“我和你间很多话不须说出来,不过人家真的很感激你。唉!早知道趁在邯郸的时候,把身体给你就好哩,可留下一段美丽的回忆。现在为做个好王后和好母后,所有私情要放到一旁,希望少龙体谅我的心境。”
项少龙想不到朱姬成为秦国之后,说话仍这么直接露骨,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时找不到话题。
朱姬娇嗔道:“看你!又变哑巴哩!”
项少龙苦笑道:“我可以说什么呢?应表示高兴还是不高兴。”
朱姬自淡淡地道:“看你还是高兴居多,那就不怕给朱姬牵累。”
项少龙心中好笑,女人真奇怪,明是叫你不要惹她,但你若真个不去惹她,又不甘心,是多么矛盾。
朱姬知道过份了,表情转寒道:“此趟少龙到邯郸,可否给我杀两个人?”
项少龙一震,道:“说吧!”
朱姬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双目杀气大盛,一字一字缓缓道:“第一个是赵穆的另一条走狗乐乘,但不要问我原因,我连想也不愿想起来。”
项少龙知她必是受过此人很大凌辱,否则不会恨成这个样子,点头道:“我定给你办到!”
朱姬敛去杀气,眼睛露出温柔的神色,樱唇轻吐道:“太危险就不必,最紧要是你无恙归来,没有你,朱姬会感到失去一个好知己。由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便感到尽管你不是我的情人,也会是知心好友。”
项少龙胡涂起来,她的话究竟是来自真心,还是只在笼络自己?他早看过她迷得赵穆和郭开晕头转向的本领,故深具戒心,表面当然装出感动的神色。
可是却瞒她不过,朱姬大发娇嗔道:“你当我在骗你吗?皇天在上,若我朱姬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善终!”
项少龙吓了一跳,忙道:“低声一点,给人听到就糟透!”
朱姬横他一眼,气呼呼地道:“没胆鬼!信了吗!”
项少龙无奈点头,叹道:“还有一个人是谁呢?郭开吗?”旋又摇头道:“当然不是他,否则姬后那天早逼我杀了他哩!”
朱姬仍是心中有气,冷冷地道:“算你还懂动脑筋,当然不是郭开,在那些可恶的人中,他对我算是很好的。”
项少龙好奇心大起,道:“不要卖关子,快说吧!”
朱姬抿嘴一笑,俏皮地道:“是否无论我说出任何人,你都会照人家指示把他宰掉?”
项少龙一呆道:“还说我是你的知己,为何姬后总像要看我为难尴尬的样子?”
朱姬心中一软,娇笑着道:“好了!人家不再为难你,另一个人就是……就是……”
项少龙皱眉道:“是否要我求你才肯说?”
朱姬垂下螓首,再仰起来时,泪珠由眼角泻下,凄然说道:“当日大王和吕相逃离邯郸,赵穆知悉后,派乐乘率领大批人凶神恶煞般冲入家来,实时把所有男仆处死,女的给他们集体淫辱,那狰狞可怖的情景,到现在仍历历在目,白天不去想,梦里仍会重演那凄惨不堪的景况,下令的人正是乐乘,你说他该杀吗?”
项少龙热血上冲,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
朱姬垂首道:“翌日我和假儿子给带到赵穆处软禁起来,那几天是我一生人最恶心的日子,当时我曾立下毒誓,假设将来有能力活着逃出,必报此辱。”
项少龙提醒她道:“你仍未说那人是谁哩!”
朱姬淡淡道:“赵雅!”
项少龙心中剧震道:“什么?”
朱姬冷冷道:“什么?不忍心下手吗!”
项少龙终明白她为何要多费唇舌,心中不舒服之极,沉声道:“她究竟做过什么事?”
朱姬竟然“噗哧”娇笑起来,花枝乱颤般道:“人家是骗你的,只是恨你对人家那毫不动心的可恶样儿,故找赵雅来吓唬你。”接而玉脸一寒道:“除这部份外,其它的话千真万确。若情况许可,给人家把乐乘的首级带回来!算朱姬求你吧!”
看她犹带泪珠的娇艳朱颜,项少龙只觉头大如斗。这女人真不好应付,似乎上天把她生下来是为使她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难怪赵穆舍不得杀她。
朱姬举袖拭去泪渍,轻轻道:“小心点啊!若换过是别人,我会说担保他荣华富贵。但我却知道你视功名如粪土,所以只好对你说声感激。若你有任何要求,只要说出来,朱姬定尽心尽力为你办理。”忽地浅笑道:“例如那天下最美丽的寡妇清,少龙要不要人家为你引介,人家不信她可以抗拒你的魅力?”
项少龙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姬王后若再没有吩咐,请恕微臣要回家准备邯郸之行。”
朱姬幽幽地看他一眼,微嗔站起来直:“你这人真是个硬骨头,老是拿邯郸之行压过来,人家想不放你走也不行。”又盈盈一笑道:“不过我正欢喜你那样子。唉!以后很难再有机会像现在般和你畅所欲言。”
项少龙闻言不无感触,朱姬当上王后的日子仍短,所以依然保存昔日的心态。只看她刚开始时似乎意态坚定,不旋踵又向自己调情,当可知道。无论如何!两人间有了道不能逾越的鸿沟,无论如何爱慕对方,日后只能密藏心底。两人默对半晌,项少龙施礼告退。
内侍领项少龙离开御花园,循回廊穿园过殿,往外宫走去。沿途哨岗林立,守卫森严,保安明显比他上次来时加强。项少龙心中大为惊讶,难道秦宫在防备变故?想起杨泉君先伤荆俊,又公然找人在长街伏击他,可算行为嚣张,谋反并不稀奇,问题是秦国军方有多少人站在他的一方。他当然不担心,历史书上早说明吕不韦在被秦始皇罢黜前,一直纵横不败。
思索间,小盘的声音由左方传来道:“项太傅!”
项少龙愕然,朝声音来源望去,见到小盘由一所外面植满修竹的单层木构建筑奔出来,穿过草地,来到回廊处,内侍和守护的禁卫吓得慌忙跪伏地上。
项少龙正不知身为太子太傅,应否跪下,小盘叫道:“太傅免礼!”打个眼色。
项少龙理解,和他走到一角,皱眉道:“你不是要上课吗?”
小盘喘着气道:“我早知太傅会经过这里,所以一直留意。”
项少龙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小盘正想说话,一把清甜但带着怒意的女子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道:“太子!”
两人心中有鬼,齐吓一跳,往声音来处看去。
一位容色绝美、颀长苗条的女子,垂着燕尾形的发髻,头戴步摇,身穿素白的罗衣长褂,在阳光洒射下熠熠生辉,步履轻盈,飘然若仙地踏着碧草往他们两人走来,姿态优雅高贵得有若由天界下凡来的美丽女神。尤其走动间垂在两旁的一对广袖,随风轻摆,更衬托出仪态万千的绝世丰姿。
更使人震撼的是她脸部的轮廓,有着这时代女性罕见清晰的雕塑美,一双眼睛清澈澄明,颧骨本嫌稍高,可是衬托起她笔挺有势的鼻子,却使人感到风姿绰约,别具震撼人心的美态,亦使人感到她是个独立自主,意志坚定的美女。
她的一对秀眉细长妩媚,斜向两鬓,益发衬托得眼珠乌灵亮闪。这般名符其实的凤眼蛾眉,充盈古典美态,其诱人和特异处,项少龙还是初次日睹。纵使以项少龙现在对女色心如止水的心情,亦不由怦然心动?秀挺的酥胸,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修长的双腿,使她有种傲然超于这时代其它女姓的姿态风采,比之纪嫣然是各擅胜场,难分轩轾。
不过这时她紧绷俏睑,冷若冰霜,神情肃穆的盯着小盘道:“不知则问,不能则学,不学而能听说者,古今无有也。太子你见事分心,无心向学,将来如何治国理民?”
小盘终是小孩子,心怯地躲到项少龙背后,变成两位太傅正面交锋之局。领路的内侍吓得退到一旁,怕殃及池鱼。四周的禁卫目不斜视,扮作什么都看不见。
琴清虽是生气,容色却是清冷自若,气定神闲,双手负在身后,仰脸看比她高了小半个头的项少龙,柔声道:“这位该是政太子整天提到的项太傅吧?”
项少龙看她玉洁冰清,眼正鼻直的端庄样儿,抛开遐思,正容答道:“正是项某人,琴太傅请多多指教!”
琴清淡然一笑道:“项太傅客气了!太子!还不给我走出来,大丈夫敢作敢为,须承担责任。”
项少龙一呆问道:“不是那么严重吧?”
琴清玉颜转寒道:“项太傅这话大有问题,学习途中开溜,本小事一件,可是以微见着,日后当上君主,仍是这般心性,如何处理国事?若项太傅只知包庇纵容太子,如何对得起委重责于太子的大王?”
项少龙苦笑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好吗?算我不对,扯白旗投降好吗?”伸手一拍背后的小盘,道:“政太子!来!表现一下你敢作敢当的大丈夫英雄气概给琴太傅过目欣赏!”
琴清听得目瞪口呆,哪有身为重臣这么说话的,就像闹玩的样子。小盘应声挺身而出,站在项少龙旁,挺胸突肚,作大丈夫状,小脸苦忍着笑,那模样惹笑至极点。
琴清眼光落到小盘脸上,看到他因忍笑弄得小脸胀红,明知绝不可以发笑,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别过脸去,以袖遮脸。小盘见状哪忍得住,捧腹狂笑起来,项少龙亦不禁莞尔失笑。笑意最具感染力,尤其在这种严肃的气氛里,四周的内侍禁卫,无不暗中偷笑。
琴清垂下衣袖,露出敛去笑态的玉容,蹙起清淡如弯月的蛾眉,轻轻责备道:“笑够了吗?”
吓得小盘和项少龙连忙肃容立定。
笑开来实是很难制止,这时不但项少龙和小盘神情古怪,美丽的寡妇也好不了多少,勉强绷起着脸孔,责备道:“不学而能知者,古今无也。但学而不专,等若不学,政太子好好反省今天行为,假若认为不能做到专心致志,琴清只好辞去太傅一职。”
小盘忙道:“琴太傅,小政不敢,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唉!今天又要背诵点什么东西呢?”
琴清显然是狠在脸上,其实疼在心头,叹道:“今天只要你用心反省,好哩!今天到此作罢。”
往项少龙望来,尚未有机会说话,项少龙潇洒地向她躬身施礼,姿势动作均非常悦目好看。琴清看得呆了一呆,垂下螓首,避过他灼灼迫人的目光,微一欠身,转身婀娜去了。项少龙心中欢喜,总算还了心愿,见到这没有令他失望的绝代美女,对他来说已足够。今日的项少龙,再没有“初到贵境”时的猎艳心情。
项少龙回到乌府,岳丈乌应元刚送走一批来访的秦朝权贵,春风得意。这些天来乌应元展开亲善社交政策,不住对有权势的秦人送出歌姬和良驹,为在秦国的长期居留打下基础,否则纵使有秦王和吕不韦在上支持,大处没有问题,小处给人处处掣肘,仍是头痛的事。乌应元乃做生意的人,深明不论国籍身份,贵族平民,无不在求名逐利,于是针对此点,加上圆滑手段,逐步打通原本重重阻滞的关节。
项少龙心念一动,随乌应元回到主宅的大厅,坐下后说出肖月潭精巧面具一事,道:“我本想扮作行脚商人潜返邯郸,再出其不意俘虏赵穆回来了事,但这些面具却令小婿信心大增,决意放手大干一番。”
乌应元何等精明,笑道:“钱财上没有问题,嘿!若比身家,吕相恐亦非我们对手。”再压低声音道:“要不要我弄一批歌姬来给你送人。”旋又失笑道:“我真胡涂,她们会泄露出你们的底细。”
项少龙心想我如何无耻,尚做不出把女人当货物般送来送去,笑道:“我只要一批不会泄露我们底子的第一流战马。”
乌应元微一错愕道:“你真的准备大干一场?”
项少龙大赞乌应元的闻弦歌知雅意,说道:“岳丈举一反三,我真的要放手好好地整制孝成王和赵穆一场,以出出那口塞在胸头的忿怨之气。”
乌应元吁出一口凉气道:“贤婿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胆大包天的一个,不过你这一着肯定押对。我们乌家离开赵国时把农场所有牲畜全部毒死,使赵人在战马牲口的供应上,出现短缺的情况,你若带战马去与他们交易,保证他们倒屣欢迎。”
项少龙道:“我不单要和他们作买卖,还要他们让我代替乌家在赵国开设牧场。岳丈最熟悉这行业,我们以什么身份出现,最能取信赵人?”
乌应元皱眉苦思,忽然拍案叫道:“我想到了,在楚国夏水处有个以养马著名的人,叫‘马痴’董匡。我想起这个人的原因,是因他本是赵人,因父亲董平开罪权贵,举家逃亡楚国,董平在楚当上个养马小官,不知是否性格使然,被楚人排挤,丢官后归隐荒野,专心养马。少龙若冒充他后人,一来口音上不会出问题,二来从没有人见过董匡,又可配合楚人的身份,好骗得赵穆相信你是楚人派去助他的间谍,我实在想不到一个比他更适合的冒充对象。”
项少龙大喜道:“真的不能更理想了,岳丈可否拨十来匹没有标记的战马,好让我充当农牧大豪客?”
乌应元失笑道:“十来匹马怎样向人充阔气,至少要数百到一千匹才行,而且必须有标记,当然不是‘乌’字而是‘董’字,包在我身上。”
项少龙皱眉道:“只可让吕不韦一人知道,否则若让秦人发觉,说不定会通风报讯,那就糟糕。
乌应元摇头道:“这事最好连吕不韦都瞒过,才万无一失,放心吧!我们不须赶数百匹战马出秦关那么张扬,只要有几天工夫,应可办妥,路线上反要下一番功夫布署,好让赵人以为你们是由楚国到邯郸去。”
项少龙大感刺激有趣,和他商量妥细节,回内宅去,经过滕翼居所,忽闻刀剑交击的声音,大为惊讶,顺步走进去,经侍女指点,在小后园里找到滕翼,原来此君正和善兰两人在鸳鸯戏剑。
腾翼见到项少龙,脸上露出真挚的感情,着善兰继续和手下对打,拉项少龙到一旁,欣然道:“昨晚真痛快,这几个月来所有郁结和痛苦都舒解了,现在希望善兰能给我生个儿子,好延续我滕家的一点香火,以免我作滕家绝后的罪人。”
项少龙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滕翼老脸一红,佯怒道:“若你再笑我,我和你大战一场。”
项少龙笑得更厉害,滕翼只是摇头。
翌日项少龙与娇妻美婢、痊愈的荆俊、滕翼、乌卓和那批乌家最精锐的家将,回到和平安逸的郊野牧场。其它一切有关赴赵的安排,交由乌应元和陶方处理。项少龙专心陪伴妻妾,闲来则和滕翼等加紧训练乌家的“特种部队”,当然少不了灌输他们有关一切为伪装身份拟定出来的资料,以免露出马脚。
十五天后陶方到牧场通知他们一切安排妥当,在牧场大宅的厅堂里,众人聚在一起,听取有关邯郸的最新消息。
陶方道:“邯郸忽然热闹起来,不知为什么原因,魏国的龙阳君和韩国最有权势的大臣平山侯韩闯同时出使到邯郸去,定是有所图谋,据闻齐国的特使会于短期内到那里去,形势非常微妙。”
项少龙和滕翼等面面相觑,想到一个相当不妙的问题。
陶方人老成精,早想到问题所在,叹道:“假若楚国亦为这件我们仍不知道的秘密派使者到邯郸去,虽说不一定会拆穿你们的假身份,但你们势不能向赵穆冒充是应他请求而来夺取《鲁公秘录》的楚人。”
滕翼冷笑一声,撮指成刀,作出个下劈宰割的手势。要知楚国离赵最远,假设行动迅速,很有机会在楚使到赵前,抢先把他拦截。
乌卓笑道:“这事交我去办,横竖我们须派出先头部队,与赵穆取得联络和默契,好让他为我们打通孝成王的关节,使赵人大开城门欢迎我们。”向陶方问道:“赵穆与昏君和好如初了吗?”
陶方叹道:“孝成王是不折不扣的昏君,听宫内传出的消息,赵穆这无耻的家伙在他宫门外跪了半晚,终获他接见,不一会又水乳交融般黏在一起。”转向项少龙道:“赵雅更是天生淫妇,现在故态复萌,和多个俊男打得火热,回复以前放浪的生活。”
项少龙默然无语,陶方故意提出此事,自是要教他死心。唉!这贱人真要狠狠教训一顿,以泄他心头之恨。想到这里,暗忖难道自己对她仍余情未了,否则怎会闻此事心生恨意?
陶方皱眉苦思道:“他们究竟有何图谋?”
荆俊道:“当然是要对付我们秦国。”
滕翼呆了一呆道:“小俊你这么快便以秦人自居。”
荆俊尴尬地道:“不妥当吗?”
陶方笑道:“怎会不妥当,你滕大哥只是不习惯。”
滕翼苦笑摇头,没再说话。项少龙心想当时代的人对国家的观念远比对家族观念淡薄,有点像二十一世纪的人在大公司任职,若觉得没有前途而自己又有点本事的话,转到第二家公司是常规而非例外。问陶方道:“吕不韦在秦国的形势是否大大改善?”
陶方点头应是,慢条斯理道:“吕相国现在欠的只是军功,他却不敢轻举妄动,怕因秦人的不合作而吃大亏,那他由少龙你经营出来的少许优势,将尽付东流。”
项少龙心中苦笑,他恐怕难以帮忙,虽说在这战争的时代,你不去侵略人,别人亦要来侵略你,但若要他项某带兵去攻城略地,杀人放火,他却怎也提不起那种心意。各人仔细商量一会,决定由乌卓明天立即起程去阻止楚使到赵,返回后宅去。
尚未踏入门口,听到赵倩的声音在厅内道:“唉!月事又来哩!”
项少龙愕然立在门外。
乌廷芳的声音应道:“急死人了,人家已不断进补,仍没有身孕。”
项少龙不安起来,难道乘坐时空机来时,给什么辐射一类的东西损害了这方面的能力?对幸福的家庭生活,特别这时代更视香火继承的诸女来说,始终是一种缺憾,他自己反不觉得太重要。厅内沉默起来,项少龙摇头一叹,加重脚步走进去。
二十天后,当荆俊回复生龙活虎,众人立即秘密上路,出秦关,绕个大圈,由齐境入赵。项少龙的思虑比以前更周详,先派出使者向赵国的边防军递上晋谒赵王的正式文书,不片晌赵军城楼钟鼓齐鸣,城门放下吊桥,队形整齐地驰出数百赵军,向他们营地迎来。滕翼一声令下,由二百乌家“精兵团”组成扮作牧马人的队伍,列阵营外,恭候赵人大驾。
带军来的赵兵将领是守将翟边,年约二十,身形短少精干,眉眼精灵,态度亲热,见面哈哈笑着道:“董先生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客套过后,项少龙、滕翼和荆俊伴侍左右,领他观看带来的一千匹骏马。
翟边身为战将,自然识货,凭栏观马,惊异莫名道:“这批战马质素之高,更胜敝国以前由乌家豢养的马匹。”
项少龙等心中好笑,谦让一番,教人牵出其中特别高骏的一匹,赠与翟边。
不用说翟边的态度更亲热了,忙大开城门,把他们这支浩浩荡荡的赶马队请入城里,边行边道:“大王知道董先生远道由楚而来,非常高兴,尤其敝国正在急需战马补充的时刻,先生来得正是时候。”
项少龙和滕荆两人交换个眼色,知道乌卓不辱使命,打通赵穆的关节。当晚翟边设宴款待众人,席间问起他们在楚国的情况,他们遂以编好的故事从容应付,宾主尽欢。翌晨翟边派一名领军,偕他们朝邯郸出发,晓行夜宿,二十天后,项少龙终于回到曾令他神伤魂断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