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灵想象那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度日的情形,眼泪几乎要涌入眼眶中。
“那年冬天奶奶咳嗽地厉害,她对我说:‘小仔,能遇到你是奶奶的福气,你就是上天送给奶奶的宝。如果奶奶没法陪你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不管日子多难,你要记得:好好活着就有希望,佛菩萨一定会保护你的。’
春天天气刚转暖和了,我出门去玩,和其他小孩捡槐花。槐花可以用来蒸饭吃,和玉米面掺在一起。有大孩子爬到槐树上摇晃树枝,我们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在树底下捡槐花。仰头看着白色的槐花纷纷飘落而下,那种喜悦的心情无法以笔墨形容。
我装了满满一兜子槐花正自高兴,有一位大伯跑来,拽着我就往家跑,说奶奶要走了......”
祖夏的声音低沉,再回想当时情景依然忍不住悲伤。
“有几个人围在炕前,村里的老赤脚医生说奶奶不行了。得了肺病,没治疗,年纪又大了,没办法了。
奶奶示意我到跟前,手无力抬起来,眼睛看着我,声音微弱地几乎只有我能听到,奶奶说:‘小仔,好好活着,老天爷会照顾你的.....’
那时我并不是很理解人死是什么含义。
奶奶似乎是外姓人流落到那个村子的。因为没有钱雇人做丧事,村人帮着简单地把奶奶埋了。”
尽管这个世界已进化到这个时代,但仍是有不少贫苦凄惨的情况,令人唏嘘。因为这是一个苦乐参杂的娑婆世界。
“而我,并不知道下一步的着落。毕竟村人们家里有自己的孩子,多养活一个多一份负担。后来,我被送进了距离村子挺远的一个镇上的天主教孤儿院。人们说那里负责的人是神父,神父敬拜上帝,肯定是慈祥和蔼的,孤儿院里有吃有喝有生活保障,还能认字学习,都说这是最好的安排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
方浩灵也以为能去天主教孤儿院或许是个安稳的去处,祖夏却说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这令方浩令的心不由地又揪了起来。
小仔在新的环境里开始顽强地适应并生存。之前和奶奶在一起,虽然贫穷,但有奶奶疼爱,自由自在。在孤儿院里,有很多规矩,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学习、参加劳动、参加教堂读经祈祷唱诗...他们不被允许自行接触外人,但好在他认识了其他小朋友。
因小仔天生不食荤腥,所以吃饭只能拣其中素的吃,有时甚至白饭也是一餐。但除了思念奶奶,这些规矩并没有让小仔觉得太辛苦,对孤儿们来说,吃饱穿暖有地方住,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奢望什么呢。但不久,小仔就发现了修道院里可怕的事情,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从未想象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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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和天主教堂是连接一体的建筑,隔着一道有拱形门的墙。强神父是教堂的司祭,教堂里还有几位副祭,及其他一些信徒担任的工作人员。
强神父是个胖胖的大肚子外国人。原名应是道格强森,被人们称为强神父。强神父也是孤儿院的实际负责人,据说孤儿院院长也听他指使。孤儿院里有一些修女嬷嬷负责管事。
强神父是不是会到孤儿院看望孤儿们,会挑选满七岁表现优秀的孩子去教堂他的住所,给他们过生日,给他们好吃的,给他们额外的祝福。本以为那是种荣誉,但小仔很快发现,凡是被过了七岁生日的孩子,回来都没有任何荣耀快乐的表现,反而是迷茫甚至惊恐,有些还带着伤痕。但他们全都什么也不说。
和小仔最要好的是一个叫做阿飞的男孩。阿飞是个漂亮热情的小男孩,课业成绩也很好,只是比较瘦弱一些。阿飞七岁生日那天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带着一堆的生日礼物,但他眼里却满是泪水,身上还有青紫的伤痕。当天晚上阿飞自梦里惊醒。铺位和阿飞挨着的小仔坚持带阿飞去找嬷嬷,请嬷嬷给阿飞上药治疗。负责医务室的是一位中年王嬷嬷,相比其他人,是比较和善的一位嬷嬷。王嬷嬷取了一些消肿去淤的药给阿飞涂抹。小仔焦急的问王嬷嬷阿飞为什么会这样。王嬷嬷严肃地告诫阿飞不要乱讲话免得危险,也警告小仔不要多嘴多问。
他们才是六七八岁的孩子啊,他们能信靠谁?
后来,阿飞又被带过去几次,每次回来都似乎更严重。小仔心急如焚,但他丝毫没有办法。有次他趁着孤儿院安排孩子们集体到镇上义务劳动的机会,想带着阿飞趁机逃走或大声呼喊引起注意,但他们被看地很紧,结果他什么都没做成。那所谓的义务劳动只是作秀,而他们就像囚犯。
而后来,阿飞再也没有回来。王嬷嬷说阿飞被送到更高级的学校继续上学去了。那显然是一个谎言,蹩脚的谎言。如果真是那样,为何不光明正大,让大家和阿飞道个别。
那天晚上,看着隔壁空空的床铺,小仔害怕极了、难过极了、无助极了。而再过一周,他的七岁生日就要到了。那个被孤儿们私下称作“肥强”的强神父前几天来孤儿院视察的时候,曾笑咪咪地看着小仔,问他为什么吃素不吃肉呢?聪明的小仔用《创世纪》中的句子回答道:“上帝造了动物做为人类的朋友,上帝创造了五谷和果子做为人类的食物。”
(《创世纪》“我们要照着自己的形象,自己的样式造人,让他们管理鱼类,鸟类,和一切牲畜、野兽、爬虫等各种动物。”
“神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作食物。至于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并各样爬在地上有生命的物,我将青草赐给它们作食物。事就这样成了“
“上帝说:我造所有的动物做你们的朋友和帮手。”)
肥强伸手捏捏小仔的脸说:“伶牙俐齿的孩子。下周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呢,好孩子?”小仔当时紧张而恶心地几乎要吐出来。
方浩灵听祖夏讲到这些的时候,忍不住双手紧握拳,身体绷紧甚至有些发抖。而他也从未见过祖夏如此凝重的表情。那个可怜的阿飞,小小的生命就那样痛苦地消失了,怎不令人愤怒而心痛。而小仔呢?他身处危险中要如何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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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走后的第二天,小仔和几个平时要好的男孩子趁着课间和休息的时候,商量了些事情,最终达成一致。
第三天,绘画课上,小仔的手指被铅笔刀弄伤,削去了一块皮肉,鲜血滴到衣服上。几个小孩手忙脚乱地一起带他去医务室。
第四天,下午劳动的时候,另一个小孩不小心伤到了手背,几个小孩又到医务室折腾了一圈。因为阿飞的事,那些嬷嬷们那几天对孩子们似乎更迁就了一些,也没有过多苛责他们。
当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王嬷嬷他们都已回房休息。几个小孩悄悄地从医务室某个被人做了手脚,没有关严的窗子,翻了进去。
他们把所有储藏的酒精都翻了出来,小仔从医务室座机拨打了火警电话,拨打了急救电话,拨打了报警电话...
轻轻从里面打开医务室的门。他们点燃了酒精,点燃了所有能点燃的东西,资料、床单、甚至窗帘...分工合作,有人已喊醒了正在睡觉的其他孩子,故意引得小孩子们吵吵嚷嚷哭喊呼叫,有的冲到院子里哭叫,有的跑到门口附近疯狂大喊;有人砸碎了医务室的窗子玻璃...
孩子们真地疯了,尤其那些被过了生日的孩子们。他们疯狂地发泄着积压的愤怒、压抑和屈辱....
听到消防车和救护车声音的时候,混乱中,奔跑着的小仔跌倒了,一个带着尖头的玻璃片,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