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椒房殿中,烛光吞吐。吕雉面色凝重地坐在座上,向立功者王吸询问当时的情形。
擒韩信之时,虽有三千御林军护驾,吕雉依然如临大敌不敢在场,只为惧怕那韩信的“绝顶武功”。只是在擒住韩信之后这才摆驾钟室殿。
“青阳侯,你说你们几个轻而易举就将韩信擒获?”吕雉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青阳侯王吸答这问题也是十分困惑:“为臣原以为擒那贼子将士们必伤亡惨重,却料不到这般易与,五招之内就将他擒拿。”
“是否因韩信练功走火正在病中,故而众位将军能轻易将他擒住?”吕雉猜测道。
王吸摇头说道:“他那病是装的。当时他曾奋力反抗,身手矫健得很,绝不似练功走火。”
“这就不对了。”吕雉说道:“那贼子的武功本宫清楚得很,若他那病是装的,就凭你们几个绝不是他对手。莫非在钟室殿擒住的并不是韩信,而是一个替身?”
“这倒不会。为臣随那贼子多年,他长什么样子就是烧成灰也认得出来。咱们擒住的确实是韩信无疑。”王吸很断定地说道。
“本宫并无否认爱卿功劳之意。韩信死前本宫也见过他,也认为是那贼子。只是韩信武功绝顶,就是那西楚霸王项羽也能斗得一斗,怎会突然武功大减,被尔等擒住?还有那韩信养的数百名死士,何以不见一人落网?青阳侯,你负责守卫京畿,居然那淮阴侯阴养死士也不知情。要是那贼子袭击太子得手,盈儿被他捏住,只怕咱母子二人都要向他下跪求饶了。”吕雉措辞严厉起来。
王吸冷汗出了一背,忙不迭道:“是为臣失职,让皇后与太子受惊。好在有惊无险,终将那韩信除去。但是以为臣看来,韩信阴养死士之说,恐怕是子虚乌有。为臣奉命搜查那淮阴侯府,掘地三尺也未查出有什么藏人之处。这长安城城内城外,哪一处为臣手下都探查过,绝不可能有藏数百人的地方。”
吕雉看着王吸那紧张样,淡淡一笑:“爱卿之谨慎本宫清楚。但韩信那贼子狡计多端,只看他打的那些仗就知道,哪一仗不是出乎对手意料之外。本宫以为,死士一定会有,只是难以查出而已。只要本宫略施手段,定能将奸党一网打尽。”
黑道大嫂要出高招,王吸赶紧请教。吕雉便道:“这般,这般——等那奸党出现,不要声张,暗中尾随其后,定能查到奸党的巢穴。”
吕雉果然手段毒辣,说给王吸的办法是将韩信的尸体抛在城外的乱石岗,看谁来为他收尸。
想那些死士对韩信是这般敬仰,被贬为淮阴侯无兵无权还要跟随他造反,一定不会让他暴尸荒野。以韩信的尸体为诱饵,钓出那些跟随他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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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罩下,从那上坡之下的小道上,缓缓驰来一辆马车。月色之中,赶车之人带着一斗笠,满脸悲痛,正是那书中的男猪脚韩淮楚。
听闻那韩氏三族被夷的消息,虽然这是历史书所载韩淮楚无力改变。可是那韩氏一门被屠,韩淮楚心中还是十分难受。
韩氏三族被夷,是哪三族?父族母族妻族。那淮阴侯府里,只要是与韩信沾上一点亲的韩氏宗族,都被拖到菜市口砍头。不沾亲的家丁婢女,本是侯府买来的奴隶,就被官府收监,等到日后送到奴隶市场叫卖。另外快马颁下吕皇后懿旨,命令淮阴与临淄两地官府,收捕韩氏三族中人。
父族母族,皆是那淮阴城与韩家沾亲之人。当初韩淮楚在临淄时,就有转弯抹角的亲戚从淮阴城来向他这位齐王投亲,只指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能过上好日子。哪知这场无妄之灾,却将这些人送上了断头台。
妻族就是临淄城安家那一族。安若素千般不好万般不该,到底与她曾经恩爱过一场。如今却受韩信的牵连,累得合家被斩。想起当初成亲之时安家那一张张笑脸就将成为黄泉路上人,韩淮楚不由心中揪然。
尤其韩淮楚听说安若素的尸体也随那韩信一起抛弃在这乱世岗无人收敛,韩淮楚如何能够忍心。
“怎么着也要把若素的尸骨收敛,埋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日后祭奠起来也找得到地方。”韩淮楚打定主意,就花重金雇来一驾马车,来到这乱石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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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车到了乱石岗下,韩淮楚将马车停住,沿着那山路向岗上走去。
一堆乱石之中,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无头的,有头的,其状惨不忍睹,俱是这场灭门之祸淮阴侯府罹难之人。凄风呜咽,鲜血染红山野。
有头的尸体中,一眼便见那替韩淮楚而死的韩信。那尸体张大着口,想是韩信死前被布袋罩住,拼命呼吸挣扎。
果然如史书中所载,只见韩信心口上赫然插了一把竹签。
韩淮楚望着那把竹签,心中说不出的产生一股悸痛,就仿佛那把竹签插在自己心口一般。
韩信就是他的影子,他就是韩信,韩信就是他。吕雉杀韩信的理由是因他造反。但韩信纵是不反,安安分分地做他的淮阴侯,汉室又何能容他在世?自己若是不及时抽身,真能安然一世吗?
就在韩信尸体之旁,躺着一具女尸,脸色艳魅如生。这便是那安若素的尸体。脸色鲜艳,只因她吞金之故。
韩淮楚望着安若素的死尸,想起她那绝代风华与往昔与她相处的日子,心中横生一股悲思,弯下腰将她尸体抱在腕间。
突然韩淮楚一个转身,虎目向那坡下一条山涧探去。
在那山涧内,水下趴伏了一个人。
能将身体藏去水下者,闭气功夫那是了得,应该是一流高手。只是因憋得太久,刚才出来换了一口气被韩淮楚听到动静,这才暴露行迹。
“好家伙!原来韩信那尸首抛在荒野是个诱饵。”韩淮楚心中已经彻然。
吕雉欲搜捕韩信养的死士,只是那些死士听到韩信只是一个替身,早已一哄而散,她算是白用了这番心机。但她这般设计,没有钓出那些死士,却将韩淮楚暴露出来。
就算有千军万马,以他现在的武功亦丝毫不畏。但是要带上一具尸首,绝难脱身。
韩淮楚很快镇定下来,放下尸体,大踏步向那山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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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涧只半人高,清可见底。韩淮楚不往那山涧走近,那人还藏得住。韩淮楚往那涧边一站,如何藏得住人?
“你是何人?到这涧边来作甚?”那人被韩淮楚这么一逼,只好跳出水中,浑身湿漉漉,向韩淮楚紧盯过来,目光中充满怀疑。
韩淮楚一见那人,顿时一怔。
原来藏在山涧者便是那个告韩信谋反的栾说。
这栾说本是那韩信的师傅,韩信一身武艺都学自栾说。就因在齐国被自己逐走怀恨于心,又因误将韩信当成自己,故而投在吕泽门下,为吕雉监视淮阴侯府的动静。哪里知道那韩信将计就计,利用栾说转移吕雉的视线,以为他要袭击太子。若不是自己查出韩信的计划,韩信那计谋就要得逞。可说这栾说告发韩信,完全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等小人,今日撞在我手,少不得要让他吃点苦头。”韩淮楚拿定主意,不露声色道:“这位老兄,我没听错吧。这乱石岗又不是你家的,我怎来不得?”
“他奶奶的!你这一个小小百姓,竟敢对大爷如此说话,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你知不知道大爷是何人?”栾说呲着牙吼道。
“你是哪里的大爷啊?”韩淮楚笑问。
“听好了,大爷姓栾名说,是当今吕皇后长兄周吕侯府中两位少爷的教头。趁着大爷心情好快快滚开。滚得慢了,大爷一拳砸下去,叫你变成肉饼。”栾说昂起头,很矜骄地说道。
“哎呀呀,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原来就是富贵人家一个教头。我可不知道怎么滚,要不阁下给我示范一下?”韩淮楚斜着眼笑道。
栾说大怒,挥起海大的拳头一拳呼地砸出。
就见韩淮楚右手一个弧形划出,一牵一带。栾说一拳砸老,未砸到韩淮楚,反而收势不住砸到了自己的左肩。顿时只听咔嚓一声,肩胛骨敲碎,一支左臂垂顿下来。想要活动那垂下的手臂,一动之下,便是锥心的疼痛。
这肩胛骨一碎,不要一年半载休想复原。且要上夹板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痛苦难以忍受。
“咫尺天涯大法!”栾说吃了这般大亏,方知遇到一位绝顶高手,大吃一惊,一双怨毒的眼狐疑地望着韩淮楚。
卸力打力以柔克刚那是昔日钜子莫庄的绝技。江湖传言,钜子莫庄生前曾将咫尺天涯大法传给韩信。那韩信已经死在长乐宫钟室大殿,今日遇到的这位高人又是谁?
“栾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侠究竟是何人?”栾说颤声问道。
“吾乃江湖一隐士也。今日被你言语冲撞,施以薄惩。半年之内伏卧在床,你那肩上的伤当可痊愈。”韩淮楚悠悠说完,走下山坡,一跃上马,挥起马鞭径直而去。
“这人除了面貌不像,单看他身形,却是极像那死去的韩信。韩信有绝顶武功,怎会轻易被几个御林军将军擒住?”站在乱石岗下的栾说却在愣愣地盯着韩淮楚那远去的背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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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中,吕雉望着那上身紧缠绷带由担架抬回来禀报的栾说,惊讶道:“栾教头奉本宫之命去查韩信乱党。你武功不弱,谁能将你伤成这般?”
栾说阴阴着脸道:“一江湖绝顶高人耳。此事正要向皇后禀报。”说罢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吕雉会意,屏退左右,只留栾说一人在宫中。栾说这才开口,说道:“小人怀疑被皇后诛杀在钟室殿死去的并非是韩信,而是一替死者。”
吕雉大吃一惊:“栾教头何出此言?”
“小人问过青阳侯,在钟室殿擒那韩信之时,韩信所出的招数尽是我圣剑门的路数,且内力不深。想那韩信当年在泰山日观峰大破大三才剑阵,一人力压圣剑门二十七名弟子,那是何等精妙的招数,怎会用上圣剑门的武功?而伤小人的高人,用的是昔日墨家钜子莫庄的绝技咫尺天涯大法,内力深不可测,而且体型与韩信一模一样。小人据说,莫庄曾将此绝技传于韩信,除他之外并无传人。就连关门弟子虞姬也未传授。而且小人看见那人走到乱石岗上,起初将淮阴侯夫人尸体抱起。后来识出小人在暗中窥视,又将那尸体放下。想那人无缘无故抱着一具尸首作甚?故而小人以为,伤小人者极有可能便是那韩信,他是不忍其夫人抛尸荒野,为她收尸而来。”栾说禀道。
吕雉腾的一下从座上站起,面孔顿时变得刷白。
“这么说来,那日来长乐宫的并不是韩信,韩信知道本宫欲对他不利,故而找人代死?”吕雉焦躁不安地问道。
栾说在担架上看了吕雉一眼,哼了一声:“韩信能想出这诈死之计,一定是算出来长乐宫有性命之忧,欲瞒天过海,实施他更大的阴谋。”
“这贼子真是机关算尽!”吕雉叹道:“他三族被夷,竟也能忍受,这是忍常人之不能忍,欲要行大事也。皇上远在河北,他在暗处本宫在明处,且其党羽至今一个也未捕获。一旦他阴谋得逞,后果实在难以设想。”
“皇后明鉴,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若在淮阴侯府皇后还可防备,而今他遁迹江湖之中却是防不胜防。小人以为,必要斩杀以绝后患。”栾说趁机奏道。
“如何设法找出他的行踪,栾教头可有主意?”吕雉问道。
栾说阴阴一笑,说道:“建成侯府中养有一巨獒,先饿它一天,再放它到乱石岗去。”
吕雉惑道:“栾教头这是何意?”
“韩信夫人暴尸荒野,上次他收尸不成,必会复来藏在暗中等候机会。若是纵犬咬他夫人尸身,他如何能忍受得住?只要他一露面,就地将他斩杀永绝后患!”栾说恶狠狠地说道。
“韩信能忍三族被夷,未见得会为他夫人尸体暴露行迹。这办法只能姑且试试。”吕雉揣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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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石岗下,传来巨犬的汪汪叫声。每一声犬吠,听得韩淮楚是心中揪然。
那栾说被自己所伤之后,这岗上又换了别人在暗中窥视,而且窥视者不只一人,竟有十来名一流好手。想为那安若素收尸,一直苦于等不到机会。
那只巨犬之后看似无人,韩淮楚却听出有千军万马伺伏在周围,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
不用引路,岗上那些尸体的血腥味已经勾起那只恶犬的食欲,直向岗上奔来。
出手,自己行迹必会暴露。不出手,安若素那具尸体就会膏于犬吻。
“他奶奶的!吕雉那婆娘的手段真毒,这是要逼我现身啊!”韩淮楚暗骂一声,手中扣了一柄飞刀。就等那巨犬窜来,给它来个一刀毙命。
呲牙咧嘴,站起足有一人高的巨犬只向死人堆冲去,饿了一天的它闻着那血腥味已经急不可耐。
韩淮楚正欲振腕抖出飞刀,突然从天空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一起,那凶猛的巨犬陡然一停,眼珠子直往上看去,整个身躯纹丝不动,仿佛陶醉一般。
一只巨大的仙鹤出现在树梢之上。仙鹤上跨坐了一位老道,须发皆白,手中横着一笛,凑在唇边吹奏,飘飘有出尘之态,却是那随赤松子修仙而去的安期生,浑不似在论战大会上韩淮楚看到的又老又糟模样。
“万妙清音!”韩淮楚闻着那笛声蓦然一震。
博浪沙天池真人弟子姬风以一曲万妙清音吹得秦军千军万马陷入沉睡,而今这安期生拜赤松子为师,竟也学成这手惊世骇俗的绝技。
就见那仙鹤一个俯冲,停在死人堆旁。那安期生跳下仙鹤,先将韩信的尸体抱起放在鹤背,又抱起安若素的尸身,向那仙鹤一跨,就要离去。
山岗上传来一阵怒喝,呼喇喇一下子从暗处跳出十余人来,正是吕雉布下的暗桩,齐向死人堆奔来,便欲阻拦安期生抢走尸体。
却哪来得及?只听一声鹤唳,仙鹤载着安期生与韩信安若素两具尸体,直冲云霄摩云而去。
韩淮楚望着那仙鹤在空中翱翔的身姿,内心一阵激动。
“到底是血浓于水,安期生一个仙道中人,也不会忍心他孙女暴尸荒野。那韩信是他孙女婿,他也一并将尸体抢走。安期生既然到此,不知天池真人可在左近?”
白云悠悠,并不能回答韩淮楚心中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