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三娘子命杏儿将那数尺高下的灵树捧在怀里,因显得太过肥大不便携带,只得于人前略逞小术,就见三娘手底精光陡起,立时那四尺上下的芭蕉树,已为她按缩至一尺长短。狐女放眼望去,即见那玉树实是玲珑剔透,翠绿如碧,想至此树妙用,心里甚是得意。再回头见老道人垂头丧气模样,更显快意,当下行至张入云身前,将怀中朱卷付与他道:“今日多蒙二位提携,小女子深感大德,此玉帛上所载均是贱妾自行译录的经文,望先生多加研习,日后大家各有增进时再相互讨教吧!”
浮云子见三娘好容易将玉帛交与张入云手中,正在欣喜,却见三娘子忽的素手伸至自己面前道:“拿来!”
浮云子故做不知,只疑问道:“咦!拿个什么东西?”
三娘子见他刁滑,旋即翻脸不悦道:“你这老道士怎么这么赖皮!我今已将这玉帛和经典送至贵观,毒龙丸怎不交与我?我知你这做兄长的小气,一干事物都要经你的手,那丹药定不会在你兄弟身上,我不问你要却问谁要!”
浮云子本想借此机会刁难一下狐女,以讨回些先时服软赔低的脸面,无奈他一见三娘子嗔怒,心气已自泄了。当下忙嘻笑着自怀里摸出一支碧翠的玉瓶交于三娘子道:“该死!该死!方才与三娘一番争论倒把这要紧的事给忘了!三娘大度,可别见气!”
狐女接过毒龙丸,见那盛丹药的翠玉瓶也算的是一件珍器,知老道人于此也颇为慎重,不由怒气倒是先消减了一半,再略启瓶盖,鼻下即是一股辛辣味,是毒龙丹不假。她初得宝物心上欢喜,也就将此事作罢。一时却又行至承放内典铁叶的案前,将后两页铁叶又放入怀中。浮云子见她要将经文取走,不由脸色又是一变。
未想三娘子早在一旁开解道:“我知你这老道人精鬼,已乘方才我取树的档儿将这四叶经文录走。实和你说,这内典第一页我已习会,第二页也是多有领悟,只是后两页烦难还未有深造。我与你这前两页经解足够你三数年内运用,何况你已拓走全副经文,也不在惜什么。如今你我将这秘典一家一半,一是公平,二来这折解秘典精要本就是我类精擅,昔日尚有蛋生和尚求教狐老译经的典故在前,你这老道平日少有钻研,功法又粗浅,却与我争要这真经做什么,待日后我又有进益,自会将这经解差人送交观中,如此两利岂不是好!”
一时浮云子闻言还在犹豫,而张入云目光锐利却看出三娘子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内里却又有一番私心,但算来到底也是彼此有益的事,当下略推了推兄长的肩膀即与三娘道:“即如此,就依三娘子吩咐,如此两厢交好,又得其利的事,自是再好不过。日后我二云观时有讨教芙蓉谷的地方,还望三娘子于期不吝赐教!”
狐女不料张入云遇事思虑竟比浮云子还要周全缜密,说出来的话,竟似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不由心里就是一惊。再看张入云只微笑目注自己,一双明眸又亮又有神采,两眼精光直似能射进自己心底一般,当下一个激令,却是脸上有些泛红。知自己平日将张入云机智看的低了,如今被对方窥破自己心意,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再又想着张入云到底心诚,确是有心与自己结纳,心下有感,就闻她轻启朱唇道:“还是你这二观主懂事明理的多,不像你兄长又小气又痞赖。如今你二云观即有诚意,我芙蓉谷也当投桃报李。”说着却先笑了,众人见三娘忽然作笑,心上都是不解,一时正满脸疑惑,再见三娘子轻掩朱唇害羞道:“我与你兄弟二人说件事,只怕老道人可是要连夜下山快些去阻止才好,不然惹被那些凡夫俗子将那些石拓都给砸了,可就太过可惜了!”
张入云与浮云子功行浅陋,素将那道家经典放在心上,此时一听得狐仙说的石拓二字,便知其中含义是什么!一时浮云子首先忍不住,竟上前一把抓住三娘子的衣袖道:“你!你说些什么!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三娘见这老道人一闻有道藏,竟是不顾小节与自己拉扯起来,当下将老道人枯手拂落后,才没好声气道:“这要问你啊!当日你为开那铁匣上的上清符印,不是伙着祝海客开了间什么叫养心斋的古董行吗?不料他只这一年下来,生意却是越做越大了!财源滚滚,自是要扩建了!不过这老爷子心底倒好,做生意生了利倒知道体恤穷苦百姓,常日里施舍苦人,也顺便为自己家人积善。
数月前他听你一言,又要在养心斋里开个生药铺,半卖半送,好为穷苦人行个方便。许是他多行善举感动上苍,竟有过去得益的乡人闻此,自梁子湖畔觅来一些石料相送。我上月就见那些石料异质,内里有精光放出,只是其上遍布你峨嵋符印令我不能接近。这几日那养心斋扩建工程正在动工,那些凡人可不比我不能接近那些石拓,你若去迟了,已被无知匠人将经文砸碎,到时就算你将那些拓石尽都收了回来,只怕等你将其拼得完整时也要花你数年时间不可!”
老道人闻言大惊失色,只张大了一张口,半日里才愤声说道:“你即知道内情!你怎不早说?”
不料三娘子却撇着嘴道:“这也要怪你啊!这几日你二云观与我芙蓉谷生恶,我凭什么要将这消息告诉你!再说也怪你疏懒,整日只在二云观里纳福,也不下山走动,就连鉴赏珍玩的差事也交于你新收的两个徒弟去做,不然岂不早被你发现了!况且,你得了那些宝典却与我有什么好处,我即不能……。”话到这里,三娘子却又是止了口。
浮云子与张入云俱是男子或是不懂,但在场所有女子却都是尽晓其意。盖为三娘虽是得道狐仙但因身为女子仍是不免心窄,即是自己不能得的东西,却为何要便宜他人取到手。浮云子自是不懂三娘子心理,当下只气得指了三娘子半日却始终没有将话骂出口,一时想起到底将石拓取回才最要紧。忙大声与一旁的张入云叫道:“兄弟!”
岂不闻他话声未落,张入云已如惊鸿陡起,身势迅捷无匹,竟似拖着精光芒尾向山下奔去,其势若电,只片刻便已消逝于夜空之中。
一旁三娘子与桃花扇二女从未料道张入云一身功力竟是精进如厮,当下也为其气势虽夺,均是遁起空中细观其身法,但见山野里人影好似萤火,直往山下一泻千里。众女眼见张入云陆地神行般的本领,均是遥望其身影久久不语……。
自当夜起三日内,鄂州祝府都是往来不断得将城内一批石料运至玉泉山二云观中。而观中上下老小却都整日价与一堆石头打起交道来。
那批石料虽是运来时均有破损,但好在毁伤并不严重,且内里有些也只是普通无字的岩石,其上并没有载有经藏。但一时里因石块为数太多,分解拼凑却要费上好些人工。可如此机要事一来不能假手外人,二来乡人无知,未有修炼道术,便是眼见了载有经解的石块,也多是不能记认出什么灵异。也幸是浮云子收得五位徒弟俱都是心灵手巧的聪慧女子,一时做起这样的事来,怕比男子强胜不止百倍,如此来倒是省了老道人与张入云太多心力。
可即使如此,二云观老少七人也足花了十多日,才从千百块岩石中挑选出数十块青石一一拼凑,结成一幅长廊。虽是张入云目力过人,但一时也只能从那些岩石上略微分辨出些形迹,正在为此犯难之际。多亏老道人浮云子近来道法渐增,知此是峨嵋施放的一些遮掩形迹的小法术,当下连逞动了两日功夫,终将岩体的法术破去,显出字迹来。
一时间就见本是青冷的石料,尽皆变为淡赤色,其上满是经文讲义,上清符印,只是生有精光,真将众人映得头晕目炫不敢逼视。当下五位女弟子目注经文时且还好些,而两位观主却是久久盯着满眼的图解半日不语。直过了半日,方听得浮云子轻叹了一口气道:“唉!可惜纵得真解,却还不是完璧!”而一旁张入云闻声只痴痴看着岩壁分辩道:“兄长不需如此,天下事难有周全,当日小弟即有闻只得前二十七解即可造就,如今这满眼经义,只怕有四十解还多,日后我二人勤奋修行,一般可得造化。”
浮云子何尝不晓得其中道理,只是修行人总想求个完满,如今道藏只得半幅,终是让他有些遗憾。一时闻得张入云劝解,也只能是默默点首,正待他欲与张入云和众弟子们说些振作精神的豪语,不想一直于身旁凝视那岩壁的义弟却是忽然颓缩了身子,本是八尺来高的长大汉子,却于忽然间将身子埋落。当下就见他竟得一时间内满脸萧索,呼吸沉重,似有满腹的的悔恨,整副人形像是疲倦到了极处,平日里挺拔的身子,竟是有些摇摇欲坠。
浮云子见此大惊,正欲开口相询,不料张入云已是当先开口道:“兄长且在此处打理,小弟连日劳作,身子很有些困乏了!且告退休身,待明日再与兄长谋此大事!”说完也不待老道人答允,便已是摆了摆手,倒提衣袖,失魂落魄般的往自己行居中走去。
老道人不知张入云往日到底出得些什么恨事,只是以眼前计,足见自己兄弟伤魂落魄,虽是心上担忧,却又不敢打扰,半日里说不出个话来,只得仍其去了。
自这一日起,张入云连着与自己内室里打坐五日,直至二云观上下俱都担惊不已时分,才见他踉跄着步子从室内走出,一副人形竟在五日内饿至精瘦,只是双目中的精光,却又比往日明亮许多。