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想和我一对啊?BABY和小明?我看你还是就叫我地主算了。"红灯换成了绿灯,他发动了车子,继续向前驶去,目不斜视。
哎不对哎。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明明是我死皮赖脸的去要的陈晓明的电话,可是我都还没有行动他就主动送上门来了。事情本来的脚本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啊。
“我说兄弟,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饭可以不?老子饿得胃液都快要没有了。”耐不住寂寞的穿格子衬衣的男的从后面伸出一只手在地主面前挥了挥,表示抗议。
“吃什么?你吃饭没?”他想了想,微微侧头问我。
妈的,我没出息的鼻子一酸。有多少年没有人问过我吃饭没有了?天知道我每天过的一种什么样的生活。能吃的时候一天吃五顿,不能吃的时候三天吃一顿。我偷偷去在网上查过,这个好像叫做交替性暴食厌食症。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我又这么不规律的饮食习惯。还记得有一次在寝室里,凌晨四点钟,所有人都睡了,我胃很不舒服。独自一人跑到卫生间里呕吐,那天本来就没有吃饭,真正的吐到胃液都流了出来。那些脏污的液体流得我一身都是,还是呕吐不止,最终以我昏迷过去作为结束。
我醒来的时候还是在厕所,但是初升的太阳光凌乱的洒在我的脸上。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边是厕所里面的垃圾桶,垃圾桶已经倒了,室友们用过的卫生巾散落得到处都是。我全身僵硬发冷颤抖,昏倒的时候头碰到了墙上肿了好大一块。我哆嗦着从冰冷的水泥地板上面站了起来。先把垃圾桶收拾好,然后清理安静厕所里的呕吐物。最后才到洗衣台那里将水管开到最大,疯狂的往自己的嘴里灌满自来水,当觉得胃鼓起来了,又有了东西才好受一点。爬回床上睡觉,后来的那一觉我睡得非常香,也没有做噩梦。
我也会觉得我是一个可笑的人,要用疯狂的折磨自己来达到让自己舒适的目的。
醒来之后我寝室的其他两个同学都去上学了,只剩下我和露姐。我扔过一支烟给她,轻轻的说,“嗨,亲爱的。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昏倒在厕所里面了吗?”
她不解。
我继续问,“你知道那种感觉是有多绝望吗?”我深深的吸一口烟,故意不吐出烟雾让它在我的肺中一直停留,“我是进入了一种完全没有意识的状态,我想,死亡,不过也是如此了。”
她也笑。她比我大上几岁,很合时宜的磨蹭在80后和90后之间,总是骂我们90后的没头没脑没脾气。有次我一个人在寝室里面割腕,她刚刚回来看见,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去她书桌下面取出一把超大水果刀到洗衣台上一边哼歌一边清洗,洗去上面的灰尘之后夺过我手上的已经沾满血迹的铅笔刀将水果刀递给我,说,“宝贝,用这个,死得更快。”
我当时没接,直接傻了。她经历得比我多很多,所以我觉得有的时候她的话不得不听,因为不是真的要死,我还有路要走有事要做,尚且只能如此。
“死,你那也算死亡的感觉?”她翻了身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看着在蚊帐之中难以轻易散去的烟雾,“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五年,有过三个孩子。第一次还没有成形时就被我做了,第二次是个女儿,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了。当时没钱,就一直拖一直拖,拖到了她六个月的时候才去做,我肚子都很大了。那时必须做引产才能将她流掉。”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一根细细的线,稍微一触碰就完全断掉,“我在医院住了一周,第七天的那晚上终于将她流掉,我看见了她,她小小的身体全身紫色,蜷缩成一团。我刚想伸出手碰碰她,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士走了过来,用镊子指着她告诉我要花四十块买黑色塑料袋然后拿去火葬场烧掉。其实我想说不,可是已经晚了,我男朋友已经拿了塑料袋过来将她装了进去。这是我的女儿。”她声音有些嘶哑,但是语气平静缓和想在叙述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那么淡然。
我灭了烟,也学着她的样子躺着。
她继续说,“第二年,我又怀孕了。这次怀的是个儿子,那正是我上高三的那算时间。我这次坚决的告诉我男朋友,无论如何,就算付出任何的代价我都要将他生下来!我不能再次看见我的骨肉被轻贱的装进一个只值四十块钱得黑色塑料袋里,即使他没有生命没有呼吸没有笑容我都不能,我做不到!”
“那你生下来了吗?”我感觉到自己的流水在蔓延,应该是汹涌而出,模糊我的视线打湿我的枕头不说,更乱了我的心智。
“当然。那是我这辈子最落魄的一段时间,可我从不后悔。你知道吗阿漓,当我告诉我男友我要将他生下来的时候他说我疯了,他说他在也不想见到我。可是我仍旧义无反顾。那时,我不能回家,不能告诉我爸妈,我只能说我在北京集训美术,可实际上却一个人住在一个荒僻的小镇上。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在那个镇子上的卫生所,租了一间一百块一个月的小房间。我穿着农村妇女穿的大花衬衣,肥厚又宽松的裤子。变得邋遢不堪,不梳头甚至懒得洗澡。我会在他们当场天的时候去早市买菜回来做,会为一毛钱和小菜贩们吵得天翻地覆。吃过午饭后去和镇子上闲散的妇人们打麻将,两毛四毛八毛,有时候我会赢他们十多块,便觉得安逸无比。傍晚我又回小房间里做晚饭来吃,有时候会做鱼汤,有时候给自己煲鸡汤。吃完饭后画会素描,或者速写,其实那时我更想画油画,但是我没有多余的钱去负担昂贵的油画工具,只是我在那段时间里唯一遗憾的事情。”
“那后来呢?”我用被子捂住了脸,因为我已经哭出了声音,又却不想任何人听到。
“我在小镇上住的第六个月时,我独自一人在卫生所生下了他。我给他取名字叫做年安,年年平安的意思。他很白,很胖很健康很可爱,他的眼睛很像我,但是嘴巴更像我男朋友。我是第一次生孩子,当时羊水破了我就已经不能动了,我自己一个人,很痛很痛。我倒在房间里凹凸不平的地板上,不能喊,嗓子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我知道要生了,艰难的自己褪去裤子,咬着衣领将他生了下来。还好他很健康,算起来也是我做得最骄傲的一件事。所以阿漓,跟我比,你说哪个更加绝望?”
“你父母在国外,他们给你超好的物质生活,你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又是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的。国内,你有痛爱你每天都给你发短信的小姨外婆。所以阿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你很绝望,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在寝室里边动不动就玩割腕这种戏码。以后不要这样宝贝,这样对我来说真的很讽刺。比起我来,你幸福太多。”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缓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本来就是长得好看的女子,现在玲珑有致的身段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她说她曾经颠覆毁灭产下了一个孩子。可是她从来不会骗我,她也没必要骗我。
她在提醒我,宝贝,你很幸福。不要去给自己徒增哀伤,那样会使你变得冷漠老去,死得更快。
年安年安,在灾难中平静出生的孩子,该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会不会有他妈妈一样细致的眉眼。或者跟他的妈妈一样敢爱敢恨,直来直往。上帝保佑,我的年安。
“年安,现在在哪里?”
“我生完年安的第二天我男朋友就找到了我,他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总不能掐死孩子吧。他找来一个人,那个人我并不认识,将年安接走了。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年安,算一算,他今年也该三岁了。我不恨我男朋友,当时我那么都还那么小,有的事情确实没有办法扭转。我以为他冷血,他不伤心,后来有一次我半夜上厕所,发现他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哭泣,喃喃,他想年安。那是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哭得这么伤心,从那以后,年安的事情我们绝口不提。阿漓,你总说你失眠做噩梦,可是你知道吗?我比你严重得多!你至少在辗转反侧到四五点的时候还会睡得着,可是我确实整晚整晚的失眠。要么一闭上眼睛就看到我的女儿蜷缩着她小小的身体躺在那个价值四十元人民币的塑料袋里,她喊我,她叫我妈妈,她说她要杀了。我却只能哭。要么我就会梦到年安,他在梦中对我说收养他的那家人对他不好,总是打他骂他不给他吃的。我有多痛,比任何时候都要痛。可是还是要生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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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宝贝,听了我的故事是不是觉得好很多了?”
之后我再没有说话,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再次沉沉睡去。时光流逝,岁月连莺,太多事情我都无能无力,包括我对我自己的。
“BABY,你饿傻了啊?”后面那个蓝T恤见我久久没说话踢了踢我身后的坐垫。
地主也发现我有不对,他转过头仔细看我,“你怎么哭了?你是有多久没有吃饭了,请你搓一顿没必要感动成这个这样啊?”
我胡乱的擦了擦眼泪,“没有没有,吃干锅嘛。哎,路边刚好就有哎,就停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