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项少龙谒见小盘,表示须派荆俊率人赶回咸阳,协助滕翼应付吕不韦。小盘欲拒无从,一口答应,使项少龙可正式安排船只等事宜,更不怕有人会起疑检查。到翌日上午,琴清往见小盘,说是收到太后的通知,要到大郑宫小住两天。小盘不虞有诈,在琴清的坚持下,只好答应。当下琴清、纪嫣然在八名乌家战士乔扮的亲随护送下,大模大样的离开祈年宫,途中与项少龙会合,化身为荆俊的亲随,在隐僻处藏好马车,迳自出城登船。顺流而下,兼又顺风,半天时间返抵咸阳。他们在约定处登岸,稍候半个时辰,滕翼、陶方和肖月潭赶来相会,他们见到琴清和纪嫣然在,喜出望外,士气更是高昂。
滕翼笑道:“一切安排妥当,只待上将军回来主持大局。”
项少龙笑着打滕翼的粗臂一拳,道:“二哥也来耍我,可见心情多么开朗,这次我们只有两天时间,必须立刻行动。”
纪嫣然问肖月潭道:“图总管那边有什么消息?”
肖月潭答道:“图公和家小以及心腹手下三百余人已准备妥当,只要我们通知一声,他会立即下毒。”
滕翼道:“时间的配合最关键,图总管下毒的同时,我们必须褫夺许商的都卫兵权,如此既可使图总管和他的家人亲信安然离城,又不虞吕老贼可逃出我们掌心之外。”
肖月潭叹道:“这正是麻药之计不尽完美的地方,此药药性很强,服后不到一刻立即发作。为了使更多人被迷昏,只好在晚膳前下毒,但至于有多少人会中招,却难以肯定。”
荆俊道:“只要我们暗中把仲父府重重包围,不怕吕不韦逃掉。”
项少龙道:“图总管知不知道仲父府地下秘道的出入口?”
肖月潭道:“老贼建仲父府之际,是图公最不得意的一段时间,只负责买办材料的事,所以不知道这方面的事情。”
项少龙道:“既是如此,我们只好另外派人在城外设置哨站。唉!除非我们有储君的王令在手,否则不能禁止他离城。都骑的将领更会因此生出疑心,所以只好由我们自己去追杀他。”转向琴清道:“清姊现在可由陶公陪伴回府,看看该带哪些人随行,其他人则予以遣散,然后立即赶赴牧场,静候我们的佳音。”
琴清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咬着下唇点头。
项少龙心中一片怜惜,纪嫣然问滕翼道:“附近可有发现敌踪。”
众人明白她说的“敌人”指的是尉僚的四万大军,目光集中到滕翼身上。
滕翼疑惑地道:“我也为此事奇怪,因为一点察觉不到他们的踪影。”
肖月潭道:“现在我们是与时间竞赛,照我看尉僚的大军该驻扎在上游某处,等候嬴政的指示,随时可在短时间内开抵咸阳,只要我们行动迅快,应该在尉僚抵达之前安然远离。”
项少龙抛开一切,奋然道:“行动的时间到哩。”
众人轰然应诺。
项少龙仍以乌果的外貌进城,到达都骑官署,回复原本的面目,同时召来留驻的禁军和都骑大小将领百余人,出示虎符,申明奉储君之命,回来统领都城三军,以防有人叛乱作反。众将领对吕嫪两党勾结一事早有所闻,兼之项少龙一向为储君的心腹大将,本身声望又高,加上出示虎符,哪疑有他,无不表示誓死效命。一切布置妥当,项少龙等立即朝都卫官署赶去。这时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城内一片升平,一点不觉有异平时。项少龙先命禁卫和都骑军把官署重重包围,率亲随与滕翼、荆竣纪嫣然、肖月潭等直入官署。大门的守卫未及通传,已给他们制服。许商正和一众都卫将领在主堂议事,骤然看见项少龙硬闯进来,来不及反应,给数十把弩弓威胁得动弹不得。许商和手下诸将一齐色变,有上蔡第一剑手之称的高手,腰际佩剑根本来不及出鞘。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尤其项少龙理该仍在雍都。
许商仍保持冷静,沉声道:“上将军是什么意思?”
项少龙待手下缴去各人武器,出示虎符道:“本帅奉有王令,都卫军此刻开始,由本帅全权接管,谁敢不服。”
许商见到虎符,立知大势已去,回天乏术,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
项少龙见控制全局,下令道:“其他人给本帅押入牢房,只留许统领一人在此。”
当只剩下许商,项少龙登上主座,命许商在一旁坐下。滕翼和荆俊则在取得许商的统领军符后,赶去接收都卫军。
许商苦笑道:“你赢哩!”
项少龙语带双关地淡淡道:“这是注定的命运,我项少龙只是负责执行。由吕不韦毒杀先王那一刻开始,吕贼注定要悲惨收场,问题在许兄是否关心自己的结局。”
许商眼中掠过希望,沉声道:“上将军肯放过我吗?”
项少龙微笑道:“许兄该知我不是残忍好杀的人,管中邪和三小姐我都肯放他们走,现时他们该已安抵楚境,故眼下我只想知道许兄的心意。”
闻得管中邪的失败和被释放逃走,许商崩溃下来,叹道:“上将军果是无敌神将,你究竟想我怎样做?”
项少龙道:“只要许兄告诉我吕不韦紧急时的逃生路向,我立即送许兄和家小离城。”
许商仍在沉吟犹豫,项少龙道:“许兄若想再听得兰宫媛的仙曲,须立即下决定。”
纪嫣然柔声道:“吕不韦纵能逃出城外,最后仍是不得不死,许兄莫要失去时机。”
肖月潭淡淡道:“本人肖月潭,许兄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许商骇然瞧往肖月潭道:“你不是早死了吗?”
肖月潭狠狠道:“若不诈死,吕不韦焉肯放过我?你以为吕不韦真的器重你吗?谁当上吕不韦的手下,都只是他的棋子,随时可弃之杀之,你明白吗?”
许商终于屈服,道:“仲父在卧房中有条秘道入口,可通往城南‘百通街’一所大宅,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项少龙奋然起立,斩杀吕不韦这大仇人的时机,苦候十年,终于来临。
项少龙等围绕在地道出口处,无不大惑不解。图先两个时辰前领着荆俊、滕翼等人冲入仲父府,中了麻醉药的人倒满府内,独是找不到吕不韦,自然是从秘道逃遁。问题是到现在仍未接到有关吕不韦离城的任何报告,难道他仍敢躲在城内?实在于理不合。
荆俊道:“我们遍搜全城,看他躲到哪里去?”
图先道:“我们不如先搜查此空宅,若我所料不差,此宅必另有秘道,可通往城墙附近的住宅或仓库,在那处该再有出城的秘道。”
滕翼挥手示意,众手下忙展开行动。
纪嫣然叹道:“若是如此,这次我们可说棋差一着,皆因布在城外的哨岗,只留心几个城门的出入要道。”
肖月潭道:“吕贼必舍不得珠宝财物,走地道更远比不上走在路面上快,不如我们赌他一铺,赌他已离开地道,从陆路逃往边境去,因为咸阳的水路交通全被我们控制在手心里。”
项少龙断然下令道:“不用搜,我们立即出城。”
项少龙一众人等,偕同乌家二百多战士,轻骑全速离城,望赵境方向驰去,不片晌在离城里许处,发现脚印遗痕,其中一些车轮印痕特别深刻,显是负载重物,众人大为兴奋。
荆俊却皱眉道:“只看脚印,对方人数超过二千,实力远远超过我们。”
滕翼笑道:“逃走之兵,何足言勇,且其中必有妇人孺子,何须惧怕。”
项少龙正容道:“吕府家将,不乏高手,假若我们衔尾追去,他们可闻蹄声而测知我们虚实,必回头一拚。我们虽未必会败,但伤亡难免,故非上策。”
纪嫣然道:“假设我们能预估吕贼逃走的路线,凭轻骑马快先一步在前头埋伏,可予吕贼来个迎头痛击,又不虞被对方知道我们人少,当有十足把握。”
图先最清楚吕不韦的情况,道:“照足印的方向,他们该是逃往下游的大镇梧昌,那里的镇守是他的心腹,到那里可乘船顺水东去,否则凭脚力逃得多远?”
滕翼大喜道:“到梧昌途中有个叫狂风峡的地方,乃往该处的必经之路,凭马力就算绕道而行,顶多两个时辰可抵该地,我们不若就在那里恭候仲父爷的大驾吧!”
项少龙哈哈大笑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这次若没有图爷照拂吕老贼,我等势将功亏一篑。”
图先笑道:“哪里哪里,滕将军请领军先行。”
士气昂扬下,二百多骑旋风般去了。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一队长长的约三千人的队伍,静静进入狂风峡,只凭几个火把照明前路。
单看队形,便知这大批亡命的人个个心慌意乱,不但七零八落的断成多截,首尾不相顾,妇孺更远远堕在大后方,跌倒者亦无人理会。众人虽痛恨吕不韦,目睹此情此景,无不深感恻然。
项少龙道:“我只想要吕老贼的命,有没有办法把吕不韦从队伍中辨认出来?”
肖月潭冷笑道:“以吕老贼自私自利的性格,必会走在最前头。”又指着队头道:“那是仅有的几辆手推车,其中之一坐的必是吕老贼。”
项少龙道:“待前队百多人过去后,以木石把出口截断,我们再从容动手擒人。除吕老贼外,其他人要走便任得他们走!”
吕不韦的逃亡队伍前一组约百多人,刚出峡口,上方崖顶忽地滚下数十条树干和无数大石块,一时尘屑漫天,轰隆震耳,声势惊人之极。推下的木石立时把队伍无情地截断,两边的人乱成一团,哭喊震天,分别往相反方向逃命。跌倒的跌倒,互相践踏的互相践踏,情景仿如世界末日。
出了峡口的人四散奔逃之际,蓦地火把光四处亮起,二百名乌家战士策马从四方八面涌出来,放过其他背负重物的人,只向给十多个亲随护卫着亡命奔跑的吕不韦围拢过去。霎时间,吕不韦给重重包围,陷进绝境。吕不韦在家将圆形阵势的核心处,脸色苍白如死人,不住大口喘息。
项少龙偕图先、肖月潭、滕翼、荆俊、纪嫣然等排众而出,高踞马上,大喝道:“吕不韦,当年你派人偷袭我们,杀我妻婢手下,可曾想过有今天一日。”
吕不韦看到图先和肖月潭,怒恨交迸,气得浑身剧震,戟指两人道:“好!枉我吕不韦如此厚待尔等,竟敢联同外人来对付我。”
图先呸的吐出一口涎沫,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臭嘴,这句话该由我对你说才对。枉我如此忠心对你,你却为洗脱嫌疑,把随我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随便牺牲,你还算人么?”
肖月潭不屑道:“死到临头,仍是满口不知羞耻的胡言乱语,我今天在这里目睹你的收场,是要看到老天爷的公正严明,你还敢颠倒黑白,含血喷人?”
吕不韦登时语塞,瞧着百多把以他为中心瞄准待发的弩箭,说不出话来。
纪嫣然娇叱道:“先王待你不薄,你竟狠心将他毒害,吕不韦你比之豺狼禽兽更是不如。”
滕翼暴喝道:“徐先和鹿公都因你而死,给你多活几年,已是老天爷盲眼睛哩。”
荆俊厉叫道:“你这群蠢材想陪他死吗?立即抛下兵器,给我滚得远远的。”
十多名吕府家将你眼望我眼,不知谁先抛下手上兵器,转眼间逃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众叛亲离的吕不韦孤零零一个人呆立在重围中心处。项少龙等甩蹬下马,向吕不韦围拢过去。
“锵!”
项少龙拔出百战宝刀,刹那间,他脑海内掠过无数毕生难忘的伤心往事,而这些都是吕不韦一手造成的。春盈等诸婢和许多忠心手下们逐一溅血倒地;青春正盛的赵国三公主变成他拥在怀内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庄襄王临死前的悲愤眼神;鹿公的死不瞑目,一一掠过他的心头。他的心湖像给投下巨石,激起令他神伤肠断的悲情。忽然间,他发觉手中的百战刀没入吕不韦的小腹内去。
吕不韦身子忽向前扑来,迎上他的百战宝刀,原来给滕翼在背后以墨子剑重劈一记。耳中还听到滕翼道:“这是献给倩公主在天之灵的。”
吕不韦倒在他身上时,已变成一具尸体,什么功名富贵,与他再没有半点关系。项少龙虽手刃仇人,可是心中虚虚荡荡,一片空白,毫无得报大仇的欢欣。对于人与人间的互相残杀,他打心底生出厌倦。
天终于发亮。
经过三天两夜的兼程赶路,众人终于支持不住,扎营休息。离牧场尚有一天的路程。项少龙一路上非常沉默,此夜天色极佳,满天星斗,伴着一弯新月,疏密有致的广布苍穹之上。项少龙与纪嫣然离开营地,来到一座山丘之上,背靠背悠然安坐在高可及膝的长草中,感受着夫妻间真挚深厚的感情。
项少龙的心神放松下来,在这一刻,吕不韦的事似在遥不可及的距离之外,小盘对他的威胁也似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他忽然记起在二十一世纪时看的那出电影《秦始皇》里,吕不韦并不是这样死的,他是因受到举荐嫪毐的牵连,被嬴政免去相国之职,发配他到食邑河南。因吕不韦仍与六国权贵暗中互作勾结,图谋不轨,再被嬴政遣往蜀郡,更发信谴责他。吕不韦自知难逃一死,喝毒酒自荆现在的情况显然完全是两回事,难道自己竟改变了历史?
胡思乱想间,纪嫣然的昵昵娇声在耳旁响起道:“夫君大人在想什么?”
项少龙心中一阵冲动,差点要把自己的“出身来历”向爱妻尽情倾吐。最后还是强压下去,苦笑道:“我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纪嫣然道:“嫣然明白夫君大人的心情。人是很奇怪的,有时千辛万苦的想完成某一个目标,可是当大功告成,反有空虚失落的感觉。幸好不是所有事情是那样子,像人与人间的感情交往便可与时并进,日趋深刻。当然哩!也免不了会有反目成仇的情况出现。”
项少龙点头道:“只是听嫣然说话,已是我人生的一大享受,能与嫣然终老塞外,夫复何求?”
纪嫣然钻入他怀里去,枕在他肩头上,美目深情地凝注天上闪闪的星儿,轻轻道:“自昨天开始,嬴政成为正式的秦君。不知嫪毐和太后是否……唉……嫣然实不该提起此事。”
项少龙苦笑道:“贤妻不必介意,事实上我早想通此事。人力有时而穷,总不能事事称心顺意,对太后我是无能为力。现在只希望回到牧场,乌果等早安然回来。”
纪嫣然叹道:“嫣然也希望快点离开这地方,永远不用回来。”
次日清晨,众人拔营起行,依照原定的秘密路线,往牧场潜去。
到黄昏时份,牧场出现在前方远处。
作为先头部队的荆俊忽地掉头驰回来,脸色难看之极。
众人心中骇然,知道情况不妙。
荆俊沉声道:“牧场被人重重包围起来。”
在星月之下,大地一片迷茫,众人伏身高处,俯察情况。在牧场城堡箭矢不及的远处外营垒处处,数万秦军,把城堡围个水泄不通。不过城堡仍是完整无缺,敌人显然没有发动过任何攻击。乌家城堡暗无灯火,像头熟睡的猛兽。秦军寨中不时传来伐木劈树的声音,显然正赶制攻城的工具。
滕翼狠狠道:“定是尉僚的军队,嬴政真狠。”
肖月潭不解道:“照理他们怎都该先作佯攻,以消耗我们的箭矢和精神体力,为何竟如此按兵不动?”
纪嫣然想起城堡中的琴清和不足百人的兵力,咬得下唇渗出血来,沉声道:“尉僚是在等我们回来,幸好他们不熟地形,想不到我们会由这条路线潜返。”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嬴政要亲来秘密处置我们,以保证消息不会外泄。”
肖月潭细察下方秘道的入口,远在敌人的营帐和防御工事之外,松一口气道:“我们须趁嬴政抵达前的宝贵时光,由秘道返回城堡,立即率众赶快离开。”
众人当然不会反对,忙付诸行动。半个时辰后,他们神不知鬼不觉下潜返城堡内,当项少龙把琴清的娇躯拥入怀内,仿如隔世。由于战马们曾受过进出地道的训练,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仍把敌人蒙在鼓里。
滕翼忽然失声道:“怎么?乌果他们仍未回来?”
项少龙心头剧震,轻轻推开琴清,骇然道:“没有理由的。”
正和滕翼说话的陶方黯然道:“看来乌果已出事。”跟着续道:“敌人昨晚突然在城外出现,且是由四方八面涌来。幸好他们一直按兵不动,否则我们不知该死守还是逃命好。”
肖月潭脸色凝重道:“我们现在得立即撤走,因地道一事只能瞒过一段时间,早晚会给他们发觉,那时想逃都逃不掉。”
项少龙断然道:“我们分批逃走,我怎都要待至敌人发动攻势那一刻才走。周薇已失去相依为命的兄长,我再不想她连心爱的丈夫都没有了。”
图先哈哈笑道:“要走就一起走,让我们一同试探老天爷的心意吧!”
项少龙等登上城墙,遥望像漫山萤火的敌阵。双方实力悬殊,根本没有一拼之力。尤其项少龙等日夜赶路,早成疲兵,这场仗不用打也知必败无疑。
滕翼道:“看敌阵的布置,当知尉僚精于兵法。”
肖月潭叹道:“嬴政想得很周到,调来这批与少龙毫无关系的外戍兵,恐怕他们对攻打谁的城堡都是糊里糊涂。”
荆俊奔上来道:“预备好一切,是否该先把马儿带往预定的秘谷,使得逃起来时方便一点。”
纪嫣然道:“不若我们溜往秘道入口处,尽最后人事等待乌果他们,总胜过置身重围,来不及逃走。”
众人默然不语,瞧着项少龙。项少龙自知娇妻之言有理,近六百的人和马,加上干粮食水,若要全体无声无息安然从地道离开,没有个把时辰休想办到。遂勉强点头道:“好吧!”
荆俊领命而去。
滕翼忽地剧震道:“嬴政来哩,乌果他们也完了。”
众人骇然大震,循他目光望去,一条火龙由远而近,源源进入敌军帅帐的营地内。
项少龙当机立断,喝道:“立即撤走。”
“咚!咚!咚!”战鼓响起。众人面面相觑,嬴政连夜赶来,尚未有机会坐下喝一口水,立即下令进攻,可见他要杀项少龙的心是多么坚决。
项少龙惨然道:“小盘!你太狠心!”
纪嫣然道:“弃马!我们只能凭双腿逃命,否则就来不及。”
各人领命去了。眼看敌人压倒性的兵力从四方八面向城堡迫来,他们的心直往下沉。纵然他们从秘道离开,只是重蹈吕不韦的覆辙,最后终会被脚程快上数倍的敌骑追上。假若这是一种报应,则老天爷就太过无情无义。
城门被撞破的时候,项少龙方仍有一半人未能进入地道。
无奈下,项少龙下令所有人全避进新建成的衣冠冢内,作为掩护,并把特厚的大铁门关起,希望多争取一点撤走的时间。
最好是小盘以为他们早溜走,放弃搜索,更是理想。不过人人均知道只是妄想,整个城堡的人忽然消失,当然是有通往城堡外的秘道。尉僚若不能把地道找出来,如何向新登基的秦王交待。
冢堂内众人你眼望我眼,瞧着正鱼贯进入秘道的战士,听着外面隐约传来越趋喧腾的喊杀蹄音,无不心急如焚,又只能听天由命。“隆隆”响声不断传来,显示敌人正在破门入屋,逐一展开搜索。
“砰!”
眼前的铁门终于传来撞击的声音,显示敌人的魔爪伸展到这里来。一轮碰撞无功,沉寂下去。众人的心提到了咽喉处,呼吸困难。预料敌人下次会出动扎上檑木的撞车来破门。一刻钟的时间,像永世般漫长。
殿内的项少龙、纪嫣然、滕翼、荆俊、图先和十多名乌家战士,掣出弩弓,准备拚死守着大门,好让其他人有多些时间安然离去。众人失去说话的意欲,这时除他们外,仍有三十多人尚未能进入地道。幸好当日设计地道,特别注重地道的通气装置,否则恐怕未离地道,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早给闷死。
项少龙不由望往高置墓堂正中小盘母亲妮夫人的灵牌,心中苦笑,暗忖妮儿你有没有想到,我项少龙会有一天被你的爱儿亲手杀死?
“轰!”
整座冢庙晃动一下,不过大铁门仍是纹风不动。
“轰!”
封着大铁门的三支铁闩同时往内弯曲,门隙扩大,透入外面火把的光芒,喊叫声立时变得真切,潮水般从外涌进冢堂里。此时除他们外,其他人均进入地道。
项少龙喝道:“快退进去!”
谁还敢于此时怠慢,忙向地道蜂拥而入。尚未有机会把地道上方铁盖合上,轰然巨响,两扇大铁门连着部分砖石颓然倒下,扬起一片灰尘。项少龙、滕翼、荆俊和纪嫣然四人守在地道入口处,准备对来者格杀勿论。他们是不得不这么做,整条地道塞满人,若让敌人衔尾追来,他们休想有人走脱。愈能延迟敌人知道地道出口方向的时间,他们活命的机会愈大。火光从地道口映下来。项少龙等移后少许,避到火光不及的暗处。
上面有人喜叫道:“入口在这里!他们竟没时间合上盖子。”
项少龙等心中叫苦,地道入口外的冢堂倏地鸦雀无声,接着是跪倒礼拜的声音。项少龙四人你眼望我眼,想到是小盘龙驾至。
一阵沉厚有力的声音道:“大王明鉴,刚才微臣贴地听声,发觉叛贼尚未离开地道,所以只要我们灌入浓烟,保证可歼除部份叛贼。然后微臣再遣人循最接近冢墓的城墙方向搜过去,找到出口,应可把叛贼一网成擒。”
项少龙等听得牙痒痒的,又是心中惶恐万分,偏是一筹莫展。此人该是那尉僚,嬴政出奇地默不作声。
“噗!”
是有人跪地的声音。
李斯的声音在地道口外响起,颤声道:“大王开恩!”
尉僚奇道:“廷尉大人?”
然后是一片奇异的沉默。
尉僚的声音又道:“大王请立即颁令,否则时机一去不返。”接着再干咳一声,问道:“大王为何只看着这里供奉的灵牌?”
项少龙等心中升起难以形容的感觉,恍然小盘正呆瞧着他至爱的母亲妮夫人的灵位。此刻除他们外,其他人已越过地道中段,尚有两刻许的时间,应可撤离地道。
不过若小盘接受尉僚的提议,他们仍是死路一条。
小盘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道:“尉卿和其他人全给寡人退出去,只李卿一人留下。”
尉僚愕然道:“大王……”
小盘大喝道:“退下!”
足音响起。
到所有人远去后,小盘沉声道:“如何可教天下人不谈论这件事?”
李斯答道:“只要大王征服六国,统一天下,那时大王之令遍行大地,严谕谁敢提到项少龙三个字,谁就杀头,必然人人噤口,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小盘冷冷道:“若他们嘴巴不说,却写成史书,有何法应付?”
李斯道:“那时大王就坑那些人,烧他们写的书。”
下面的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焚书坑儒竟是因自己而起的,同时被烧的巫卜之书,只是掩人耳目的陪葬品。
小盘又道:“吕不韦为项少龙所杀之事该如何处理?”
李斯朗声道:“这个更容易,说他畏罪逃回食邑,最后饮毒酒自尽。”
足音响起,有人来至入口旁。
一阵静默后,小盘的声音轻轻传下来道:“师傅!愿你一路平安!”
接着是小盘的断喝道:“立即撤军!”
足音远去。
项少龙强忍着的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心中深切感受到那种创造历史的动人滋味。当小盘踏出乃母衣冠冢的一刻,他再非那来自邯郸的赵小盘。因为他完全割断和过去的关系,真正地成为嬴政。以后他的心神会用在统一天下的大业上,他跨过倒下的铁门那一刻,六国注定逐一被歼的命运。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没有人能击倒的超级霸主——创建中国,被誉为千古一帝的秦始皇嬴政。
项少龙等收拾情怀,追着大队由隧道口逸出,赫然发觉乌果竟和众铁卫杂在队中。原来他们因昌文君控制水路,被迫改从陆路赶来,故比嬴政要迟上几个时辰,却刚好在地道出口附近与他们会合。乌果同时带来嫪毐被车裂于市的消息,朱姬替他生的两个儿子则给活生生(火局)死,都是王翦告诉他们的。至于朱姬,则传被押返咸阳。众人当然晓得朱姬已完蛋,被押返咸阳软禁的只是嬴政安排的替身。
待嬴政大军撤走,众人再返回牧场,乘马从容离开。项少龙还带走赵倩诸女包括妮夫人的灵牌。三个月后,他们终于安抵塞外,完成渴求以久的梦想。
由于这次叛乱的吕不韦和嫪毐均是六国的人,加上郑国渠一事暴露韩人的“破秦计”,而更为嬴政担心的是怕六国来的人继续散播“谣言”,竟一意孤行,颁下“逐客令”,使从东方来的客卿人人自危。
李斯知道自己实在知得太多不该知的事,却更清楚嬴政要统一天下的渴望,遂冒死进谏。
其词曰:“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
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
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臬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
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
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书中又道:“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李斯慷慨陈词的上书,不但表达对嬴政的绝对忠诚,还阐述铁铮铮的历史事实。终使嬴政收回成命,撤销“逐客令”。
项少龙和纪嫣然的老朋友韩非在此时被嬴政慕其名强索入秦。然因他始终心怀故国,处处为韩说话,兼之口齿不伶俐,故不为嬴政所喜。最后更因开罪姚贾和李斯,加上两人忌他才华,被毒死狱中。
嬴政扫除吕不韦和嫪毐后,收揽秦国的大权,遂展开征服六国的大业。六国这时早失去独力抗秦的力量,可是他们联合起来,仍在嬴政即位后的第六年使秦人吃了三晋和楚人的一个亏,韩闯于是役不幸战死沙常田单由于失去吕不韦的支持,失势下台,齐国从此再无杰出人材。嬴政亦学乖了,改采李斯和尉僚的献计,巧妙地运用贿赂、离间、分化等种种手段,把六国逐一击破。
秦王政十四年,韩王安首先对秦屈服称臣。翌年秦军杀人新郑,灭韩。
被项少龙一手提拔的桓齮,此时积功至上将军,不幸遇上可使项少龙惨吃败将的李牧,被其大破于合肥,无面目再见嬴政,避隐燕国。
终于到了王翦和李牧两大名将正面对垒的时刻。
秦军在王翦和杨端和的率领下大举攻赵,李牧迎之邯郸城外,彼此僵持不下,岂知郭开受李斯反间计所惑,竟怂恿赵王换将,李牧拒不受命,结果被赵王赐死。大树既倒,赵国再无可抗王翦之将,遂被秦军以狂风扫落叶之势,扫入历史往昔的回忆里。
秦王政十九年,太于丹派荆轲入秦图刺嬴政,事败后当场惨死。嬴政遂出师有名,派王翦攻燕,大破燕人于易水之西,翌年攻入燕人的蓟都,杀太子丹。
王翦之子王贲,攻占楚人十余城。次年他再大展神威,决水灌大梁,破之,魏亡。
二十三年,王翦攻楚,在平舆大破楚军,次年与蒙武破寿春,楚王和李园被俘,李嫣嫣服毒自杀,楚亡。
秦王政二十六年,王贲攻入临淄,齐王田建投降。
六国至此云散烟消,尽归于秦。
嬴政仍记着项少龙所说的“始皇帝”三字,于是命群臣研究是否适合他统一六国后的身份,众人自是大声叫好。于是嬴政自号始皇帝,废分封诸侯之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收天下兵器,铸金人十二;统一度量衡;定币制;使车同轨、书同文;徙天下富豪十二万户到咸阳,确立日后中国的规模。
当嬴政登上始皇帝的宝座,宏伟的怀清台同时建成。子民还以为是因他们的帝君为怀念寡妇清而建。只有像李斯、王翦等有限几个知情者,方知嬴政实是因怀念着已远离中土的项少龙而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