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琴府,寡妇清在大厅接待他,道:“嫣然妹她们到城外试马,准备明天田猎时大显身手,我有点不舒服,没有陪她们去。”
项少龙关心地道:“琴太傅没有事吧?”表面看来,她只是有点倦容。
琴清垂首轻摇道:“没有什么!只是昨夜睡不好。”抬起头来,清澈若神的美目深深注视他道:“我有点担心,昨天黄昏时我由王宫返来,遇上到咸阳来参加田猎的高陵君,打个招呼,他表现得很神气,真怕他会弄出事来。”
高陵君就是那位因华阳夫人看上庄襄王,致王位被夺的子傒。项少龙暗吃一惊,知道由于自己忙于对付田单,忽略此人。龙阳君曾说高陵君与赵使庞暖有密谋,当时并不太放在心上,究其原因,皆因没有把庞暖当是个人物,现在给琴清提醒,不由担心起来。
琴清道:“或者是琴清多疑,有你保护储君,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项少龙暗忖高陵君若要公然起兵叛变,怎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最怕是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唔!此事应该通知吕不韦,分分他的心神,对自己亦是有利无害。他应比自己更紧张小盘的安危。
琴清见他沉吟不语,幽幽一叹道:“昨天陪太后共膳,嫪毐整天在身旁团团转,恶形恶状,真不明白太后为何视他如珠如宝。”
项少龙苦笑道:“他是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惜没有多少人像琴太傅般,可看穿其中的败絮。”
琴清娇躯微颤,秀眸亮起来,讶然道:“难怪嫣然妹说和你交谈,永远有新鲜和发人深省的话题儿,永远不会听得厌倦哩!”
项少龙心中一热,忍不住道:“琴太傅是否有同感?”
琴清俏脸一红,赧然白他一眼,垂下螓首,微微点头。成熟美女的情态,动人至极。项少龙的心神被她完全吸引,又有点后悔,一时间无以为继,不知说什么话好。
琴清低声道:“项统领吃过午点吗?”
项少龙冲口而出道:“吃过!”
琴清“噗哧”娇笑,横他风情万种的一眼道:“终给我抓着统领说的谎话,现在是巳时,哪有这么早开午膳的?不想陪琴清共膳,找个什么公务繁忙的藉口,便不用给琴清当场揭破。”
项少龙大感尴尬,期期艾艾,一张老脸火烧般红起来。
琴清出奇地没有丝毫不悦,盈盈而起道:“我没时间理你,现在琴清要把膳食送往城外给你的众娇妻们,项统领当然没有空一道去吧!”
项少龙愈来愈领教到她厉害起来时咄咄逼人的滋味,嗫嚅道:“确是有些事……嘿!琴太傅请见谅则个。”
琴清绽出个含蓄但大有深意的笑容,看得大开眼界的项少龙失魂落魄,又回复一贯清冷的神情,淡淡道:“项统领请!”竟是对他下逐客令。
项少龙随着她手势的指示,往大门走去,琴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项少龙涌起恶作剧的念头,倏地停下来,琴清哪想到一向谨守礼数的人有此一着,娇呼一声,整个娇躯撞在他背上,那感觉要怎样动人就那么动人。
项少龙在这刹那间回复初到贵境时的情怀,潇洒地回身探手挽着她不盈一捻的小蛮腰,凑到她耳旁低声道:“琴太傅!小心走路。”
琴清不知多久没有给男人的手探到身上来,浑体发软,玉颊霞烧,像受惊的小鸟般抖颤,两手伸来推他。
项少龙不敢太过份,乘机放开她,一揖到地说:“请恕项少龙无礼,琴太傅不用送客。”
在琴清一脸娇嗔、又恼又恨的表情相送下,项少龙心怀大畅的离开。在这一刻,他恢复浪子的心情。由于缚手缚脚的关系,这些日子来他给琴清、嬴盈、鹿丹儿诸女弄得左支右绌、晕头转向、反击无力,到现在终有出一口气的感觉。想起刚才搂着她纤柔腰肢的享受,一颗心登时跃动起来。这或者就是情不自禁。忽然涌起的冲动,最是难以控制啊。
项少龙来到相府,接见他的是图先,后者道:“平原郡发生民变,相国接到消息,立即赶入王宫见太后和储君。”
项少龙心中一懔,平原郡是由赵国抢回来的土地,在这时候发生事情,极可能是庞暖一手策划的,其中有什么阴谋?吕不韦的反应,当然是立即派出大军,赶往维护自己一手建立的郡县,否则说不定毗邻的上党和三川两郡,有样学样,同时叛变,若再有韩赵等国介入,形势可能一发不可收拾,那东方三个战略重镇,将要化为乌有,白费心血。为应付这种情况,吕不韦必须把可以调动的军队全部派往平原郡镇压民变,那时咸阳将只剩下禁卫、都骑、都卫三军。
在一般的情况下,只是三军已有足够力量把守咸阳城,但若在田猎之时,朱姬和小盘移驾无城可恃的西郊,势是另一回事。假设高陵君能布下一支万人以上的伏兵,又清楚兵力的分布和小盘的位置,进行突袭,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愈想愈心寒,又不便与图先说话,遂起身告辞。图先把他送出府门,低声提醒他到那间民房见面,项少龙忙朝王宫赶去。
快到王宫,一队人马迎面而至,其中最触目是嬴盈和鹿丹儿两女,左右伴着管中邪。项少龙虽对两女没有野心,仍禁不住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两女若论美色,可说各有千秋,但嬴盈的长腿、纤幼的腰肢和丰挺的酥胸,却使她更为出众,诱人之极。两女见到项少龙,装出与管中邪亲热的神态,言笑甚欢,对项少龙当然是视若无睹。管中邪自不能学她们的态度,隔远领十多名手下向他行礼致敬。
项少龙回礼后,管中邪勒马停定,道:“平原郡出事,储君、太后正和吕相等举行紧急会议。”
两女随管中邪停下来,摆出爱理不理的恼人少女神态,不屑地瞪项少龙。
项少龙心中好笑,先向她们请安,说:“管大人要到哪里去?”
管中邪从容潇洒地道:“两位小姐要到西郊视察场地,下属陪她们去打个转,顺道探访昌文君他们,天气和暖,出城走走是乐事。”
项少龙哈哈笑道:“有美相伴,自然是乐事。”不待两女有所反应,策骑去了。
唉!若非与吕不韦如此关系,管中邪应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那时他只会为朋友有美垂青而高兴。但现在却感到棋差一着,给管中邪占尽上风,而他则是束手无策。
抵达王宫,会议仍在议政厅内进行。
昌平君把项少龙拉到一角道:“你见到嬴盈吗?”
项少龙点点头。
昌平君道:“是否和管大人在一起。”
项少龙再点头,道:“听说是要到西郊视察田猎场的地势。”
昌平君叹道:“今早我给左相国徐大将军找去训话,要我管教妹子,不要和吕不韦的人亲近,这回我是左右做人难,项大人能否救救我?”
项少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你该知管中邪是个对女人很有办法的人,本身条件又好,无论体魄外貌剑术谈吐,均无可挑剔,明刀明枪我亦未必胜得过他,何况现在贵妹子视我如大仇人,还是听天由命罢。”
昌平君愕然道:“怎能听天由命,我们一辈的年轻将领,最佩服是徐先的眼光,他看的事绝错不了,若嬴盈嫁了给管中邪,将来受到株连怎办好。吕不韦现在的地位还及不上以前的商鞅君,他不是也要给人在闹市中分尸吗?外人在我大秦没多少个有好收场的,官愈大,死得愈惨。”
项少龙倒没从这个角度去想问题,一时间哑口无言。两兄弟之中,以昌平君较为稳重多智。昌文君则胸无城府,比较爱闹事。
昌平君叹道:“现在你该明白我担心什么,问题是与管中邪总算是谈得来的朋友,难道去揪着他胸口,警告他不可碰嬴盈,又交待不出理由吗。”
项少龙为之哑然失笑,昌平君说得不错,难道告诉管中邪,说因怕他将来和吕不韦死在一块儿,所以不想妹子和他好?
昌平君怨道:“枉你还可以笑出来,不知我多么烦恼。”
项少龙歉然道:“只是听你说得有趣吧!说到婚嫁,总要你们两位兄长点头才能成事,管中邪胆子还没有那么大。”
昌平君忿然道:“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假若吕不韦为管中邪来说亲,甚或出动太后,我们两个小卒儿可以说不吗?”
项少龙一想也是道理,无奈道:“你说这么多话,都是想我去追求令妹吧!何不试试先行巧妙及婉转点地警告管中邪,鹿公已这么做了。”
昌平君苦笑道:“鹿公可倚老卖老,不讲道理,四十年后我或者可学他的一套,现在却是十万个行不通。嘿!难道你对我妹子没有点意思吗?在咸阳,寡妇清外就轮到她,当然,还有我们尚未得一见的纪才女。”
项少龙失笑道:“你倒懂得算账。”
昌平君伸手接着他手臂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怎么样?”又看着他手臂道:“少龙你长得非常粗壮。”
项少龙心中实在喜欢昌平君这朋友,无奈道:“我试试看!却不敢保证会成功。”
昌平君大喜,此时会议结束,吕不韦和蒙骜、王龁神色凝重地步下殿门,边行边说话。吕不韦见到项少龙,伸手召他过去。
项少龙走到一半,吕不韦与蒙王两人分手,迎过来扯他往御园走去,低声道:“少龙该知发生什么事,现经商议,决定由蒙骜率兵到平原郡平定民变。王龁则另领大军,陈兵东疆,一方面向其他三川、上党两郡的人示威,亦可警告三晋的人不可妄动。”再道:“这事来得真巧,仓卒间驻在咸阳的大军都给抽空,又碰上田猎大典,少龙你有什么想法?”
项少龙淡淡道:“高陵君谋反!”
吕不韦剧震道:“什么?”
项少龙重复一次。
吕不韦回过神来,沉吟顷刻,来到御园内一条小桥的石栏坐下来,示意他坐在对面,皱眉道:“高陵君凭什么策反平原郡的乱民呢?”
项少龙坐在另一边的石栏,别过头去看下面人工小河涓涓流过的水,隐见游鱼,平静地道:“高陵君当然没有本领,但若勾结赵将庞暖,可做到他能力以外的事。”
吕不韦一拍大腿道:“难怪庞暖葬礼后匆匆溜掉,原来有此一着。”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一字一字缓缓道:“高陵君!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再转向项少龙道:“他若要动手,必趁田猎的大好良机,这事交给少龙去处置,若我猜得不错,高陵君的人将会趁今明两天四周兵马调动的混乱形势,潜到咸阳附近来,高陵君身边的人亦不可不防,那可交给中邪应付。”
项少龙心中暗笑,想不到高陵君竟无意中帮自己一个大忙,吕不韦怎么蠢也不会在这微妙的形势下对付自己,这当然亦因他似是答应吕娘蓉的亲事有关系。
吕不韦站起来道:“我要见太后和储君,少龙要不时向我报告,使我清楚情况的发展。”
项少龙扮出恭敬的样子,直至他离开,策马出城,往西郊赶去。项少龙偕十八铁卫抵达西门,刚好遇上纪嫣然等回城的车队。马车在宽敞的西门大道一旁停下,项少龙跳下马来,先到乌廷芳、赵致、田氏姊妹和项宝儿所乘坐的马车前问好。
乌廷芳等俏脸红扑扑的,使项少龙感觉到她们因大量运动带来的活力。项宝儿见到项少龙,挥小手唤爹。
赵致怨道:“你很忙吗?”
项少龙陪笑道:“田猎后我找几天来陪你们。”
乌廷芳娇憨道:“致姐莫要管他,我们和清姐游山玩水,不知多么写意。”
项少龙伸手入窗拧她和项宝儿两张同样嫩滑的脸蛋,又关心地与田氏姊妹说几句话,然后往另一辆马车走去。帘子掀起来,露出纪嫣然和琴清的绝世容姿,后者俏脸微红,狠狠的盯他,似嗔还喜,项少龙看得心跳加速。
纪嫣然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甜蜜笑容,柔声道:“你到西郊去吗?”
项少龙点头应是,顺口向琴清道:“平原郡发生民变,平乱大军将于明天出发,此事极可能与高陵君有关,现在吕不韦已知此事,着我全权处理,琴太傅可以放心。”
琴清抵敌不住他的目光,垂下俏脸,情况非常微妙,充满男女间的张力。
纪嫣然娇躯微颤,低声道:“吕不韦近几天是否不断对你示好!”
项少龙想起他重提婚事,点点头。
纪嫣然凑到他耳旁以仅可耳闻的声音道:“他真的要杀你!所以作出种种姿态,使人不会怀疑到他身上,你若不信,可向太后和政储君试探,当会发觉吕不韦清楚地给他们这种错觉,唉!夫君你太易相信别人。”
项少龙心中一懔,仍有点不太相信,茫然点点头。
纪嫣然伸手重重在他手臂捏一把,嗔道:“想想吧!以吕不韦的精明,怎会不密切监视高陵君,何须你去提醒他?高陵君如果造反,最高兴的人是他哩!”
这几句话琴清亦听到,露出注意关怀的神色。
项少龙虎躯一震,终于醒觉过来,施礼道:“多谢贤妻指点,项少龙受教。”
纪嫣然望往琴清,后者正怔望着项少龙,被纪嫣然似能透视人心的清澈眼神射过来,作贼心虚的再次粉脸低垂。
纪嫣然嗔怪地白项少龙一眼,深情地道:“小心!”
待车队远去,项少龙收拾情怀,往西郊赶去,心情与刚才已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出城后,项少龙策骑疾风,领十八铁卫,沿官道往田猎场驰去。运送物资到猎场的车队络绎不绝,非常热闹。道旁是原始林区,数百年树龄的老松、桦树耸立远近。离城三里许,地势开始起伏不平,每登上丘峦,可见到泾水在东南方流过,隐见伐下的木材顺水漂往下游的田猎场,以供搭建临时营地之用。际此春夏之交,长风阵阵,拂过草原山野,令项少龙顿觉神清气爽,耳听树叶对风声的应和,心头一片澄明。
泾河两岸沃野千里,小河清溪,纵横交错。森森莽莽、草原辽阔,珍禽异兽,出没其中。穿过一个两边斜坡满布云杉的谷地,眼前豁然开朗,泾水在前方奔流而过,林木葱葱郁郁,松树的尖顶像无数直指天空的剑刃。在如茵的绿草坪上,搭起大大小小的营帐,井然有序,以千计的都骑和禁卫军,正在河旁忙碌,两道木桥,横跨泾水。项少龙在一座小丘上停下来,纵目四顾。草浪随风起伏,疏密有致的树林东一遍西一块,不时冒起丘峦,一群群的鹿、马、翎羊等野生动物,聚在岸旁处溜达,不时发出鸣叫,一点不知道明天将会成为被追逐的猎物。太阳移向地西,山峦层叠高起,那就是盛产猛兽的西狩山。
项少龙暗忖若要在这种地方隐藏一支军队,由于有丘谷树木的掩护,该是轻而易举的一回事。他以专家的眼光,默默审视地势,到心中有点把握,驰下山坡,往近河高地的主营方向奔去。犬吠马嘶之声,在空中荡漾。绣有“秦”字的大纛,正随风飘扬,与天上的浮云争妍斗胜。工作中的人员,见到统领大人,均肃然致敬。与众铁卫旋风般驰过一座座旗帜分明,属各有身份地位重将大臣的营房,来到高起于正中处的主营。昌文君正监督手下在四周斜坡顶设立高达两丈的木栅,加强对主营的保护。在这平顶的小丘上,设置十多个营帐,除小盘和朱姬外,其他均是供王族之用。
项少龙跳下马来,道:“为何现在忽然加上高木栅?时间不是紧迫点吗?”
昌文君道:“是吕相的意思,今早接到平原郡民变的消息后,他下令我督建木栅,限我明早前完成。”
项少龙暗叫好险,纪嫣然说得不错,吕不韦对高陵君的阴谋早智珠在握,还装模作样来骗他,好教他失去防备之心,以为吕不韦仍倚重他。
昌文君指着近河处的一堆人道:“两位副统领正在那里与猎犬戏耍为乐,我的刁蛮妹子也在该处,穿白色捆绿边武士衣的就是她,黄紫相间的是鹿丹儿。”接着低声道:“大哥和少龙说了吗?”
项少龙微一点头,道:“咸阳多年青俊彦,令妹没一个看得上眼吗?安谷傒是个比我更理想的人眩”
昌文君叹道:“谷傒确是个人材,与少龙各有千秋,问题是他们自幼一起玩耍,像兄妹多过像情侣,所以从没涉及男女之事。”顿顿续道:“我们大秦和东方诸国很不相同,婚娶前男女欢好是很平常的事,嬴盈亦和不少年青小子好过,没有一段关系是长久的,到遇上你后才认真起来。”
项少龙哂道:“她对管中邪认真才对,你两兄弟硬把我架上场,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昌文君陪笑道:“我两兄弟欣赏你吧!嘿!我们都不知多么宝贝这妹子。其实老管也不错,看他的身手多么矫捷,他只是错跟吕不韦。”
远处传来喝采声,管中邪戴起甲制的护臂,闪动如神地与其中一头猎犬戏耍。
项少龙召来疾风,道:“我去了!”
昌平君忙教人牵马来,陪他往众人围聚处驰去,在大队亲卫追随下,两人在人堆外围处下马。
滕翼正聚精会神观察管中邪纵跃的步法,见到项少龙,神色凝重地走过来,与昌文君打个招呼,示意项少龙随他远远走开去,来到河边一堆乱石旁,道:“这家伙城府极深,在这种情况下仍可把真正的实力收藏起来,非常可怕。”
项少龙回头望去,点头同意道:“他是我们所遇的剑手中最危险的人物,使人莫测高深,我从未见过他动气或有任何震惊的表情,只是沉着的修养,我已自问不及。”
滕翼微笑道:“但你的长处却是不会轻敌,换是荆俊,怎都不信有人可胜过他。”
项少龙笑道:“是了!这小子到哪里去了。”
滕翼道:“探场地去了,愈能把握田猎场的形势,愈有对付莫傲的把握,你的腿伤如何?”
项少龙道:“好多哩,仍是不宜奔走,否则会爆裂流血。”
滕翼道:“今早我给你换药,见已消肿,以你的体质,过两天该好的。”
项少龙欣然道:“现在我倒要多谢齐人一箭,吕不韦要杀我,怕没那么轻易。”
滕翼愕然道:“三弟不是说吕不韦想与你修好吗?”
项少龙叹一口气,把纪嫣然的话说出来,顺带告诉他东郡民变和高陵君的事。
滕翼沉吟片响道:“高陵君的事交由我去办,必要时可动用我们的精兵团,这个功劳绝不能让管中邪抢去。”
说时两人眼角瞥见管中邪、昌文君、鹿丹儿和嬴盈等朝他们走过来,滕翼向他打个眼色,低声道:“我去找小俊!”先一步脱身去了。
昌文君隔远向他挤眉弄眼大声道:“项大人,我们到箭场去试靶看,管大人有把铁弓,听说少点力气都拉不开来。”
项少龙心中叫苦,昌文君当然是想制造机会,好让他在两女前一杀管中邪的威风,只是他却有自知之明,他的箭术虽可列入高手之林,但实逊于王翦或滕翼,甚至及不上死鬼连晋。管中邪只要差不过连晋,出丑的会是自己。
管中邪潇洒地举手以示清白道:“我绝无争胜之心,只是两位小姐和嬴大人兴致勃勃,亦想项兄给小将一开眼界。”
项少龙心中暗骂,装出抱歉的表情道:“怕要教管大人失望,我腿上的伤口仍未复原,不宜用力,还是由管大人表演身手。”
管中邪愕然道:“请恕小将鲁莽,小将见大人行走如常,还以为没有什么大碍。”
嬴盈俏脸一寒道:“项大人不是砌词推搪吧!”
鹿丹儿则低声吐出“胆小鬼!”三个字,拉着嬴盈,不屑地掉头而去,并向管中邪娇声道:“管大人!我们自己去玩耍。”
管中邪谦然施礼,随两女去了,剩下项少龙和昌文君两人对视苦笑。项少龙想起图先的约会,乘机告辞,返咸阳城去。在路上想起两女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并不觉得难受,只奇怪自己变了很多。以前在二十一世纪混日子,什么都争强斗胜,酒要喝最多,打架从不肯认第二。现在好胜心已大大减弱,事事均从大局着想,不会计较一时的成败得失。所以两女虽对他态度恶劣,仍不觉得是什么一回事。或者这就是成熟吧!
回到咸阳,趁尚有点时间,先返乌府,向陶方问得周良兄妹住处,往见两人。他们给陶方安置在东园供铁卫住宿的一列房舍其中之一内,环境相当不错。项少龙举步进入小厅,秀美的周薇正在一角踏着纺布机在织布,周良则坐在一张小几旁把弄一个似是手镯的奇怪铁器,见他进来,兄妹忙起立施礼。不知是否出于同情心,项少龙特别关怀他们,先向周薇笑道:“周小姐是否为令兄织新衣哩!”
周薇俏脸倏地红起来,垂头“嗯!”的一声。
项少龙大感奇怪,却不好意思追问她畏羞的原因,坐到几子的另一边,着两人坐下,向周良问道:“周兄把弄的是什么宝贝。”
周良把铁器递给他,道:“是供猎鹰抓立的护腕,你看!”
捋起衣袖,把左腕送至他眼下,上面纵横交错十多道疤痕。
项少龙大感有趣道:“原来周兄除造船外,还是养鹰的专家。只是既有护腕,为何仍会给鹰儿抓伤了?”
周良道:“护腕是训练新鹰时用的,到最后练得鹰儿懂得用力轻重,才算高手,这些疤痕是十五岁前给抓下来的,此后再没有失手。”
项少龙道:“这么说,周兄是此中高手。”
周良颓然道:“是以前的事,现在我有点愧对鹰儿,在它们迫人的目光下,我再不敢作它们的主人。”
项少龙思忖一会道:“由今天起,周兄再不用为口奔波,更不怕被人欺负,应继续在这方面加以发展,说不定会对我有很大帮助。”
周良兴奋起来,双目发光道:“项爷吩咐,小人无不遵从,嘿!以后唤我作小良便成,小人不敢担当给项爷唤作周兄哩!”
项少龙正容道:“我从没有把周兄视作外人,你不该叫我作项爷才对。敢问养鹰有什么秘诀,要多久可培养出一只猎鹰来,它们可干些什么事?”
周良整个人立时神气起来,傲然道:“首要之事是相鹰,只有挑得鹰中王者,能通人性,不致事倍功半。接着是耐性和苦心,养鹰必须由幼鹰养起,至少一年的时间方成。嘿!使它打猎只是一般的小道,养鹰的最高境界,是培育出通灵的战鹰,不但可在高空追踪敌人,侦察虚实,还可攻击偷袭,成为厉害的武器。”
这回轮到项少龙兴奋起来,道:“事不宜迟,周兄明天立即去寻找鹰王,我派几个人陪你,使你行事上方便一点。”
周良欣然领命。
项少龙见时间差不多,道别离去,刚步出门口,周薇追上来道:“项大人!”
项少龙转身微笑道:“周小姐有何指教?”
周薇垂着俏脸来至他身前,赧然道:“大哥有着落,周薇做些什么事好哩?”
项少龙柔声道:“令兄是养鹰高手,小姐是第一流的织女,不是各司其职吗?”
周薇的粉脸更红,幽幽道:“妾身希望侍候大人,请大人恩准。”
只看她神态,就知不是侍候那么简单,而是以身侍君,这也难怪她,自己确是她理想的对象,加上她又有感恩图报的心意。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太委屈你,让我想想吧,明天再和你说。”
周薇倔强地摇头道:“除非项大人真的嫌弃我,怕妾身粗手粗脚,否则妾身决意终身为大人作牛作马,侍候大人。”
给这样秀色可餐的女孩子不顾一切地表示以身相许,要说不心动,实在是骗人的事,项少龙大感头痛,暗忖暂时答应她吧!以后再看着办。轻叹一声道:“真的折煞我项少龙了,暂时照你的话办!不过……”
话尚未说完,周薇喜孜孜地截断他道:“谢大人恩准!”盈盈一福,转身跑回屋内,项少龙惟有苦笑着出门去。
到达会面的民居,图先早在恭候,两人见面,自是欢喜,经过大段共历忧患的日子,他们间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和生死与共的交情。若非有图先不时揭吕不韦的底牌,项少龙恐怕已死于非命。
图先笑道:“少龙你对付吕雄的一手确是漂亮,使吕不韦全无还手余地,又大失面子。回府后,老贼大发雷霆,把莫傲召去商量整个时辰,不用说是要重新部署对付你的方法。”
项少龙道:“吕雄父子如何?”
图先道:“吕雄虽没像儿子般皮开肉裂,却被吕不韦当众掌掴,臭骂一番,颜脸无存。现在给吕不韦派去负责造大渠的工作,助他搜刮民脂。最高兴的人是管中邪,吕雄一向不服从他的调度,与他不和,吕雄去了,他的重要性相应提高,只要再有点表现,吕娘蓉该属他的。”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管中邪不过是求权求利,图兄认为有没有可能把他争取过来?”
图先正容道:“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此人城府之深、野心之大,绝对比得上吕不韦,而且他清楚自己始终不是秦人,只有依附吕不韦,才可出人头地。且由于连晋的事,他与你之间仇怨甚深,该没有化解的可能,少龙还是不要在这方面白费心思。”
项少龙点头答应,图先乃老江湖,他的看法当然不会错。
图先道:“近日我密切注视莫傲的动静,发现他使人造了一批水靠和能伸出水面换气的铜管子,我看是要来对付你的工具。”
项少龙心中懔然,这一着确是他没有想及的,在田猎场中,河湖密布,除泾水跨设木桥外,其他河道要靠木筏或涉水而行,若有人由水底施以暗算,以莫傲制造的特别毒器,如毒针一类的事物,确是防不胜防。深吸一口气道:“幸好我的腿受箭伤,什么地方都不去就成。”
图先失笑道:“确是没有方法中的办法,不过却要小心,他要对付的人里,包括滕兄和小俊在内,若他两人遇上不测,对你的打击将会非常巨大。”又续道:“我虽然不知他们如何行事,但以莫傲的才智,应可制造出某种形势,使他们有下手的机会,此事不可不防。”
项少龙暗抹一把冷汗,他倒没有想过滕荆两人会成为对方刺杀的目标,现在得图先提醒,暗责自己粗心大意。
图先沉声道:“莫傲最可怕的地方,是躲在背后无声无息的暗箭伤人,又懂得保护自己,不贪虚名小利,真乃做大事的人。”
项少龙道:“他难道没有缺点吗?”
图先答道:“唯一的缺点是好色,听说他见到寡妇清后,神魂颠倒,不过在此事上吕不韦无计可施,否则吕不韦自己早把寡妇清收入私房。我尚未告诉你,吕不韦对少龙得到纪才女,非常妒忌,不止一次说你配不上她。”又道:“比较起来,管中邪的自制力强多了,从不碰吕府的歌姬美婢,每天大部份时间用来练习骑射剑术,又广阅兵书,日日如是,此人意志的坚定,教人吃惊。最厉害是从没有人知道他渴望什么,心中有何想法。他或者是比莫傲更难应付的劲敌,若有机会把他也干掉,如此你我睡可安席。”
项少龙听得心惊肉跳,比较起来,自己是好色和懒惰多了。像管中邪这种天生冷酷无情的人,是最可怕的对手。莫傲至少还有个弱点,是寡妇清,或者足以使他丧命。
图先叹道:“吕不韦的势力膨胀得又快又厉害,每日上门拍他马屁的官员络绎不绝,兼之通过嫪毐间接控制太后,如此下去,秦国终有一天会成为他吕家的天下。若非他防范甚严,我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杯毒酒把他杀掉。”
项少龙笑道:“嫪毐这一着,未必是好事哩1遂把捧嫪毐以抗吕不韦的妙计说出来。
图先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道:“少龙你可能比莫傲更懂耍手段,嫪毐确是只顾自己、无情无义的人。”
项少龙心叫惭愧,问起吕娘蓉。
图先道:“在吕府内,我唯一还有点好感的是这妮子,吕不韦另外的三个儿子没有什么用,只懂花天酒地,其他两个女儿又貌丑失宠,只有吕娘蓉最得吕不韦欢心,谁能娶得她,等若成为吕不韦的继承人,若你能令她喜欢上你,将会教吕不韦非常头痛。”
项少龙苦笑道:“纵是仇人之女,我亦不能玩弄她的感情,何况我根本争不过管中邪,连我都觉得他很有吸引人的魅力。”
图先道:“管中邪若想谋取一样东西,无论是人是物,有他一套的手段,最难得是他谦恭有礼,从不摆架子,不像莫傲般难以使人接近,故甚得人心,吕娘蓉身边的人尽给他收买,吕娘蓉更不用说,给他迷得神魂颠倒,你确是没有机会。”旋又皱眉苦思道:“实情又似不全是这样,自你拒婚后,三小姐反而对你因不服气而生出兴趣,她最爱剑术高明的人物,若你在这方面压倒管中邪,说不定她会移情别恋。”
项少龙叹道:“那可能比由他手上夺得吕娘蓉更困难,他们间是否有亲密的关系。”
图先道:“管中邪绝不会干这种会令吕不韦不快的蠢事。”看看窗外渐暗的天色,道:“少龙这三天田猎之期,最重要的是打醒精神做人,首要自保,莫要教吕不韦阴谋得逞,现在吕不韦前程最大的障碍是你,千万别对他有任何侥幸之心。”
项少龙点头受教,两人分别离开。
项少龙走到街上,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咸阳城的夜生活及不上邯郸、大梁的热闹,但街上仍是行人熙攘,尤其是城中青楼酒馆林立的几条大街,行人比白天还要多。约会的地点是咸阳城最大的醉风楼,是间私营的高级妓院,项少龙虽不清楚老板是何许人,想必然是非常吃得开的人物。项少龙以前虽常到酒吧和娱乐场所混日子,但在这时代还是首次逛民营的青楼,不由泛起新鲜的感觉。穿着普通的武士服,徜徉于古代的繁华大道,既是自由写意,又有种醉生梦死的不真实。四年哩!小盘的秦始皇由一个只知玩乐的无知小孩,变成胸怀一统天下壮志的十七岁年轻储君。现时东方六国没有人把他放在眼内,注意的是吕不韦又或他项少龙,但再过十年,他们将发现是错得多么厉害。思索间,来到醉风楼的高墙外,内里隐见马车人影。守门的大汉立时把他这大红人认出来,打躬作揖地迎他入去。
尚未登上堂阶,有把熟悉的声音在后方叫嚷道:“项大人请留步!”
项少龙认得是韩闯的声音,讶然转身,只见韩闯刚下马车,朝他大步走来,到他身旁,一把扯着他衣袖往门内走去,低声道:“好个董马痴,把我骗苦了。”
项少龙丧失否认的气力,暗忖自己假扮董马痴的事,现在可能天下皆知,苦笑道:“是谁告诉你的?”
韩闯待要说话,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汉子,在两位风韵极佳,打扮冶艳的年轻美女陪伴下,迎上来施礼道:“项大人首次大驾光临,还有韩侯赏光,小人伍孚荣幸之至。”
右边的艳女笑语如珠道:“贱妾归燕,我们楼内的小姐听到项大人要来的消息,人人特别装扮,好得大人青睐。”
韩闯失声道:“那我来竟没有人理会吗?”
另一位艳姝显然和韩闯混得相当稔熟,“哎唷!”一声,先飞两人一个媚眼,昵声道:“韩侯真懂呷醋,让妾身来陪你好吗?”又横项少龙一眼道:“贱妾白蕾,项大人多多指教。”
韩闯乃花丛老手,怎肯放过口舌便宜,一拍项少龙道:“蕾娘在向项大人画下道儿哩!否则何须大人指教?”
两女连忙恰到好处的大发娇嗔。伍孚大笑声中,引两人穿过大厅,到内进坐下,美婢忙奉上香茗,两女则分别坐到两人身旁。
项少龙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何要坐在这里,伍孚一拍手掌,笑道:“项大人初临敝楼,小人特别预备一点有趣的东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项少龙心中好笑,暗忖贪污贿赂之事,古今如一,自己身为都骑大统领,等若咸阳城的治安防务首长,这些风月场所的大阿哥,自然要孝敬自己,好在有事时得到特别照顾。
韩闯笑道:“伍老板知情识趣,项大人怎可错失你这么一个朋友。”
白蕾半边身压到韩闯背上,撒娇地嗲声道:“韩侯才是真的知情识趣,我们老板望尘莫及。”
另一边的归燕挨小半边身到项少龙怀里道:“项大人要多来坐坐,否则奴家和楼内的姑娘不会放过你呢。”
温柔乡是英雄冢,项少龙深切地体会到其中滋味。他这两年来对妻妾以外的美女退避三舍,一方面固是心感满足,更主要是怕负上感情的承担和责任。野花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即食的方式。大家摆明车马,事后拍拍屁股即可走人,没有任何负担,确可作为生活的调剂。只是项少龙初抵邯郸,给人扯去官妓院,第一次遇上素女的惨剧,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伤痕,使他对青楼有种敬而远之的下意识抗拒,更怕知道楼内姑娘们凄惨的身世。不过这刻看来,私营的妓院与官妓院大不相同,充满你情我愿、明买明卖的交易气氛。记起当年落泊的苦况,若非得陶方收留,无论是杀手或男妓,可能都要被迫去做。
归燕凑到他耳边道:“项大人为何总像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我找美美陪你,男人见到她,魂魄都溜了。”
项少龙暗忖为何“美美”的名字如此耳熟,脑筋一转,记起是嫪毐的老相好单美美,就是她把乌廷威迷住,害得他出卖家族,惨被处死,心中一阵讨厌,哂道:“有只美燕子陪我便够,何须什么美美丑丑呢?”
白蕾娇笑道:“原来项大人也是风流人物,哄我们女儿家的手段,比得上韩侯哩!”
韩闯笑道:“项大人真正的厉害手段,你两个美人儿尝到时才真知了得哩!不用像现在般生硬的吹捧。”
接着当然是一阵笑骂。
伍孚奇道:“原来韩侯和项大人这么熟络的。”
项少龙和韩闯交换个会心的微笑,这时四个美婢,两人一组,分别捧着一把长达丈半的长枪和一个高及五尺,上平下尖的铁盾,走进内厅。项少龙大感意外,本以为他送的必是价值连城的珍玩,谁知却是副兵器。伍孚站起来,右手接过长枪,左手拿起护盾,吐气扬声,演几个功架,倒也似模似样,虎虎生威,神气之极。
归燕凑在项少龙耳旁道:“这是我们醉风楼镇邪辟魔的宝物,三年前一个客人送赠给我们的,老板知项大人要来,苦思良久,最后才想起来。”
项少龙暗忖哪有客人会送这种东西给青楼的,定是千金散尽,只好以兵器作抵押。在这时代里,宝刀一类的东西,可像黄金般使用,有钱未必可买到。
韩闯起身由伍孚手中接过枪盾,秤秤斤两,动容道:“这对家伙最少可值十金,想不到伍老板竟私藏宝物。”
项少龙暗赞伍孚,以兵器送赠自己,既不落于行贿的痕迹,又使自己难以拒绝,欣然站起来,接过长枪一看,只见枪身笔挺,光泽照人,隐见螺旋纹样,枪尖处锋利之极,钢质特佳,这么好的枪,还是首次得睹。
伍孚凑过来,指着枪身道:“项大人请看这里,刻的是枪的定名。”
项少龙注意到近枪柄尽端处铸着两个古字,他当然看不懂。
幸好韩闯凑过头来读道:“飞龙!哈!好意头!项大人得此枪后,定可飞黄腾达。”
伍孚恭敬地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归燕倚着项少龙道:“项大人啊!让奴家亲手为你缝制一个枪袋好吗?”
项少龙取起铁盾,举了两记,试出盾质极薄,偏又坚硬非常,拿久亦不会累,心中欢喜,向伍孚道谢。
归燕撒娇道:“项大人仍未答奴家哩!”
伍乎笑道:“项大人又没有拒绝,限你三天内制出枪囊,那时载着飞龙枪一并送到项大人府上去。”
归燕紧挨项少龙一下,神情欢喜。
伍孚歉然道:“耽误两位大人不少时间,两位君上和管大人正在后园雅座等候项大人,韩侯是否和项大人一道的。”
韩闯道:“我约太子丹来喝酒的,伍老板若不介意,我想和项大人说上两句私话。”又凑到白蕾耳旁道:“待会轮到你。”伸手到她臀部重重拍一记。
白蕾夸张地哎唷一声。
归燕则偎入项少龙怀里,昵声道:“待会记紧要奴家陪你哪!”横他一记媚眼,和伍孚、白蕾去了,还为两人关上门。
项少龙重新坐下,仍有点晕浪的感觉,尽使对方是虚情假意,但一个这么懂讨男人欢心的美女曲意逢迎,没有男人不动心的。
韩闯低笑道:“伍孚这家伙真有手段,弄了两个醉风楼最有**的娘儿来向你灌迷汤,虽明知他在讨好你,我们也要全盘受落。”
项少龙心有同感,想做清官确非易事,点头道:“韩兄还未说为何知我是董马痴哩!”
韩闯道:“有人见到你去见田单,若还猜不到你是谁,我也不用出来混。听说你见完他后脸色很难看,田单则匆匆往相府找吕不韦,是否出事呢?”
项少龙对韩闯自不会像对龙阳君般信任,淡淡道:“只是言语上有点冲突吧!没有什么的。”
韩闯诚恳地道:“若项兄要对付田单或李园,切勿漏我的一份。”
项少龙道:“若有需要,定找侯爷帮手。”
韩闯忽地狠声道:“项兄认识嫪毐吗?”
项少龙记起嫪毐因偷他的小妾,迫着逃亡到咸阳来,点头表示认识。
韩闯咬牙切齿道:“这狗杂种忘恩负义、禽兽不如,我以上宾之礼待之,哪知他不但和我最心爱的小妾夹带私逃,还把我的小妾在途中勒死,免她成为累赘,如此狼心狗肺的人,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只是他终日躲在相府,使我无从下手。”
项少龙知他仍未得悉嫪毐搭上朱姬的事,看来他在醉风楼出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志在嫪毐。叹道:“侯爷怕要死去这条心,现在嫪毐到了宫内办事,甚得太后宠爱,你若动他半根毫毛,休想安返韩国。”
韩闯剧震一下,双目红起来,射出悲愤神色,好一会颓然道:“兄弟明白,明天我便返回韩国,项兄异日若有什么用得上兄弟的地方,只要能力所及,定不会教你失望。”又低声道:“在邯郸时项兄已有大恩于我,到现在兄弟仍是心中感激。”
项少龙想不到他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忍不住道:“韩兄放心,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七年,嫪毐必死无葬身之地,韩兄的仇可包在我身上。”
韩闯不敢相信地看他一会,点头道:“若这话由别人口中说出来,我必会嗤之以鼻,但出自董马痴之口,我却是深信不疑。”
两人站起来,韩闯道:“晶姊现在虽搭上庞暖,但她真正爱上的人,却是死去的董马痴,此事我并不打算向她揭破。”
项少龙心中一颤,脑海里冒出赵国当今太后韩晶的艳容。
在两名美婢引路下,项少龙经过一条长廊,踏入一座院落,前院的乐声人声,渐不可闻。虽在灯火之下,仍可看到院落里种着很多花卉,布置各式各样的盆景,幽雅宁静,颇具心思。院落中心有鱼池和假石山,绿草如茵,虫鸣蝉唱,使人想不到竟是妓院的处所,就像回到家里。两个领路的美婢,不时交头接耳,低声说话和娇笑,更频频回头媚笑,极尽挑逗的能事。项少龙自知颇有吸引女人的魅力,加上堂堂都骑统领的身份,出来卖笑的女子,自然以能与他攀上关系为荣。自当上人人艳羡的职位,项少龙公私两忙,接触平民百姓的工作,让手下去做,今天总算亲身体会“民情”,感受到都骑统领的社会地位和荣耀。难怪这么多人想当官。像蒲布、刘巢这类依附他的人,平时必然非常风光。
转过假石山,一座两层的独立院落出现眼前,进口处守着十多名都卫和禁卫,是昌文君和管中邪等人的亲随,平时见惯见熟。他们虽只许站在门外,却毫不寂寞,正和一群俏婢在打情骂俏,好不热闹。见项少龙单人匹马到,肃立致敬,忍不住泛起惊讶神色。项少龙在女婢报上他的来临声中,含笑步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宽敞的大厅内,置了左右各两个席位,放满酒菜。管中邪、昌平君、昌文君三人各占一席,见他到来,欣然起立致礼,气氛融洽。侍酒的美妓均跪地叩礼,态度谦卑。
管中邪笑道:“项大人迟来,虽是情有可原,却仍虽先罚三杯酒,好在酒意上大家看齐,否则喝下去定斗项大人不过。”
项少龙愈来愈发觉管中邪口才了得,言之有物,微笑道:“管大人的话像你的剑般令项某人感到难以抵挡,哪敢不从命。”
坐好,自有美人儿由管中邪那席走过来,为他斟酒。
项少龙看着美酒注进酒杯里,晶莹的**,使他联想到白兰地,一时豪兴大发,探手抚上侧跪一旁为他斟酒的美妓香肩柔声道:“小姐怎么称呼?”
对面的昌平君哈哈笑道:“确是咸阳城的奇闻,原来少龙竟是花丛里的高手。”
昌文君插口道:“少龙自是高手,否则怎把纪才女收归家有,大兄说的应是青楼的老手才对。”
美妓向项少龙抛个媚眼,含羞答答道:“奴家叫杨豫,项大人莫要忘记。”
项少龙感到整个人轻松起来,这几天实在太紧张,压得他差点透不过气来。现在他需要的是好好享受一下咸阳声色俱备的夜生活,忘记善柔,把自己麻醉在青楼醉生梦死、不知人间何世的气氛里。举酒一饮而尽。—众男女齐声喝采,为他打气。
坐在他下首的管中邪别过头来道:“且慢,在喝第二杯酒前,请项大人先点菜。”
项少龙愕然看着几上的酒菜,奇道:“不是点好吗?”
众人登时哄堂大笑。
昌文君捧着肚子苦忍笑道:“点的是陪酒唱歌的美人儿,只限两个,免至明天爬不下榻到田猎场去。”
管中邪接口道:“楼主已把最红的几位姑娘留下来暂不侍客,正是等项大人不致无美食可点。”
这话又惹起另一阵笑声。
昌平君道:“我们身边的人儿们少龙也可点来陪酒,见你是初到贵境,让你一着如何!”
他身旁的两女立时笑骂不依,厅内一片吵闹。
项少龙双手正捧着杨豫斟给他的第二杯酒,哑然失笑道:“我没有迫你让给我呀!勉强的事就勿做,今晚我只点归燕姑娘陪酒,因为头更钟响,小弟便要回家交差。”
旁边的杨豫和三人旁边的美妓、跪在后方的俏婢,一起娇声不依。
管中邪叹道:“项大人除非忍心仗剑杀人,否则今晚休想本楼的姑娘肯眼白白放你回家睡觉。”
杨豫为他斟第三杯酒,放轻声音道:“让奴家今晚为项大人侍寝好吗?”
项少龙把酒一饮而尽,苦笑道:“非不愿也,是不能也,小弟腿伤未愈,实在有心无力,请各位仁兄仁姐体谅。”
管中邪歉然道:“是我们脑筋不灵光,应全体受罚酒。”
项少龙心中暗骂,你这小子分明想借此测探我腿伤的轻重,表面当然不露痕迹,敬酒声中,举杯喝了。
杨豫低声道:“大人莫忘还要再来找奴家。”这才跪行着,垂头倒退回管中邪的一席去,动作诱人之极。
昌文君道:“有一个菜式少龙不能不点,否则我两兄弟和管大人都会失望,就是咸阳城无人未闻芳号的单美美姑娘。”
项少龙知管中邪正注视他对名字的反应,好用来判断他是否知道单美美媚惑乌廷威一事,故意不露出任何破绽,哑然失笑道:“我是身在咸阳耳在别处,为何我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位美人儿?”
妒忌单美美的众女登时为他喝采鼓掌,情况混乱热闹。
管中邪咋舌道:“幸好单美美的耳朵不在这里,否则休想她肯来,可能以后听到项大人的大名,她都要掩香耳报复。人来!给项大人请归燕小姐和单美美两位美人来。今晚我是主人,自然该以最好的东西奉客。”
这几句话虽霸道点儿,却使人听得舒服,无从拒绝。俏婢领命去了。
管中邪大力拍三下手掌,厅内立时静下来。坐在门旁的几位女乐师虽上了点年纪,但人人风韵犹存,颇具姿色,难怪醉风楼被称为咸阳青楼之冠。若非他们在此地有头有面,恐怕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女乐师应命奏起悠扬的乐韵,大厅左右两边侧门敞开,一群歌舞妓载歌载舞地奔出来,轻纱掩映着内里无限的春色,像一群蝴蝶般满场飘飞,悦目诱人,极尽声色之娱。项少龙细察她们,年纪在十八、九岁间,容貌姣好,质素极佳。在这战争的年代里,重男轻女,穷等人家每有卖女之举,项少龙初遇陶方,后者正四处搜罗美女,眼前的年青歌姬,可能是这么来的。想到这里,不禁想起病逝的婷芳氏,心中一阵凄苦,恨不得立即离去。神思恍惚中,乐声悠悠而止,众歌姬施礼后返回侧堂。美婢上来为各人添酒。
门官唱道:“归燕姑娘到!”
项少龙收拾情怀,朝盈盈步入厅内的归燕看去,暗忖这个名字应有点含意,说不定归燕是别处人,思乡情切下,取此名字。
归燕逐一向各人拜礼,喜孜孜走到项少龙一席坐下来,众女均露出艳羡神色。
项少龙尚未有机会说话,归燕已膝行而至,半边身紧挨着项少龙,为他斟酒,笑脸如花道:“大人恩宠,奴家先敬大人一杯!”
管中邪三人立时大笑起来。
昌文君道:“这叫迷汤酒汤双管齐下,少龙小心今晚出不了醉风楼,腿伤发作哩!”
归燕吃惊道:“大人的腿受伤吗?”
项少龙嗅着由她娇躯传来的衣香发香,暗忖女人的诱惑力不可小觑,尤其当她蓄意讨好和引诱你的时候,当日赵穆便强迫赵雅用**来对付自己,美人计是古今管用。想到这里,记起当说起单美美时管中邪看望自己的眼神,登时暗里冒出冷汗。自己真的疏忽大意,若刚才的酒下了毒,自己岂非已一败涂地。莫傲乃下毒高手,说不定有方法使毒性延迟几天发作,那时谁都不会怀疑是管中邪使人作的手脚。
归燕见他脸色微变,还以为他的腿伤发作,先凑唇浅喝一口酒,送至他嘴边道:“酒能镇痛,大人请喝酒。”
项少龙见她真的喝一口,放下心来,凑在她手上浅喝一口。同时心念电转,要收买青楼的姑娘来对付自己这都骑统领,绝非易事,因为那是株连整个青楼的严重罪行,而且必会掀起大风波。管中邪更不会随便把阴谋透露给别人知道。所以若要找人下手,只有单美美这个可能性,因为她早给嫪毐迷倒,自是听教听话,想到这里,已有计较。
昌文君笑道:“归燕这么乖,少龙理应赏她一个嘴儿。”
归燕娇羞不胜地“嘤咛!”一声,倒入项少龙怀里,左手紧缠他没有半分多余脂肪的熊腰,右手搂上他粗壮的脖子,仰起俏脸,星眸半闭,紧张地呼吸。给她高耸丰满的胸脯紧迫着,看到她春情洋溢的动人表情,项少龙也不由心动,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一口。众人鼓掌喝采。
归燕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微嗔道:“大人真吝啬。”又垂首低声道:“大人比狮虎还要粗壮哩!”
门官这时唱喏道:“单美美小姐到!”
大厅静下来,所有目光集中往正门。环佩声中,一位身长玉立的美女,袅娜多姿举步走进来。项少龙一看下,不由动容。单美美年龄在二十左右,秋波流盼、樱唇含贝、笑意盈面。最动人处是她有种纯真若不懂世事般的气质,使男人生出要保护疼惜她的心情。相比之下,厅内众美妓登时作了只配拱奉单美美这明月的小星点。管乐声适时奏起来,单美美盈盈转身,舞动起来。在灯火映照里,身上以金缕刺绣花鸟纹的襦衣裳袂飘飞,熠熠生辉,使她更像不应属于尘世的下凡仙女。
咸阳最红的名妓在厅心揽衣自顾,作出吟哦踯躅的思春表情,檀口轻吐,随着乐音唱起歌来。她的声音清纯甜美得不含半丝杂质,非常性感。项少龙大约听懂歌词,说的是一位正沐浴爱河的年轻女子,思念情人,忽然收到爱郎托人由远方送来的一疋绸子,上面织着一对对鸳鸯戏水的绣饰,使她既是心花怒放,又是情思难遣。配合她舞姿造手、关目表情,单美美把个中情怀,演译得淋漓尽致,项少龙亦为之倾倒。她的气质容色,比之纪嫣然和琴清,也只是稍逊一筹,想不到妓院之内,竟有如此绝品。项少龙心中奇怪,如此色艺双绝的美女,理应早被权贵纳作私宠,为何仍要在这里抛头露脸?出卖色相?
她唱道:“裁为合欢被,着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歌声乐声,悠悠而止,众人魂魄归位,轰然叫好。单美美分向两边施礼,然后轻举玉步,往项少龙走过去。
项少龙提醒自己,眼前美女,实是披着仙女外表的蛇蝎,鼓掌站起来,笑道:“欢迎单姑娘芳驾?”
单美美嫣然一笑,美眸飘到项少龙脸上,倏地亮起来,闪过揉集惊异、欣赏、矛盾和若有所思的复杂神色。项少龙更无疑问,知道单美美确是管中邪和莫傲用来暗害自己的工具,否则她的眼神不会这么奇怪。她的眼睛太懂说话,落在项少龙有心人的眼中,暴露心内的情绪。见到项少龙,自然使她联想起情人嫪毐,而她吃惊的原因,是他项少龙整体予人感觉比嫪毐更胜一筹,有一种嫪毐无法企及的英雄气魄。单美美下意识地避开项少龙的眼光,垂下螓首,来到项少龙另一旁,跪拜下去。项少龙偷空瞥管中邪一眼,见他紧盯单美美,一对利如鹰隼的眼睛首次透射出紧张的神色,显是发觉单美美给项少龙打动芳心的异样神情。
项少龙俯身探手,抓着她有若刀削的香肩,把她扶起来。
单美美仰起俏脸,樱唇轻吐,呵气如兰道:“单美美拜见项大人!”旋又垂下头去,神态温婉,我见犹怜。项少龙却知她是心中有鬼,所以害怕自己清澈的目光。
昌平君笑道:“我们的单美人是否见项大人而心动,变得这么含羞答答,欲语还休的引人样儿。”
昌文君接口道:“项大人的腿伤是否立即好了。”
又引来哄堂大笑。
项少龙扶她一起坐下,管中邪道:“英雄配美人,单美人还不先敬项大人一杯,以作见面礼。”
项少龙留心单美美,见到她闻言娇躯微颤,美眸一转,不禁心中好笑,知道管中邪怕夜长梦多,迫她立即下手。
莫傲此招确是高明,若非项少龙知道单美美乃嫪毐的姘头,给害死仍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单美美犹豫片刻,由广袖里探出赛雪欺霜的一对玉手,为项少龙把盏斟酒。看她头上缀着玉钗的堕马髻,秀发乌闪黑亮,香气四溢,项少龙不由恨起管中邪来,竟忍心要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孩子去干伤天害理的勾当。单美美一对玉手微微抖颤。
另一边的归燕凑到项少龙耳边低声道:“大人忘记奴家哩!”
项少龙正心有所思,闻言伸手过去,搂着归燕的蛮腰,在她玉颊吻一口。
单美美捧起满斟的酒杯,娇声道:“美美先喝一半,余下的代表美美对大人的敬意,大人请赏脸。”
一手举杯,另一手以广袖掩着,以一个优美无比的姿态,提杯而饮,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项少龙留神注意,见她没有拿杯的手在袖内微有动作,还不心头雪亮,知她是趁机把毒药放入酒里。广袖垂下,改以两手捧杯,送至项少龙唇边,眼光却垂下去。昌平君等鼓掌叫好。项少龙看着眼前剩下半盏的美酒,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是否该当场揭破毒酒的玄虚?这或者是对付管中邪的最佳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